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說！”三立說，“我爸爸說過，他叫賈敬儒，甄寡婦是他媳婦，分別三十多年了。”
大亮說：“分別了三十多年，一直打光棍麼？”
三立說：“據說在台灣有個新媳婦，回大陸還找老媳婦。”
“哦，他是老色鬼呀！”紅衛有了花噠譜兒，“你倆知道窗根兒下聽聲嗎？”
“知道啊！”三立說。
大亮也說：“我也知道。那是新婚入洞房孩子們搞的，我們老大不小，過時了。”
紅衛說：“那種‘四舊’早落後了。與時俱進，要有新辦法。你倆在這兒等著，我回家去拿個好東西，保證有高水平。”
“新辦法？有啥名堂呀？”三立說。
“我回來你就明白了，不明白是白薯不是胡蘿卜。”大亮說。
紅衛回家幾分鍾，就笑嘻嘻地走過來，手裏拿著收音機。大亮問：“你拿收音機幹啥呀？”
紅衛說：“你真是二百五，這不是收音機，是錄音機。”
三立問：“錄音機？”
紅衛說：“這是盒式的錄音機，科學先進的，你爸爸不過是社員，我爸爸如今是交通局長。”
大亮說：“是啊！這就是真理，學習物理化，不如好爸爸。”
“我沒有好媽媽，她光會打針輸液。”紅衛說，“我把錄音機放到她家的窗台上，明早拿回來，就知道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了。”
三立說：“好哇，人家關門了，我們咋進去呀？”
紅衛說：“我要飛簷走壁，你倆蹲下，我踩著你們肩膀翻過牆去。”
說辦就辦，紅衛翻進院裏，打開門。三人躡手躡腳把錄音機放到窗台上。
屋內聽到了動靜，甄寡婦問：“誰呀？”紅衛捏著鼻子，“喵——”了一聲。
賈敬儒說：“是貓。”紅衛隨機應變，才華出眾。
第二天，錄音機的內容令紅衛、三立和大亮大失所望，磁帶的錄音是兩個小時，人老話多，囉囉嗦嗦，毫無味道。
下麵摘錄賈敬儒和甄寡婦的部分語言。
賈敬儒：“我聽大陸上的一出京劇裏唱過，早也盼，晚也盼，望穿雙眼，你的心態是不是這樣？”
甄寡婦：“早是喂雞，晚是紡線。我的眼睛望不見，盼也是白盼。”
賈敬儒：“是啊，盼望盼望，不過是心態。我想知道，幾十年你的生活怎樣？”
甄寡婦：“能吃能睡，習慣了。”
賈敬儒：“共產黨執政，總搞運動，家裏的家庭不好，我的身份不利，你有牽連，一定受過摧殘啊！”
甄寡婦：“腿沒傷，胳膊也沒傷，國家主席貓腰低頭了，吳天明也貓腰低頭了，我算啥？頂多是陪綁的，湊個熱鬧。”
賈敬儒：“你想得開呀！共產黨說，今後不搞運動了，走小康道路，勞動致富。你的生活來源呢？”
甄寡婦：“共產黨講人緣，餓不死人。前年，大隊的頭頭兒廣才告訴我，我符合標準，當了五保戶。”
賈敬儒：“啥叫五保戶？”
甄寡婦：“不管五保六保，國家反正是給糧食、給衣服、給柴禾，有了病能治療，每月還給三塊錢零花呢。”
賈敬儒：“共產黨不搞特殊化，照顧老少病殘，比國民黨強。”
甄寡婦：“共產要擋，國民也要擋，人多力量大，誰也擋不住，國民擋到底被打跑了。”
賈敬儒：“黨不是擋住的擋，那是黨派。我隻想看一看，了結心意。周圍氣氛受了感染，又聽你這麼一說，我便有了新主意。”
甄寡婦：“啥主意？”
賈敬儒：“我打算長期住在老家，與你同舟共濟，百年偕老。”
甄寡婦：“孩子們願意嗎？”
賈敬儒：“她們能獨立生活了，我在台灣不過是累贅。況且若蘭去世了，你在這裏孤獨守寡幾十年，複婚是圓滿的、妥善的。”
甄寡婦：“不是複婚，是老婚。”
賈敬儒：“怎麼說不是複婚，是老婚？”
甄寡婦：“你是文化人，我卻比你明白。舊社會，我們沒有起結婚證，新社會，我們也沒有離婚。成親的時候，是新婚。六十多歲回來了，是老婚。”
賈敬儒：“有道理，有道理，我不反對。”
甄寡婦：“錯了。聽說敵人不是發對派，叫反動派。”
賈敬儒：“我不是反對派，也不是反動派，算個協同調和派，行不行？”
甄寡婦：“鞋不一樣，假如鞋子都同樣，咋挑挑揀揀地穿啊？”
賈敬儒：“唉，協同調和是文化詞兒，你不理解。實話說，我住在你家，違反國家的政策麼？”
“不違反，不違反。我知道，如果違反了國家政策，會受到懲罰。我還知道，搞鬼兒違反政策，老兩口不違反政策，前幾年大隊宣傳隊演節目，我看過，一上場就唱：收了工，吃罷了飯，老兩口兒坐在了窗前……”
這種錄音流傳了，我也覺得沒有興趣。沒有黃色，全是白色，難怪說話不叫黃話，也叫白話。有錢能使鬼推磨，比較衡量，親屬每家得了3000元，賈敬儒給甄寡婦的票子不會少。
街上，我不涉及錄音的內容，問了問：“二嬸，風塵仆仆。二叔歸來，給了你多少錢呀？”
甄寡婦說：“你二叔說，還在台灣銀行裏存著呢，要帶著我去轉一轉，逛逛日月潭。天邊上，大概水裏有日頭，有月亮。”
對甄寡婦的見解，太淺薄，太荒謬，日月潭是台灣的風景名勝，怎會與太陽月亮相關呢？我不光知道有日月潭，還有阿裏山，顧名思義，既然甄寡婦說水裏有日頭有月亮叫日月潭，阿裏山難道在於阿裏巴巴嗎？
農村信息閉塞，老百姓是井底之蛙。我比甄寡婦的水平高一截兒，她還能到台灣區逛逛，變天複辟了。
25．斑馬
賈廣才當了村黨支部書記，鄉親們的評價不錯。前幾年改革開放，實行了土地承包責任製，胸懷大局，當了先驅，可謂機不可失，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