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豆萁原型與中國文人的人倫之怨(1 / 3)

曹植的“七步詩”——中國式的人倫壓力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這是三國魏詩人曹植《七步詩》的“大眾版”。據《世說新語》載,最早的原詩與之有所不同,且多出兩句。不過,曆經千年詩海之蕩滌,卻證明仍是這四句最言簡意賅,接受了曆史之考驗。當然,在我們的古典詩歌研究中,甚至也懷疑這首詩是曹植的作品。但是,我們以下所要展開的解讀賞析,則並不需要過多地介入這類糾纏不清的考證,本文從來就不是惟一的、永恒的,它本身隻是一個多層次的結構框架,其中留有許多的未定點,期待著我們賦予不同的意義。就是說,這首《七步詩》究竟是不是曹植所作,詩究竟應該是多少句,並不特別重要;重要的在於我們的確在“感受迷誤”中重建了“曹植”的感受,也最終是較好地滿足了我們自身的心理願望,這就夠了。

進入中國古代詩歌視野的有梅、蘭、竹、菊、鬆,有“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雲暑雨,冬月祁寒”。但作為蔬菜的豆類則比較鮮見(王維“紅豆生南國”是另一種“豆”),因而詠豆的名篇也就算這《七步詩》了。出現頻率雖不相同,但基本思維卻很有可通融之處,即都是把人的某些性格、氣質、遭遇投射到客觀自然的物象中,又在客觀自然的物象特征中尋找與自身的相似之處。“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文心雕龍·物色》),如從鬆柏的遒勁有力、淩寒不凋見出挺拔不屈的品格,“冰霜正慘淒,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鬆柏有本性。”(劉楨《贈從弟》)從荷花荷葉的獨立特出見出潔身自好的人生態度,“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杜牧《齊安郡中偶題二首》),從漢婦辭宮感歎“士不遇”,“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王安石《明妃曲》),那麼,豆與豆萁又讓我們產生了什麼樣的“共鳴”呢?顯然,它們既無奇巧的外表,也無讓人浮想聯翩的特性,真正的樸實無華,它們與人類主要保持著一種“實用”的關係。不過,對於普遍“實用化”的中國古代文化而言,“實用”之中照樣可以產生詩意,而這種詩意也倒是更能顯示出我們的實際生活狀態。於是在曹植那裏,或者更準確地講是在我們理解中的曹植那裏,豆與萁和手足相殘的悲涼體驗相互映射了。

文帝嚐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聲便為詩雲雲,帝深有慚色。(《世說新語·文學》)

豆與萁連枝同胞,唇齒相依,卻如此的欺淩煎迫,這不正似中國傳統社會中典型的人倫危機麼?在中國封建史上,“三綱五常”的倫常格局帶來的是對人性最大的扭曲和人倫關係的深刻異化。兄弟、姊妹、妯娌、婆媳這類人倫關係的生存距離切近,因而碰撞幾率也大。“家”是中國文學永恒的話題,永遠的原型,綿邈的象征。在家文化的領地上,多少瞬息風雲、咫尺天涯,讓人目不暇接,讓人無可奈何!一段家的公案,引千年唏噓感歎,乃至椎心泣血。手足恨豆萁怨即是“家”之中最具有悲劇色彩又最牽動人心的一幕。

隻有理解作為豆萁故事的“原型”意義,我們才可以解釋這樣的事實:一首小小的且“出身”不清的古詩在大眾傳播中竟然是如此執拗地與曹植聯係在了一起,我們千千萬萬的中國人是如此堅定地相信這就是曹子建的“七步傑作”;至於這位詩人構思更精彩、文筆更美妙的《七哀》、《白馬篇》等反倒不具備如此廣泛的大眾傳播效應。——我們確實在這樣的文本閱讀中構想出了一幅耳濡目染的兄弟相殘的現實畫麵,我們日常飽受挫擊的心靈在這一時刻,在一種有距離的觀照中暫時得以解脫,並說服自己相信:我們可以尋找到那麼一條解救之路,帝不是“深有慚色”了嗎?似乎,超常的才智、一定的真摯可以喚起被扭曲的良知,從而緩解某些人倫的壓力。

當然,這依然是幻想。

魯迅“替豆萁伸冤”——戲擬中的創化

煮豆燃豆萁,

萁在釜下泣——

我燼你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