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敏敏哭夠了,隻把自己關在房裏,不與任何人說話。錦衣從如意工坊取回製好的紅豆項鏈,期期艾艾從半開的花窗塞了進去,然後立在窗下不敢走,也不敢說話。赫連敏敏發了半天呆,取了那狹長錦盒打開一看,雪白絲墊上靜靜躺著一串紅豆項鏈,色澤豔潤,顆顆飽滿。
蔭州盛產紅豆。半月前,楚懷遇奔赴蔭州公辦,閑暇之餘,親手摘了紅豆,封在小錦盒裏命人送回上京。九十九顆,天長地久,楚懷遇從來都是一個心思玲瓏的男子。
可惜,如今這玲瓏隻是讓赫連敏敏愈加傷心,她撫著紅豆項鏈淚如泉湧,對立在窗外的錦衣哭,“錦衣,我好難過,我好難過,他為什麼還不回來……”
錦衣說不出話來,隻好跟著她的郡主抹眼淚。
雖然在赫連敏敏看來,天已經塌了,但事實上,該進行的還在進行,要發生的仍將發生。
大婚之日。
赫連敏敏像木頭人一樣被人擺弄。頭戴九翠四鳳冠,身穿珍珠紅嫁衣,額發高挽,唇色點朱,黛螺描眉,嬤嬤細心為她絞了麵,銅鏡裏一張容顏光潤玉豔。幾個嬤嬤歎了一句,“宜安郡主真是極好容色。”
禮儀是極其繁瑣的。荊放向來不喜繁文縟節,今日卻不一樣,每一道禮儀他都認真做足,麵目雖平靜,內心卻難平,好似即將走上一條荊棘之路,卻又義無反顧,有些惴惴不安,卻又難忍歡悅。
這場婚事在上京,不能不說名噪一時。不少世家子弟私心裏都羨慕嫉妒恨,那荊放真是好福氣狗屎運,說來孤身投軍並無家世,不過打了幾場勝仗討了皇帝歡心,竟得皇帝親自指婚姝麗無雙的宜安郡主。但更多人暗裏幸災樂禍,想那楚懷遇也算聖眷正濃,如今這般該情何以堪,又由此揣及,當今聖上許是與先皇不同,更是尚武一些。
但不管別人如何議想,直到踏入洞房的一刻,荊放還恍覺身在夢中。那個端坐房中的麗人,頭蓋紅綢,身姿娉婷,他忽然急不可耐,很想一把挑起那紅蓋頭看看,蓋頭之下,到底是不是赫連敏敏。
喜娘或是看穿他心意,笑盈盈將一杆朱漆秤杆交到他手裏,“恭喜將軍,賀喜將軍,請將軍挑蓋頭罷。”
滿室錦繡紅華,讓荊放莫名地手心出汗,那杆輕巧紅秤,竟一時比他握慣的長刀冷槍還重,輕輕一挑,喜娘麵上笑容怔住,原本張口便滾滾而出的吉言賀語,統統堵在了喉間。
赫連敏敏鳳冠霞帔,豔色奪目,可惜臉上兩行冷冷清淚,讓這一室喜氣無端冷落。
荊放後退一步,沉默將稱杆放回喜盤裏。
喜娘口幹舌燥,稱杆挑蓋頭,本是寓意稱心如意,可如今看來,這對新人不怎麼稱心如意。她趕緊笑,退後一步鞠躬道,“恭喜新人,賀喜新人,請新郎新娘飲合巹酒。”
之後,無論是喝合巹酒,還是結發合髻,兩個新人都顯得沉默異常,一個容色清冷,一個麵目平靜,連帶著讓喜娘的“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都說得底氣不足,完了儀式便帶著一幹人等匆匆離去了。
荊放道,“你先歇著。”說完便轉身出了新房,外麵晚宴正始,他迫不及待想躲開這一方空寂,去外麵熱絡熱絡。
赫連敏敏不置可否,眼皮也懶得動一下,待他出門後,七零八落扯了鳳冠,扔在一旁,便一頭栽進喜被裏,閉目不動。
紅燭高照,夜深人靜。
房門響動時,迷迷糊糊的赫連敏敏一驚,從一堆喜被裏坐起來,撫了撫頭發,警覺地望著走進來並帶上門的荊放。
荊放一身喜袍,將他挺拔昂藏的身形襯托得極好,他似喝了不少酒,滿麵紅光,但走路仍是穩當,走進來也未去看赫連敏敏,隻伸手扯了胸前那大紅花,扔在桌上,順手提了一壺冷茶,仰頭灌下。
赫連敏敏很警惕地打量他,琢磨著這男人個子高,身手好,十個她也不是對手,可無論如何,她絕不讓他碰她一根指頭。
不想,荊放喝了冷茶,一言不發便徑直向喜床走來,嚇得赫連敏敏頓時炸毛,抱著被子跳起來,“你幹什麼?”
荊放彎腰去抓起一床錦被,抱了便轉身走,走到桌邊,將那錦被就地一抖,平靜道,“我睡地上。”
赫連敏敏愣了一愣,卻見荊放已經倒地就睡,留個背影給她。
她撫撫胸口想,這也好,以死要挾這些濫橋段也用不著了,倒是省事。心放下來,頓時覺得餓。這日大婚,她很早便被喊了起來,這樣擺那樣弄,一天也沒沾什麼米水,加上這幾日傷心少食,猛然才覺餓得兵荒馬亂,瞄了一眼睡在地上的荊放,悄悄挪到桌邊,拿了桌上一塊喜糕便啃。
豈料,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嗆個結實,頓時咳得麵紅耳赤,趕緊抓過桌上茶壺,卻發現冷茶已被荊放方才一口氣喝完。
荊放坐起身來,一眼便看見赫連敏敏嗆得可憐巴巴。他一言不發,站起來走出新房,片刻後,拿了一壺熱茶水回來,遞給赫連敏敏。
救命要緊,要是在新婚當夜被一塊糕嗆死就太糗了,要死她也要死得貞烈些。於是赫連敏敏這次沒炸毛,抓過茶壺便喝,好不容易將那糕渣混著水順下喉嚨,抹著胸口在那裏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