黎族的男女青年長到十六七歲,就同父母分開居住了,獨自占據一個小窩棚。大約在夜裏十點鍾,村裏的狗一陣一陣地叫著,這是幽會開始了。做為家長,不但放任自流,並且女兒交往的小夥子越多,心裏越高興,他們的理由是,招引的人多說明他家女兒不錯,如果沒有人登門,就成嫁不出去的姑娘了。
階級鬥爭,一抓就靈,靈就靈在有凝聚力。
一天晚上,村裏召開批鬥會,我們也去旁觀,隻見一個四類分子跪著,人們紛紛發言,數說他的罪狀,我們聽不懂,問旁邊的“翻譯”是什麼意思。
這裏的所謂“翻譯”,不過是高中畢業的青年,會將黎語譯成漢語。他叫阿昆,回答說:“這個四類分子不讓自己家的小孩參加學校的勞動,目的是破壞‘農業學大寨’。”我問:“鄉親們喊了什麼?”阿昆說:“大家提出要把他打死。”
我說:“不能武鬥啊!”阿昆說:“這是嚇唬他,讓他低頭認罪。”
按照協議,育種用地需要賠產,我縣代交公糧,當地則要派些勞動力協助我們播種和田間管理。我們認識了幾個男女青年,了解了風俗習慣。從搞對象說,這裏搞對象很自由,大多是本村的,自給自足。出身於四類分子的青年跟我們故鄉南北呼應,同樣打光棍。但是,個人的夢個人圓,不同環境中另有解決婚姻的辦法。
有什麼辦法呢?
故鄉興修水利,響應了“一定要根治海河”。海南島有什麼河,我並不清楚,知道他們也要治理河流。海南島有萬泉河,《紅色娘子軍》中唱過“萬泉河水清又清,我編鬥笠送紅軍”。不過,根治萬泉河與根治海河不同,不僅靠青壯年勞力,男女老幼均可。按每戶的人口下達土方指標,不管采取什麼辦法,完成任務就可以。這樣,有的家庭就派去女勞力,甚至是老太太,可以做飯、洗衣、看孩子,青壯勞力同這些人相互補充,多挖幾方土,省了自己奔鍋奔灶。如此一來,村與村的界限打破了,共同住在一個大窩棚,到了夜裏,男的那一排人越來越少,都跑到女的那一排去了。待到知道了底細,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有了感情,階級觀念也淡薄了,那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成就了夫妻。
更多的人往往是有了小孩子才結婚,不過,去公社辦理結婚登記的卻是少數人,大多數人嫌麻煩,認為再離婚的話還得辦手續,不必要。
此地環境改造了我的世界觀。我從來歧視女人,卻逐步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女人不是沒有出息,原因是地域不同。為什麼“紅色娘子軍”出在海南島,不出自平原省獨莫縣?為什麼宋家三姐妹宋靄齡、宋慶齡、宋美齡原籍是海南島文昌縣,不出自平原省獨莫縣?這個思維我卻承認,黎族的少女的表現,讓我也變得大方、開放了。
薅高粱時,黎族的參與者有三個青春女子,她們分別叫阿瓊、阿香和阿果。南方人為啥愛用“阿”,北方人不理解,沒有人追究。與我們的育種隊員相處後,黎族姑娘學了很多普通話,能夠交流了。
阿瓊身段苗條,說話伶俐,說:“我們三個夥伴商量了,甘願給你們當妻子。把我們帶回北方,你們同意不同意?”
岑尚勇舉了舉手:“我同意!”
既然有人帶頭,趙立軍和邵康也笑著說:“桃園三結義,我們倆也同意。”
我太認真,覺得這是開玩笑,落實不了,就對邵康說:“你結婚了,還有五歲的孩子了,難道要娶小妾?”
邵康說:“你是拿著棒槌當不了針,韌針不是認真。她們這群玩意兒,我看她們不是破鞋也是爛貨,白給也不要。”
我說:“重要不賠本兒,舌頭能打滾兒,你碗裏做夢吧。我費事舉起手,白費蠟了。”
邵康所說的有“破鞋”和“爛貨”,那是我們的方言土語,黎族姑娘們聽不懂。阿香看到我舉了手,認為是同意,高興地說:“太好了,太好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永文兒,他表現大大的幹活,很偉大。”
“永文兒”實際上是我的名字被習慣口語兒化,黎族姑娘吸收了。還摻雜了日本的語言,可能是從電影上引用的。意思是比較欣賞我,幹活勤勤懇懇,吃苦賣力。用了“偉大”這樣的詞語,我也得到了滿足。
岑尚勇又添上一句歇後語:“半山腰倒水——下流。”
我說:“這黎族丫頭片子,我也會編歇後語,飛機上噴水——上流。”
阿香聽到“飛機”和“上流”的漢語,立刻拍手:“我太幸福了,能坐飛機火車了。”
晚上,育種隊開了一次會,張隊長說:“與少數民族的鄉親們交往,說話要有分寸。我們來育種,也是促進各族人民齊心協力,共同促進祖國的發展繁榮。秤杆離不開秤鉈,打鐵還需本身硬,一條河有深有淺,邁一步先用木棍探探。育種是莊稼,不是普通的人,應該有組織,有紀律,忠於職守。
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尤其不能調戲婦女,嚴禁淫詞濫調。不管結婚了還是未婚,都要承認家裏有妻子,有老有小,避免出現民族矛盾的導火索。”
張隊長說了這番話,不是無的放矢。我們的小組有了這種現象,別的小組也不例外,有大有小,有多有少。緊接著,又說了一個問題。張隊長說,家裏來了電報,會計老石的母親年老患病,從情理上應該離崗探望。經過黨支部研究,石景清同誌回去,請原單位銀行再分派一個同誌來頂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