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赤膽熔爐(4)(1 / 3)

賈子虎問:“椰子像西瓜,切開是紅瓤兒還是黃瓤兒?”

我不置可否,卻說:“你用菜刀切開再說。”

“嗨,誰不會切西瓜?二嫂子,刀呢?”

“我去拿。”秀麗說罷,從外屋拿來菜刀,遞給滑頭。

滑頭切不開,露出來質地鬆軟、富有彈性的硬質纖維。貴福說:“這是纖維,不能吃啊?”老茂說:“外行看熱鬧,內行聽門道。我們是井裏的蛤蟆,聽永文說。”

我說:“這是椰衣,把它剝去了,才有椰殼。瓤兒不能吃,椰殼裏有椰汁和殼肉。”

滑頭順著椰子的纖維一刀一刀往外撬,然後再用手把纖維外衣往外剝,終於有了椰殼。貴福說:“皮厚核小,椰子是大盆,裏麵是個碗,咋吃?”

我說:“不用砍,上麵有三個疤痕,剜開就中了。”

賈子虎問:“有啥能剜啊?”

我看到滑頭腰帶上掛著鑰匙鏈,就說:“你解下鑰匙鏈,用小刀刮刮就行了。”

滑頭解下鑰匙鏈,我用小刀剜了剜疤痕,對秀麗說:“丫頭媽,拿三個小碗來。”

我將椰汁倒在了碗裏。

“這顏色像奶水呀!”孫老茂感慨地說。

我笑笑:“誰都吃過奶,它叫椰汁,比奶水香甜。”

孫老茂說:“我嚐嚐,如果不嚐,就沒有親身體會。”

椰汁也是液汁,我早喝過了。汁少人多,當然沒有我的份兒。鄉親們喝了椰汁,交口稱讚,滑頭說“清涼、甘甜”,賈子虎說“解渴、有獨特風味”,孫老茂還問:“椰子沒有種子,咋長出來的呢?”

我想,育種雜交高粱,有父本和母本,椰子怎麼栽種,確實沒有思考。

有什麼種子發什麼芽,花生是去皮而種花生粒,椰子種什麼才成為椰子樹呢?

鄉親們吃了芒果,喝了椰汁,走了。

秀麗說:“椰汁喝了,還剩下圓球葫蘆,有用麼?”

“你不知道,裏麵還有椰肉呢。”我說,“你到對門兒賈廣秋家送兩個芒果,借一把鐵鋸來。”

廣秋是木匠,家裏有斧刨锛鋸。

秀麗說,中。我馬上把鐵鋸借來。

不一會兒,秀麗把鋸借來了。我用鋸將椰殼鋸開,露出了椰肉。

秀麗用小勺剜著椰肉,品嚐了。

隨後,秀麗看著椰殼說:“這東西堅硬,冷熱不變形,我看可以當麵瓢兒,比葫蘆瓢兒強得多。”

男女永遠不一樣,男人有男人的角度,女人有女人的角度。我考慮的是鋤、鎬、鍬、耙,秀麗考慮的是鍋、碗、瓢、盆。她知道椰殼也可以當瓢子用,我卻想不到。

我是凡人,不是偉人。實際上,凡人和偉人大有區別。在舊社會,我假如當了皇帝,秀麗才能當呂後和慈禧。在新社會,我有了林彪的身份,秀麗才能像葉群,能夠進入中央政治局。

想與說,說與做是三個層次。怎麼想是自由,怎麼說不隨便,怎麼做要慎重。風風火火,走南闖北,算是強項。況且二十多歲的青年人,賈子虎不如我,孫老茂也不如我,滑頭更排不上號兒。在世上再活二十年、五十年,或者是八十年,能走到哪裏就走到哪裏,我的信心旺盛,走一步,算一步,按照方向前進。

4.大槐樹下

農曆六月十三,夜晚,月朗星稀。有個成語叫“眾星捧月”,仔細琢磨一下,實際上不準確。月亮圓滿,星星便黯淡了。月牙彎彎,滿天的星星才會閃爍。準確時該糾正,說“眾星捧彎月”,不宜捧“圓月”。

吹毛求疵了。文學語言不能認真,唐詩“飛流直下三千尺”也不準確,恐怕是幾百尺而已。“而已”每字添上幾筆,恰恰是“麵異”。“而已”相當於“罷了”,“麵異”意思是麵目不同。

秀麗不爭氣,偏偏生了一個丫頭。

炕下一雙鞋,炕上兩個人,秀麗正給孩子喂奶。我說:“天兒太熱,屋裏沉悶,我出去轉轉。”

“街上準有鄉親們嘮嗑呢,你去吧。”秀麗說。

有了孩子,半個月我耽誤了交往。我使用的工具是槍,不是刀,雖然不上鏽,不卷刃,槍頭也軟了。有地點,有環境,大槐樹下是好地方,可以與鄉親們湊在一塊兒,乘涼聊天。

我拎起了馬紮子,走出家門。

鄉親們在街頭的大槐樹下聊天呢。

雖然號召關心國家大事,靈魂深處鬧革命,但那不過是口號。舊社會公開場合提示“莫談國事”,今天仍然堅持。對報紙和廣播中的大好形勢,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講政治,講理論,怎麼說也說不到點子上。即便說到點子上,人們難以湊在一起,也沒有議論的必要。

我放下馬紮子,人們正在說月亮。

孫老茂說:“月食看過幾次了,人們為啥叫天狗吞月?”

賈貴福說:“玉皇大帝知道人們用狗肉蒸饅頭,將目連之母打下十八層地獄,變成一隻惡狗,永世不得超生。”

賈子虎說:“我看過評劇《目連救母》,目連為了救母親,用錫杖打開地獄門。目連之母變成的惡狗,逃出地獄後,因十分痛恨玉帝,就竄到天庭去找玉帝算賬。她在天上找不到玉帝,就去追趕太陽和月亮,這隻惡狗沒日沒夜地追呀追!她追到月亮,就將月亮一口吞下去。人們敲鑼打鼓,燃放爆竹,嚇得惡狗隻好吐了出來。”

這些話都是迷信。我在上小學時,就知道月食的道理。老師說:“月食不過是一種特殊的天文現象,不值得大驚小怪。此時的太陽、地球、月球在同一條直線上,因此從太陽照射到月球的光線,會被地球所掩蓋。”

孫老茂說:“永文會講科學,書上的嘮嗑叫聊天。”

賈貴福呼應:“寫的與說的不一樣,我們說怕樹葉砸了腦袋,書上就寫是膽小怕事。”

賈子虎也說:“古人更講究,本來是‘孔子說’,大夥兒都明白,偏偏寫成‘子曰’。‘曰’和‘日’差不多,難怪有讀書無用論。”

吳天佑搖著蒲扇,不說話,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