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庭筠,太傅顧庭筠。
京城皆知顧家三郎天生的好才華,年紀小小就讓博學的大儒另眼相看。那年開科取士,他是所有考生裏頭年紀最小的,卻當仁不讓高中了頭名。二十來歲就被先帝委以重任,教授兩位皇子讀書。
少年得意的太傅,在外是一代名士,風流灑脫;在朝是皇恩尤寵,堪說半個丞相。
唐堇早年是太子伴讀,亦拜在顧庭筠門下。
唐賢相身前教子嚴苛,半點親近不得。倒是顧庭筠柔聲細語,溫文爾雅更兼博學廣讀,以身為教,對唐堇也甚為器重,奉為得意門生。如何為人,如何為官,如何方為君子,均是顧庭筠言傳身教,便是心中的煩惱也總樂於去跟這個老師說。
二人之間說是師徒,卻情意深厚,仿若父子。
“為人臣子,不過求一個對天、對民、對己都問心無愧而已。”言猶在耳,斯人卻轉眼成了另一番麵目。
目光落到手上的供狀和書信上,人證、物證均指顧庭筠為所有涉案之人的幕後靠山。唐堇不禁一陣暈眩。
“朕也是前兩天得的信,那時候隻是猜測,就沒告訴你。”宣帝看著唐堇慘白的臉色,目光甚為擔憂,“可現在,往來的信件、口供都有了……朕……”
為難地看看眉宇間正氣淩然的方載道,寧宣帝續道:“方大人的意思是要朕盡快定奪,朕想想,還是先告訴你一聲。你看這事……”
證物如山,涉案的地方官大半是顧庭筠保舉的,有些先前吏部考核時就被質疑過,也是顧庭筠從中斡旋的。看這些書信,暗吞賑災銀的事他早就知曉,也一直在幫著欺瞞。無論如何,他是脫不了幹係。
唐堇默然,良久,方緩緩掀袍下跪道:“臣以為,一切應依律處置。”
一句話說出口,似抽空了所有力氣,再無力站起來。方載道告退時,他還一動不動地跪在原處。
阿亮從案後走出來,扶起他輕攬進懷中:“朕當年不愛聽他的課,逢他來講課就千方百計地想逃跑,算了算還真沒好好聽過他講的東西。現在回頭想想,其實講得挺好的,也挺有道理。
這個人……連先帝都誇他好,想來應該確實是好的。朕繼位這兩年,沒少出過漏子,也是他幫著在後頭收拾。鞠躬盡瘁說不上,盡心盡力也是有的。怎麼看都不會……”
再講不下去,隻是靜靜地抱著唐堇僵硬的身軀,纖長的指一下一下地順著他墨黑的發。
思考還是虛虛浮浮的,連帶的,人也軟得隻能依靠在他的肩頭。窗外起了風,“沙沙”的葉響,樹葉的影子在窗紙上飄落。
小時候被阿亮拉著一起逃學,溜出了宮擠進集市裏湊熱鬧,卻半途下起了大雨。急急忙忙躲進一戶人家的屋簷下避雨,單薄的衣衫卻擋不住風雨的寒意。也是這般,一個溫暖的胸膛環上來,抬起臉來看到他上挑的眉梢。
完顏亮,總是這樣,看似漫不經心,卻總是他守在他身邊,為他遮風擋雨。
後來的一切都是聽說,尚不及當麵去向那位慈父般的老師問個清楚,人卻已經削官貶爵下了天牢。想去探望,卻是他不肯相見。
問罪、抄家、下獄,雷霆萬鈞一般,驚得局外人也能夜半嚇出一身冷汗,亦是方載道一貫理案的風格。
史閣老仗著三朝重臣的輩份小心翼翼地開口:“顧大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