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殞(2 / 2)

身後,巨大的雪體排山倒海而至,骨牌一般的連鎖反應,白色巨浪幾乎將他們淹沒!

他翻了個身,擋在她上麵,堅硬的胳膊緊緊摟著她,淩厲的冷風,冰冷的雪水,一時全都被遠遠的阻擋在外麵,再也不能傷到她一分一毫。

她眨著通紅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凍得發青的嘴唇好像蠕動了一下,她使勁的用力去聽,才聽明白他在說“娡兒,別怕”。

他說:娡兒,別怕。

她是他的娡兒。

他是她的無雙。

隔了這麼多愛恨離愁,原來,一切都沒變。

時間仿佛過了那麼久那麼久,又好像隻是一刹那。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跳下馬來救她。他口口聲聲的說恨劉氏皇裔,卻拚死了保護她。外麵是鋪天蓋地的雪崩,她明顯得感覺到他的身體在一寸寸冰冷,一寸寸僵硬。她的兩頰全都是熱熱的淚。

他抱得她那樣緊,手臂勒得她生疼。她好不容易才騰出兩隻手,緩緩繞至他背後,抱住了他。

這一刻,充斥著胸臆的不是恐懼、不是絕望,卻是滿滿的悲涼的幸福。

如果這一生就此結束,那麼,也夠了。

可是,她卻不願就此結束——她忽然一口狠狠的咬在他手背上,趁他一愣,翻身從他身下滾了出去,雪沫很快遮擋了她的視線,她隻看見慕沉張著大口,在風雪中大聲呼叫什麼。那張驚世的容顏變得扭曲猙獰,天山池水般清澈的眸子圓睜著,幾乎要爆裂,布滿了血絲!

昭陽慘淡的笑了,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扒在下滑的雪坡上,說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一句話:“如果有下輩子,我不願再遇到你。”

風雪橫飛,慕沉卻如沒有知覺了一般,隻是癡癡的看著她,那雙醉人的眸子裏盈滿了讓人心碎的痛苦和絕望。

恨也好,愛也好,一切都將掩埋在西黑荒原之上,塵歸塵,土歸土。

昭陽知道,如果護著她,兩人都將葬身在這雪崩中。而以他的功夫,一個人足以逃出生天。

無邊的風雪湧上來,世界驟然黑暗,昭陽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解脫。

遙遠的天際,仿佛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呼喊著她的名字——娡兒,娡兒。

父皇?母後?

對不起,娡兒好累,想睡一會,待會再去給你們請安。

不對,除了父皇和母後,好像還有一個人叫過她這個名字。

是誰呢?

好冷,瓊花殿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了?

是了,她犯了錯,父皇在懲罰她。

銅鏡中,少女嬌豔的麵龐,正是人生中最美麗的年華,發如烏墨,膚如白雪,琉璃雙目,櫻唇點朱,雙眸不笑而含情,纖手持著黛石,卻凝了眉,不知何處下手。

忽有溫暖的掌心包住了自己的小手,昭陽一愣,這才驚覺鏡中出現了另一張絕世容顏,不是那天下無雙的無雙公子,又是誰?

昭陽立刻坐立不安起來,芙蓉麵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緋紅。

他卻微微一笑,另一手按住了她的肩,示意她坐著別動。微彎下身,瀲灩目光盯著鏡中的她,右手執著她手中黛石,輕掃蛾眉,一時間,兩人在銅鏡中相顧無言,隻有那一對遠山翠色攏煙眉在他手下油然而生。

昭陽呆呆的看著鏡中自己,又回頭看他。

他忽的一笑,打破這沉默:“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是一首描寫新婚夫婦洞房花燭翌日清晨的詩句,聯想到昨夜將自己盡付與他時,那徹夜的纏綿繾綣,昭陽不禁從臉紅到了脖子根,仿佛整個人都要燒了起來。

無雙朗笑著起身,行至書案前,撫袖提筆,似要研磨寫字。昭陽打著嗬欠跟過去,早晨因為害羞她起得太早,現在還有點犯困。

搖頭晃腦的站在他身邊,不知他寫了什麼,好困,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於是央著他念給自己聽,可是沒等他念完,自己就睡著了……

耳邊好像聽著他在念:

鳳髻金泥帶,

龍紋玉掌梳。

走來窗下笑相扶,

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

描花試手初。

等閑妨了繡功夫。

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