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母愛如水,流淌著最無私的生命(2)(2 / 3)

我問姐什麼是嫁死?姐沒說。沒幾天,我在鄰居的嘴裏知道了嫁死就是嫁過來時給買了一張保險,然後就盼著礦上出事,人一死,這些新娘就可以拿錢走人了。也就是說,她嫁過來,就盼著父親死的那一天了。我聽了,脊背發涼,抖得像篩糠。

怪不得她那樣年輕就給4個孩子當了後媽,怪不得她在父親麵前低眉順眼呢。我開始像姐姐一樣敵視她,跟她作對,把她那件唯一體麵的綠呢子上衣的牡丹花剪出窟窿來。在奶奶麵前告她黑狀,有的沒有的亂說。

終於還是出事了。那個黃昏,礦上的警報尖銳地打斷了各家各戶剛剛升起的炊煙。她踉踉蹌蹌地跑出去。回來時,腳步扭了麻花勁兒,不過,她沒有像礦上那些女人那樣哭天搶地,她的眼裏沒有淚。我不知怎麼冒出來那句話:你的命真好!她瞪了我一會兒,從我身邊飄過去,“砰”地關上門。院子裏,奶奶和姐姐的哭聲驚起了一群群烏鴉。

她三天三夜水米沒打牙,也沒人去管她。第四天,她打開門,洗了整整一杆衣服。晚上,她包了很大很大的白菜包子,她說,他走了,咱們的日子還得過,一家人都愣了一下,她用的是“咱們”。

放學回家,我看到院子裏擺了兩麻袋黃豆。她坐在桌子前挑豆子。我睡覺時,她“嘩啦嘩啦”地用水淘豆子。早晨起來,看到家裏的大盆裏都是豆子,上麵蓋了紗布。問她這是幹什麼,她說:生豆芽兒。又補充一句:賣了,掙點兒錢花。我沉默了。

父親活著時,礦上掙的那點兒錢將夠吃用,父親死了,一天三頓飯還得吃。她說,家裏的事你別管,好好念你的書就行了。

她伺候那些豆芽兒比伺候孩子還精心,一天不知要看上多少回。好多個晚上,我都被搬動盆子的聲音驚醒。燈光下,她搬動大鋁盆,給豆芽兒換水。白天,她擺弄那些豆芽兒時,我偷偷掀開蓋看一眼,那些豆芽兒像可愛的胖寶寶一樣很富態。而她,如銀盤一樣的臉卻瘦了下去。

豆芽兒不知不覺就長長了。她用自行車馱出去,回來時,筐的大肚子就空了。沒幾日,豆芽兒筐不再空肚子了。滿滿地出去,滿滿地回來。她坐在院裏長籲短歎,一遍又一遍讓我幫著算再降多少錢合適。嘴裏還叨咕著,人家咋能賣那麼低的價錢呢?我說,該不是從秤上找了吧?我也給你的秤琢磨琢磨。她說,咱掙的是光明正大的辛苦錢,那樣的缺德事咱不幹。

豆芽兒被她送給左鄰右舍,人家給錢,她死活不肯要,說,權當做個廣告了。那些天,我看到她的眼睛總是紅紅的,嘴角起了很大很大的水皰,像掛了兩滴水。

沒幾日,豆芽兒筐又空了。她說,老二,你猜咋的?那些人生的豆芽用尿素,怪不得又長又壓秤呢,今天全叫工商給查了。她說,這人到啥時候都不能壞了良心。

日子飛快地溜走了。姐姐、弟、妹、我和她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她賣的豆芽兒在礦區很受歡迎,她的吆喝也很有意思,她不像別人光喊豆芽兒,而是喊,老齊家豆芽兒!沒想到一個大字不識的女人,居然有那麼一點點品牌意識。

我上高中了,成績忽高忽低。回家時,我常常碰上一個老實的男人在幫她搬麻袋,她讓我叫蔣叔。我想,守了這些年,她對這個家也算夠意思了。我跟姐姐說,趙姨要走,你別攔著。姐瞅了瞅她,沒吭聲。話是這樣說,可每次回家時,我的心還是懸著。她沒走,風雨不誤地生豆芽兒賣豆芽兒。有時遇到雨,她差不多就是拖著車子回來。遇上集,三十幾裏的路,她一個集一個集跟著趕著賣。礦上的人幾乎家家的餐桌上隔三差五地就要擺上一盤老齊家豆芽兒。

她有了白頭發,她的手變得又紅又粗,她的臉居然成了一條條,再不像院子裏的向日葵了。回到學校,我把每天的生活費壓縮到最低限度。買兩毛錢的饅頭就著她做的黃醬吃。想到她吃的苦,我就不覺得自己苦了。我又高又細,像極了黃豆芽兒,我告訴自己說我是有夢想的黃豆芽兒。

都說寒門出才子,我卻不是那樣聰明優秀的孩子。連著考了3年,我也不好意思再念了,這樣的家,能把高中讀下來,已經不容易了,何況下麵還有弟和妹。我要像姐姐一樣出去打工,我想給她買一件好一點兒的衣服。

晚上,昏黃的燈光下,她站在了我麵前。她說,老二,你給姨說,你到底想不想念,如果你想,姨就是砸鍋賣鐵也供你!我不吭聲。半晌哭了出來,我說,姨,我夢裏都是考大學。

我第四次邁進了高中的門。除了吃飯、睡覺,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她來看我,給我帶來滿滿一瓶子雞蛋醬,還帶來一件新織的毛衣。她說,別省著,身體也要緊。她走時,我注意到,她的鞋後麵張了嘴,像一隻滑稽的青蛙,每邁一步,它就張一下嘴,她穿的還是那件綠色的呢子衣服。衣服褪了色,剪爛的牡丹花被她用針細細密密地補上了。她到我們齊家十幾年了,這件衣服還是她最好的衣服。低頭看手裏的毛衣,灰色的,很簡單的針法,卻有好幾處都掉了套子。我想,可能這是她第一次織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