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母愛如水,流淌著最無私的生命(3)(2 / 3)

入夏後,一個多月時間,持續豔陽,持續高溫,滴雨未落。母親從老家來信,說“天幹得很”,苞穀蔫了,樹葉萎了,村前那條河,斷流了,連屋後那口井,也快沒水了。

那井,就在我家屋後,這些年來,一直被我深情眷念著,清澈、甘洌、幽深,仿佛將永遠長流。我漸漸覺察,自己的許多作為,似乎都與那井有關。而現在,它居然就這樣老了。

那一天,接到母親來信的那一天,得知那口井老了的那一天,它的形容、情調、場景,竟又一次在記憶裏清晰。那清冽的水,素色的青石板,緊挨著的窮人的家,屋頂上嫋嫋升起的一柱柱炊煙……我跟著那氣息走了回去。在薄暮中,在柴煙彌漫的一天結束時。

井水沒了,那口老井,或許真是老了。就像一絲涓細的泉流被堵塞,被淤埋,我忽然想不起下麵該有什麼內容。我隻是莫名地想到母親,在鄉下奔波操勞的母親。然而,父親上次來我這裏時說過:“你母親這兩年,又老了一大截,頭發也白了許多。”

記憶中,母親是有過一頭茂盛的長發的。烏黑,柔軟,油亮,光潔。那是她的驕傲,是她在鄉村裏的旗幟。母親喜歡它們,疼惜它們。即使最困難的年頭,她也把它們梳洗得一絲不苟,嗬護得無微不至。我一直記得,小時候,再忙的時節,從田地裏,或山坡上歸來,洗臉或洗手後,母親總要撫點水在頭上,然後認真梳理,到一絲不亂了,再將它們精心編成兩條粗大的辮子。

勞作或奔走,它們就在母親肩上,在田邊或地埂,在蜿蜒的村道上,一晃一晃地蕩著秋千,像極了母親當年的身影:活潑,輕盈,歡跳。

後來,父親曾不止一次對我們說,你母親每次洗頭,都是蹲在井邊,用一大盆水,將頭發漂著,用皂角莢浸潤。這讓我總禁不住想象,在那些歲月裏,這該是怎樣一種風景:黑發披垂下來,該是多麼閃亮的瀑布,而當它們飄揚,也該是微風柔柔拂過湖麵的感覺吧。苦難的歲月,艱辛的生活,把母親磨礪得那麼粗糙,潑辣,強悍,唯有那一頭黑黑的秀發,似乎遠離了生活的困厄和挫頓,一如既往地,在鄉村裏柔順著、飄拂著。

然而,自幾個妹妹依次出世後,母親就不再蓄發了。她剪了便於梳洗的短發。早晨起來,隻需用手蘸水,略微抿抿,再蓬鬆零亂,也變得順溜了。貧困,勞累,雞鴨豬狗的忙亂,養兒育女的煩雜,使她早早告別了年輕和愛美的心境。像她的頭發一樣,母親提前進入了枯澀的中年——而那時,母親還不到30歲。

現在想來,母親那時實在太操勞了。從我知事起,家裏家外,大煩小事,都得靠她奔波,操持。父親一直體弱多病,幾乎是母親一個人,撐持著我們的家,撐持著那方遮風避雨的天空。她的一生,始終在為我們操勞、操心。起早貪黑,含辛茹苦。她像母雞一樣,護衛著她的雞崽。孩子長大後,卻鳥兒一樣飛走了,隻有節假日才能回家看看。而母親,仍像一隻窩旁守候的老鳥。她牽掛的心,始終那樣懸著,被我們牽扯著,放不下來。

兒子出世後,我常常在想,母親究竟是什麼?

想不出明確的答案。我隻知道,那個在下雨的黃昏,在路的盡頭,滿眼焦灼,靜等遲歸孩子的人,是母親;那個把叮嚀縫進鞋墊,把牽掛裝進行囊,把所有慈愛寫在心底的人,是母親;那個在孩子麵前不流淚,在困難麵前不低頭,為孩子辛苦奔忙,毫無怨言的人,就是母親—我隻知道,這世上有一個最偉大而最平凡的女人,那就是母親。而在我懂得愛人的時候,我最愛的人,便是母親。在我僅有的文字裏,寫得最多,最富感情的,也便是母親。我在遠離她的地方,通過文字訴說,感歎,但母親隻是默默奔忙,像深井一樣沉默。

自讀大學後,我在家裏待的時間,就一年比一年少,離家時,走得也一年比一年倉促。偶爾回家,母親總是格外高興,不知疲倦地在菜園、井邊和灶台上忙活,為我們做飯,給我們炒菜。在母親,或許這就是最快樂、幸福的事。記得前年春節,早早寫信回家,告訴了母親行期,卻沒料到,接連不斷線的事情跟在腳邊,弄得我一時半時動不了身。待好不容易做完事,回到家中,差不多已是預約時間一周以後。剛進村口,就有鄉鄰告訴我,你媽天天到街上等你們,把埡口都望矮了。未能如期而歸,母親該是如何著急,這我能夠想象。但當我帶著風塵和一臉歉意,出現在母親麵前,她卻隻說了一句:“回來了就好。”我所有的歉意,凝為淚滴落下來。

也就是那時,猛然看見母親頭發中間,凜然生出一撮撮白發,像春天黛青的遠山陰影裏的一抹抹殘雪。這不經意的發現,在我心裏,不啻一次劇烈的山崩或海嘯。

近年來,母親常說,她眼澀了,手鈍了,縫東西時,穿針都很困難了。而我記得,母親的手腳,曾是全村裏最快的,母親的針線活,是全村最出色的。無論她縫製的衣服,還是衣服上打的補丁,都會惹得別人誇讚。小時候,每年春節前,母親都要給我們幾姊妹做鞋。那時,她的眼睛明亮如鏡,她納的鞋底,針腳又細又密,鞋幫和鞋底,都有好看的花紋。可是現在,她卻連穿針引線,都感到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