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父愛如蟬,不便問,不便說,隻能悟(1)(3 / 3)

18歲

她在城裏的高中上學,每個星期或兩個星期回家一次。

父親依舊在村裏麵做著村委會主任,每次回到家,都能看到他陪著下鄉的幹部喝酒。這種情形,往往讓她厭惡地走到一邊。她寧願坐在小屋裏想心事,也不願意看到那屋裏的場景和父親有點兒諂媚的笑容。

她更加心疼母親,這個小女人,從來都是父親的附庸,不大聲說話,言聽計從。

那個時候,她心裏隱隱會想到自己的以後,自己絕不會像母親那樣,找一個這樣的男人;為了點兒小事,請人吃飯;氣不順的時候,拿自己家裏人撒氣;在外麵,永遠是一副好人的模樣。

於是,星期天的時候,她借口學習忙不回家,除非沒生活費了,去家裏拿一次,但她都是張口向母親要。對於父親,她很少說話。父親也很少為了一件事而說她了。如果母親不在家,她就找借口出去,到同學家裏,避免和父親單獨在一起。

有時候,父親到城裏來公幹,也會到她學校裏看看她。他在傳達室那裏等著,半天的工夫,總是能與傳達室的那個看門老頭聊得火熱。她慢慢從教室出來,走到那裏,淡淡說一句:“來了?爹。”

父親會回過頭來看看她,眼睛裏沒有親切,隻是平淡地答一句,回過頭去繼續跟老頭聊點兒話尾。完了之後才轉過身來對她說:“你媽說讓我來看看你,一切都好吧?”

到底是自己的母親,母女連心。父親這次來,恐怕是母親千叮嚀萬囑咐才來的吧。她想起母親在她每一次回家的時候,都在自家的門口向她來的方向張望,心裏一酸,眼睛有些濕。

“那你好好學習。”父親的話還是很簡單,他心裏是沒有這個女兒的,她想。看他蹬上車子,然後熱情地同老頭打招呼,看她一眼,就走了。

有時,父親會帶點兒錢給她,說是母親讓帶給她的,她更感激母親。她在日記裏寫道:父親有點兒虛偽。

接到錄取通知書後,她拿給母親看,母親激動得將手擦了又擦,又將通知書拿給父親看。她注意到父親臉上的變化,這對於他來說,或許是一個成功的標誌,起碼值得他拿去炫耀一次。她隱隱覺得,父親的嘴角有點兒抖,說了句:“真是的。”

她不明白父親話裏的意思。接下來的幾天裏,父親將鄉親們聚在一起請吃飯,鄰居又說:“你看,你這閨女真是有本事。”她期待父親能說幾句誇她的話,但他隻是笑了兩聲。她有點兒失望。

走的時候,父親送她到城裏坐車。臨上車時,他對她說:“上車別多說話,到地方後馬上打電話過來,你娘想你。”

她狠狠地咬嘴唇,女兒是娘的心頭肉,怎麼能不想呢?

27歲

大學畢業後,她留在了省城,在一家小公司上班。男朋友是另一個城市的,大學同學。

她結婚時,父親堅持要男方從家裏娶親,她有點兒生氣。男朋友家裏並非權貴,還要找車,還要跑近二百公裏的路程,她試著與父親商量,卻一點兒商量的餘地也沒有。父親是保守的,相信一貫的傳統,女兒家,就要從家裏出嫁。

她說不通父親,隻好與男友商議,男方家裏倒也爽快,男友說:“隻不過是多花些錢罷了。”

成親那天,她一早就聽到父親起床,接待鄉親們。她一個人躲在屋裏,有村裏以前的小姐妹進來,笑著同她鬧,喜氣很快就在小房間裏漫開來。等到她上車的時候,卻看不到父親,母親將她送上了車,她哭得淚人一樣。上了車,她悄悄地問坐在車上的弟弟:“咱爹呢?”

弟弟的回答讓她吃了一驚,他說:“咱爹去屋後了,我看他抹著眼淚走的。”

她心裏一酸,父親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掉過淚。

按鄉裏的規矩,新娘子上了車,是不準再下車的。她覺得難過,卻沒下車。出村的時候,遠遠的,她看到屋後,父親蹲在那裏,身形很單薄,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似乎在擦淚。她的心裏有些疼,但很快,車子遠行,將那個背影落得遠了。

新婚的日子很快樂。回家的日子畢竟是少數。每一次往家裏打電話,接電話的總是母親。有時,母親將電話給父親,說:“孩子的電話,你也接一下。”

父親接過電話,兩邊往往都會有一兩秒鍾的沉默,這種沉默是尷尬的。父親總會說那兩句:“工作還好吧?生活還好嗎?”她在這邊說:“好。”聽著父親越來越蒼老的聲音,她往往會覺得心酸。

閑下來的時候,她在日記裏寫道:父親老了,我長大了。還記得自己曾經恨過他,隻是每一次看到他又多了白發的時候,便忍不住想,哪一根是由於思念這個不在身邊的女兒而變白的呢?

32歲

弟弟也上了大學,家裏的田也少了。秋後,父親打電話,說要到城裏來,看看她和小外孫。

丈夫出差去了,她一個人在家。本來說好是上午的車,可是到了中午,父親還沒來。她將孩子放到鄰居家,去車站接父親。剛走到車站,聽說一輛出租車撞倒了一個鄉下人。她猛地驚呆了,拚命地向出事地點跑過去,眼淚不由自主地湧出來,哭喊著跑到那裏,見圍了一群人,她不顧一切地擠進人群。出租車前坐著一個鄉下人,正在那裏同司機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