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父愛如蟬,不便問,不便說,隻能悟(2)(3 / 3)

我們村後有個小廟,倒塌已有好些年了,那裏除了有幾堵殘壁之外,就是齊腰深的雜草。那裏一年到頭少有人跡,父親去幹什麼呢?

我帶著疑問往村後的破廟走,遠遠地就望而卻步,見父親貓著腰,在殘垣斷壁間翻動磚塊,像在尋找寶物似的,一副專心致誌的模樣。我問父親這是幹嗎,他抬起頭來,舉起手中的一個瓶子,一臉喜悅地說:「你瞧,我這瓶裏是什麼?」我一看,瓶子裏裝著兩條大蜈蚣。父親抬手抹了抹汗,臉上便顯出幾道黑黑的印子,那是破磚上積年累月的塵埃。

父親的一張花臉笑得極開心,他告訴我,他今天打聽到,公社的衛生所要收購蜈蚣做中藥,一條5寸長的蜈蚣可以賣4毛錢,3寸長的蜈蚣可以賣兩毛錢。「我捉的這兩條蜈蚣,一條有5寸多長呢,那條小點的也有3寸吧。這就是6毛錢呢。照這樣計算,要不了一個月,你的補課費就有了。」

我聽得興奮起來,也要在那裏捉蜈蚣。父親卻拽著我的衣領將我帶回了家。一路上,他惡聲惡氣地說:「你以為捉蜈蚣是好玩的?弄不好被它蜇了,那可就不得了。」

父親的話唬不住我。當天下午放學,我就去了村後的破廟,也在那些磚頭之間翻找起來,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天擦黑的時候,生產隊收工了,父親趕來了。他一見我,先是一愣,接著就吼了起來:「我說的話你幹嗎不聽?你這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他作勢要打我,但揚起的巴掌終究沒有落到我的臉上,他好言相勸道:「你得聽話。蜈蚣毒得很呢,你如果被蜈蚣給蜇了,恐怕花十塊錢還治不好你的傷。到時,你補課的事,就真的沒指望了。」父親的話入情入理,我隻得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父親如何捉蜈蚣。

父親一塊一塊地拆殘壁上的磚頭,邊拆邊告訴我,蜈蚣喜陰,會躲在磚塊的縫隙裏。這樣拆了一會兒,當父親搬起一塊磚的時候,果然就有一條蜈蚣從磚縫裏鑽出來,沿著殘壁奔跑。我生怕蜈蚣逃掉了,忙拾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向蜈蚣打去,父親卻伸手準確地按住了蜈蚣的頭尾,將蜈蚣捉了起來,放進瓶中。待蓋好瓶蓋,他才去揉被打痛的手背,同時慶幸地說:「好險!這四毛錢差點被你報廢了。你要知道,衛生所收購的是完好無損的蜈蚣,破了點皮的,他們都要壓價。你要是將這條蜈蚣打個稀巴爛,哪賣得出去?」

因為父親不允許我去捉蜈蚣,所以,以後我就沒去。倒是父親,每天一收工,就準時去了村後的破廟。在我的記憶中,那幾天父親幾乎沒吃過中午飯,因為他從破廟回來的時候,生產隊裏出工的鍾聲就敲響了,他隻得空著肚子扛著工具去勞作。但那些曰子,他的臉上總是掛滿了笑容,因為每一天,他都會收獲一兩條蜈蚣。他將捉回的蜈蚣小心地用細小的竹片兒弓起來,一頭頂住蜈蚣的尾,蜈蚣就像一張弓上的弦,直挺挺的,被父親放在窗台上晾幹。

大約是第五天吧,傍晚的時候,父親將一條被捉回的蜈蚣從瓶子裏倒出來,正想拿竹片兒弓起來的時候,那條蜈蚣卻跑了,父親隻得抓。不知是太心急還是怎麼的,父親的手指剛剛挨著蜈蚣,我就聽到父親「呀」地叫了一聲,他被蜈蚣蜇了。但父親並沒鬆手,仍將那條蜈蚣向窗台上放,我看到父親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嘴裏痛苦地吸著氣。我要看父親的傷口,他卻故作輕鬆地說:「沒事,就像螞蟻叮了一下,什麼事都沒有。」母親也慌了神,要送他去衛生所,他卻衝母親吼了起來:「就愛大驚小怪!這樣也要去衛生所呀?沒事的,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結果,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父親右手的食指腫得像根胡蘿卜,連筷子都拿不了。但他仍然去出工,仍然收工後去村後的破廟。母親告訴我,父親昨晚痛得一整夜沒合眼,為了不驚動我們,不讓自己呻吟出聲,他將枕頭都咬破了。但死活不肯去衛生所,他說,好不容易捉了幾條蜈蚣能換回一點錢,他不能因為這點傷而將錢糟蹋了。聽到這話,我再也抑製不住自己,潸然淚下。

父親的手指10天以後才漸漸消腫、痊愈。這期間,他沒看過傷沒吃過藥,仍一如既往地勞作,一如既往地捉蜈蚣。他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圈。他經曆了多麼大的痛苦,我無法體會,但他對兒子的濃濃愛心我卻能深深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