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了,我背著行李卷兒回到礦區。家裏空空蕩蕩,大大小小的盆裏是長短不一的豆芽兒。鄰居說,老二,考完啦?你趙姨去醫院了。我的頭“轟”地一聲響,急忙往鎮衛生院跑。一路上,我的淚不停地流。她貧血,眼睛也不好,躺了兩天,掛了幾瓶藥,就說什麼也不住了。她說,那些豆芽兒捂紅了,爛根兒,就賣不出去了。
我跟她急眼,我讓她坐著,我說,你指揮,我來弄。我以為不就是生豆芽兒賣豆芽嗎?挑豆子,淘豆子,試溫度,豆芽兒長長了,在賣之前,還要挑一次,把豆芽兒上的皮全都弄出去。挑豆芽兒皮很累眼睛,挑一會兒,眼睛就又酸又澀。我恍然間明白了為什麼她的眼睛總是流淚,為什麼她才四十出頭,就花了眼睛。為什麼我的新毛衣,會織漏那麼多套子。我低下頭,淚一滴滴落到豆芽兒上。
我幹活兒,她就在一旁說陳年舊事。她說,老二啊,當年你姐說得沒錯,我是嫁死的。那時候家裏真是窮,連飯都吃不飽,我爹聽人家說有這樣給礦上做媳婦的,就托人給我介紹。他說,賭一把吧,命好,早點兒拿了錢,你弟能娶上媳婦,你也能再走個好人家。可是,你爸沒了,回到這個院子,看到你們,我怎麼也下不了那個狠心……我偷偷擦了把淚,接著挑豆芽兒。我去找當初買保險那人,心想拿到錢,也夠咱娘兒幾個花的,日子就這樣過吧。可是,那人根本就是個騙子。我想,這也是老天給我的報應。好在,老天爺給了我你們幾個……她咳個不停,我停下手裏的活兒,給她捶背,淚流進我的嘴裏,淡淡的苦澀裏,卻有一點兒溫暖幸福流進了心裏。
師範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我去了蔣叔家。那年夏天,礦區裏的兩大新聞,一是齊家二小子成了礦上第一個大學生。二是齊家的四姐弟給繼母找了老伴兒。喝喜酒的時候,礦長說,不容易啊,紅霞愣是用黃豆芽兒讓咱礦上飛出了鳳凰。
我給她敬了杯酒,叫了聲媽。我說,是我媽手裏那一根根豆芽兒讓我有了飛翔的翅膀。是的,沒有那些帶著愛飛翔的黃豆芽兒,沒人知道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的。酒宴上,我夾了一筷子黃豆芽兒,吃進嘴裏,淚流滿麵。
誰讓你來溫暖我
環配叮當
時間過得真快呀,一晃你帶著女朋友回家了。你的眼光不錯,選了個好媳婦。那天在廚房幫我做菜時,她說:謝謝你,媽媽。
一定是窗外的陽光晃眼,我眯了眼睛,眼淚流下來。
寶貝,我是先愛上你,後來才愛上你爸爸的。
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在街心公園坐了一下午。我剛剛結束了一場八年的戀愛,分手不久我發現自己懷孕了。那天,醫生提醒我,因為身體原因,如果不要這個孩子,以後可能沒機會做母親了。
坐在冰涼的石凳上,我不知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就是在那時看到你的,你一邊哼哼唧唧地哭一邊叫著“爸爸”。我看了你一眼,沒有理會。半小時後你又哭著從遠處走過來。這片新開發的小區,街道和房子都差不多,看來你是迷路了。
你停下來望了我一眼,“哇”地大哭起來。我問你是不是迷路了。你這個倔強的小家夥,什麼也不肯說。我試著打動你:阿姨生病了,阿姨住那個樓上,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你望望我,點了點頭。幫你脫下外套時,我看到了你脖子上掛著的金屬牌子,心裏明白了你離家出走絕不是第一次。那天晚上我煮了一大鍋排骨麵,跟你一人吃了兩碗,洗過澡,我讓你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下了。確認你睡著後,我撥通了你爸爸的電話。
兩年前你媽媽因病過世,你爸爸做生意,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隻好請保姆看護你。你以為爸爸不愛你了,脾氣開始變得倔強,稍不合意就離家出走。
對我,你爸爸很坦白,他之所以與我交往全是為了你。你除了爸爸誰也不親,竟然喜歡陌生的我。後來你爸爸愛上了我,我就成了他的妻子。
問你為什麼喜歡我,你說我像你媽媽。為這話我特意找了你媽媽的照片研究,結論是我和她毫無相像之處。你一點也不在意我的看法,堅持說像。
我們一直生活得很幸福。有了我的關愛,你變得開朗了,不再抗拒爸爸送你回外婆家。有一次你從外婆家回來後,悶悶不樂的,老是趁我不注意偷瞄我的肚子。晚上洗澡我幫你搓背,你問我,媽媽,你要是有了自己的小孩子,是不是就不喜歡方方了?我說不會。你激動了,騙人,外婆說每個女人都隻愛她自己的孩子,不會真正喜歡別人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問你,如果告訴你一個秘密,能不能保證不跟別人說。你先是不解,接著很興奮,催我快說。我說我是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所以才會嫁給你爸爸的。你“哦”了聲,原來是這樣啊。我說是啊,如果方方不保守秘密,讓爸爸知道的話,爸爸會不要媽媽的。你一臉認真,我不會說的。過了會兒,你又確認:是真的嗎?
那天晚上你興奮地在房子裏跑來跑去,翻跟鬥,大聲唱歌,故意調皮搗蛋,你爸幾次忍不住想揍你,我攔住了。
那年,你七歲,我二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