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飼料的時候,向飼料點老板問:“聽說曹巧玲嫁給了趙占昆,趙占昆咋樣?”
老板說:“女大三,抱金磚,占秋家的比占昆大三歲。看上去占秋家的模樣很年輕,占昆卻不修邊幅,胡子拉碴。”
占秋家的無疑是曹巧玲,她的丈夫叫趙占秋。我又問:“家庭條件咋樣?”
“比較困難。占秋家的孩子上中專,占昆的孩子上初中,占秋家的改嫁半年,又生了一個孩子,負擔重啊!”
改嫁半年就生了孩子?是不是我的種?太可怕了。
一個老太太抱著孩子走來,老板說:“這是占昆的母親,孩子是占昆新得的兒子。”
我看了看孩子,模樣與我相似,天打雷轟,恨不得鑽進地縫兒裏。走為上策,我灰溜溜地離開了。
幾天之後,村西的蚰蜒河的架橋開始施工了。
我想到了村裏流傳的故事。
若幹年前,搓繩寨的窮人吳爾興看到蚰蜒河的板橋出了窟窿,就用斧子砍了幾個木棍加以修補,為行路人提供方便。財主賈祥裕拎著鳥籠遛彎,在旁邊觀看。這時,有一個秀才進京趕考,從這裏路過,對吳爾興拱手說:“貴地你能修理橋梁,方便行路,功績大焉,名載史冊也。”吳爾興謙虛地說:
“您誇獎了,我動動手腳,不過是小菜一碟,不費力氣。”賈祥裕見秀才不先向自己打招呼,倒與吳爾興搭訕,心裏不愉快,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修橋的賤民是窮光蛋,沒有什麼功績。”秀才說:“修橋補路乃是善舉,焉能怪罪?”賈祥裕瞥了他一眼,吼道:“哼!此處是我的地麵,你來經過,該留下買路錢。”麵對賈祥裕的這種態度,秀才啞然,吟了兩句詩:“修橋補路爽暇演,橫行霸道猶罵奇。”我理解那意思是修橋和補路很豪爽,閑暇有了時間來進行演練。財主竟能耀武揚威,開口不遜,猶罵農夫是窮光蛋,太奇怪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秀才不吃眼前虧,掏出兩個製錢,遞給賈祥裕。
後來,秀才中舉,恰好到獨莫縣當了知縣。賈祥裕心驚膽顫,像抓了燙手的山芋。有人為他出了個餿主意,讓他把兩貫錢當做賀禮送上。賀信中說:“此乃還債也。兩個製錢來自神仙手,三個月在本家生了崽兒,變成兩貫也。”
知縣哭笑不得,賈祥裕竟化險為夷。所謂“貫”是把方孔錢穿在繩子上,每一千個為一貫。
誰都知道,當官不打送禮的。
當初,秀才的兩句詩太文雅,有書呆子氣。修橋補路、橫行霸道容易理解,所謂“爽暇演”、“猶罵奇”太文雅,老百姓聽不明白,讓人摸不著頭腦。為了雅俗共賞,必然化雅為俗,順蔓摸瓜,“爽暇演”變成了““雙瞎眼”,“猶罵奇”變成了“有馬騎”。
因此,把“修橋補路爽暇演,橫行霸道猶罵奇”換了角度,改編為“修橋補路雙瞎眼,橫行霸道有馬騎”,成為流傳俗語,揭示了社會的現象。
誰改編的,難以考證。
原來的木橋是由木樁和木架組成的,年長日久,成了危橋。村委會向縣交通局提出申請,給予支持。交通局認為由水利局負責,皮球踢給水利局。
村委會又向水利局提出申請,水利局說經費緊張,結論是兩個字——暫緩。
暫緩了兩年,橋塌了。
執政者發現問題才能解決問題,來了施工隊,以鋼筋水泥修築坐墩、橋麵,改善群眾生活。
施工引起關注,河岸上有幾個鄉親看熱鬧。我對賈廣才說:“排憂解難,政府要花很多錢呀!”
賈廣才撲哧一笑,搖了搖頭:“二哥你說錯了,不是上級領導,而是賈敬儒二叔。”
我問:“咋回事?”
“全縣有很多事,忙不過來。賈敬儒見義勇為,捐獻了十萬塊錢,修建橋梁,為鄉親們辦實事。”
“喲,十萬塊錢不是小數啊!”我說,“這架橋修好了,取個名字,應該叫敬儒橋。”
“二哥說得好哇,”賈廣才說,“我拍板定案,讚成你的建議。這個名字顯示了敬儒叔的高尚風格,又有了紀念意義。”
我的建議得到采納,心裏很高興。
遺憾的是,橋頭刻的不是“敬儒橋”,而是“濟民橋”。
這是誰的主意?我放屁不頂用,忍不住問賈廣才:“廣才,你說拍板定案,為啥又不采納我的建議了?”
賈廣才說,這是李鎮長的意見。他認為,曾經有過“評法批儒”運動,橋叫“敬儒”容易有誤解。他有文化,大學畢業,提議叫“濟民橋”。
我說,百姓餓了才叫饑民呢。
李鎮長說,濟是經濟的濟,使社會繁榮,百姓安居。
當官壓死人!濟民是領導的職責,善於把別人的貢獻當做政績。橋不管叫什麼名字,另有辦法答謝善舉,縣政協送來了聘書,聘請賈敬儒擔任政協委員。
這些與我無關,秀麗卻麵對現實。她說:“賈朝陽一家人農轉非了,不包括父母,希躍嬸孤零一人,很可憐。”
我問,怎麼可憐了?
秀麗說,前晌,她讓我幫忙到米麵加工廠磨了玉米,天天吃渣子粥,甚至連大米都沒有。
賈朝陽當了副縣長,母親沾不了光。上有老,下有小,大都養小不養老。
俗話說“六十花甲子”,過了60歲,不中用了。希躍嬸70多歲了,賈朝陽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曹巧玲不要二百塊錢,賈敬儒獻出十萬元錢,我手裏攥的錢也不能下崽兒啊!在搓繩寨裏,誰都知道了我是私生子,千萬別讓鄉親們瞧不起呀!
想什麼幹什麼,我找到了賈廣才,詢問:“全村裏有多少60歲以上的鄉親?”
“大約有六七十人吧,二哥你問這幹啥?”賈廣才問。
我說:“我覺得他們可憐,出錢買60袋大米,派幾輛手扶拖車拉到村委會,你廣播一下,若有60歲以上老人的家庭,讚助一袋大米。”
賈廣才望著我:“二哥不是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