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說啥?”
滑頭說:“我想了一個謎語,大夥兒琢磨琢磨。”
賈子虎問:“喝!謎語那是哄孩子的,誰不知道?”
孫老茂也有了興趣:“我知道。舉個例子說,‘一個孩子生得好,衣服穿了七八套,頭上戴著紅纓帽,身上裝著珍珠寶’?”
我說:“那是玉米。我早知道。”
滑頭說:“我也知道,不新鮮。”
我又問:“你有新鮮的?”
“有哇!是我剛才編的。我說出來,聽不聽?”
賈貴福說:“你編的?我不信。”
滑頭認真地說:“說了也許一猜就準。你們別笑話啊!”
孫老茂說:“瞎扯,沒有人笑話。”
“謎語順轍壓韻,”滑頭說,“站起來抿上,蹲下掰開,離屁股不遠,不用瞎猜。”
我覺得,聊天也該有界限。穢言汙語,超過了界限,就是厚顏無恥。滑頭的謎底是什麼?誰也不便說,不能說。女人撒尿,就是“掰開”和“抿上”,文明上叫“生殖器”,土語叫“屄”。從情理出發,言談如此粗俗,惹了眾怒,下麵就是聲討了。
“滑頭,你是流氓二流子啊!”
“離屁股不遠,等於是放屁!”
“你媽沒有這東西,還沒有生出你來呢。”
滑頭撓撓頭,很不理解,說:“你們想到哪兒了?我坐的是鞋,九叔坐的是板凳,二哥坐的是什麼?”
我說:“那是馬紮子呀!”
“難道誰也猜不到?”滑頭指著馬紮子說,“就是它!”
它?人們愣住了,不停地眨巴眼睛。
滑頭解釋說:“這東西是不是離屁股不遠?是不是蹲下掰開?是不是站起來抿上?如果離屁股遠了,蹲下不掰開,站起來不抿上,豈不是缺心眼了嗎?”
嘿嘿,俗語說,一句話,百樣說,謎語千變萬化。滑頭自小就聰明伶俐,頭腦靈活,會編這樣的謎語,了不起呀!
見仁見智,是文言詞兒,滑頭的謎語是粗俗素材。實踐證明,人們都知道“仁”的含義,滑頭卻有了“智”的能力。
聽到了腳步聲,有一個人走過來,乳名叫三楞子,學名本來叫賈安三,前幾年破四舊,因為電影上有一個反麵人物叫“胡漢三”,與“賈安三”相似,便改名叫賈朝陽。新名字的含義,能夠使得其所,符合公認的偉人名言“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同時,“朝陽”還有另一個讀法,將“朝”讀為zhao也讀為chao,向日葵喜歡充足的陽光,其幼苗、葉片和花盤都有很強的向光性。
生育中期日照充足,能促進莖葉生長旺盛,正常開花授粉,提高結實率。三楞子叫朝陽,含義是不但是(朝)zhao陽,也是chao陽。
三楞子看到了聊天的場麵,說:“革命同誌們要占領陣地,大造輿論,不是謬論,你們說啥呢?”
賈貴福將“謬論”理解為“牛論”,回答:“造成的牛輪,不過是牛車的輪子,我們隨便嘮嗑兒呢。”
三楞子舉著《語錄》:“謬不是牛,我指的是嘮嗑的謬論。上級號召,要狠鬥私字一閃念,靈魂深處鬧革命。當前的工作任務是鬥私批修,抓革命、促生產。”
孫老茂說:“擁護擁護,我不落後,十二分擁護。”
賈貴福也說:“哈哈,開大會你是抓革命,半農半醫是促生產,根柱媳婦的閨女,就是小淑接生的。”
生產和生閨女有什麼聯係?我糊塗了。
“上綱上線,你就是現行反革命!”三楞子很不客氣,“你竟敢把生產說成生孩子,屬於造謠誣蔑,是可忍孰不可忍。”
賈貴福哈哈大笑:“你敢用手指著我鼻子說現行反革命,上綱上線,就是欺負了烈士的弟弟,我撅了你的手指頭節兒。”
這話敲山震虎,賈貴福的哥哥賈貴祿在抗美援朝中犧牲了,家庭算烈屬,有了社會名望。
三楞子學習程咬金,本事是三板大斧,砍不倒對方,自己就軟了:“你如果四類分子說,革委會決定,明天下午召開批鬥會,踏上一隻腳,打入十八層地獄,發動小將,大膽揭發,決不收兵。你算例外,我原諒原諒,下不為例。”
不怪吳天佑當過右派,他的知識淵博,有膽量,對三楞子說:“朝陽,貴福你叔說生產,並不為過。因為有的詞語有多種含義,貴福換了個角度,生孩子也是生產。”
三楞子說:“你也敢亂說亂動?”
吳天佑說:“這是《三國誌》裏說的,不是我說的。生孩子是生產,原文這樣寫道:‘又聞民間,非居處小能自供,生產兒子,多不起養;屯田貧民,亦多棄子’。”
三楞子不理解,別人也不理解。
三楞子發了脾氣:“你是右派分子,頑固不化,不提無產階級繼續革命,竟然散播封建餘毒,翻天了!”
吳天佑說:“翻不了天,我會鬥地。”
我也為吳天佑開脫,說:“朝陽,鄉裏鄉親的,團結和睦,對生產說到兩種含義,別上綱上線。”
孫老茂也說:“是啊,劉巧兒唱過,‘他勞動,我生產’,意思就是男子漢幹活,妻子生孩子。”
有了我和孫老茂的麵子,三楞子說:“我不追查了。勞動和生產是一碼事,破舊立新,你們驢唇不對馬嘴,晚上聊天,占領陣地,應該講革命故事。”
賈貴福樂觀,愛講笑話,搖著扇子說:“三楞子你當上了造反派,批倒了走資派,要聯係群眾,深入生活,不妨聽我說說四哥的經曆,也有故事。”
所說的“四哥”,是三楞子的父親,名叫賈希躍。
三楞子說:“好,我聽評書裏說過洗耳恭聽,我的耳朵沒有洗,也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