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城距離城外村落不過幾裏,驅車往來一趟約莫一刻鍾,若是徒步行走,半個多時辰也就足夠。
村落農戶往來貿易,每日天不亮時便會趕來城裏,或是販些蔬果,或是賣點手工,養家糊口。
十幾年前,唐堇的娘親便是如此。十指靈巧的婦人背著親手縫製的線活兒一朝不落地往城裏趕,懷裏抱著還愛啃手的小孩,在街頭一坐就是那麼一天。
那時唐堇不諳世事,對於城中的一切新鮮事物都有所畏懼,總是乖乖地坐在小凳上,牽著娘親的衣擺看人來人往。
後來大了一點,足有五歲的樣子,膽子漲了些,便喜歡獨自跑去學堂,躲在窗台外頭聽先生講課。
舊日清貧卻幸福,家裏雖窮,但起碼隻要是唐堇想要的,他的娘親都會想辦法滿足。
隻可惜好景不長,在唐堇還未真正懂事的時候,家中女子驟然換作他人。
至此十二年整,那女人竟一步也沒準他再來過麟州城中。
光景不待人,城中風貌每一日都有微妙變遷,如今十餘年過去,唐堇對此地已感到格外陌生,認不清方向。
今日完顏亮帶他出府遊玩,他有心想去曾經熟悉的地方看看,尤其是東邊那家學堂,想去看看那位汪先生是否還在。
然而心中所想,唐堇沒有誠實說出口來,同完顏亮行走在路上時,更不知道每條街道會通往何處。
完顏亮牽著他的手四處閑逛,明顯也沒個目的,好幾次問他想去哪裏玩,卻又總是不等他回答便又自說自話地答道:“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隨意走走好了。”
仿佛有意捉弄,憋得唐堇臉色漲紅。
偏巧唐堇又不是那種愛說話的聒噪性子,生性內斂,在這人麵前更不提任何要求,隻能任憑他帶著走來走去,把話繼續悶在心裏。
完顏亮不知想著什麼,眸裏笑意一重又一重。
繼續走了幾條街,這人再度開口問道:“堇兒可有想去的地方?”
唐堇心中一動,這一回不留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趕緊抬頭接道:“我想去城東!”話落愣住,似乎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有多著急好笑,窘迫垂下眼去,慢慢地抿著嘴唇安靜下來。
完顏亮已笑得身子微抖,握著他的手抵在唇上悶笑個不停,好不容易笑夠了,終於不再戲弄,探手覆在他肩上令他轉過身去,愉快問道:“是這家盈卷私塾?”
唐堇愣住,傻傻望著入目的橫匾。匾上四字印象淺薄,畢竟那時年幼,識字不多,實在沒有好好地記住學堂的名字,但此處的門階院牆,簷上青瓦,無一不在夢裏出現過很多次。
“本就已在城東,”完顏亮自身後擁住他,輕聲笑言道,“汪先生還在裏頭教書,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濃濃驚喜之情浮入眸中,唐堇心動不已,卻依舊遲疑問一句道:“我這樣進去……會否不太合適?先生早該不記得我了。”
“不去瞧瞧又怎麼知道?”
這人話落便帶著他向裏走去,不留給他徘徊機會。
朗朗讀書聲自內傳出,院中芳草青青,院牆一角還留著一隻沾著塵垢的小孩蹴鞠。唐堇少了幾分猶豫,邁足進來之後頓時心神明朗。
不遠處便是學堂教室,大門未掩,室內孩童一人一桌,晃頭晃腦地念書,窗外熟悉地方依舊擱著一隻小凳,隻是如今無人使用,顯得有些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