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午,文老師拿來一卷掛圖,用圖釘釘在黑板上。
“同學們,”文老師指著圖,“這是什麼?”
“蝴蝶。”大家說。
圖上的蝴蝶張開翅膀,黃翅帶黑邊兒,兩個觸須也是黑的。
“這是什麼?”
“蛆蟲。”
“對。這個呢?”她指著一個像栗子帶尖的東西,“這是蛹。同學們,我們看到的美麗蝴蝶,其實是由蛹變的。你別看蛆蟲和蛹很醜,但變成了蝴蝶之後……”
“你胡說!”巴甘站起來,憤怒地指著老師。
文老師一愣,說:“巴甘,發言請舉手,坐下。”
巴甘坐下,咬了一下嘴唇。
“蛹在什麼時候會變成蝴蝶呢?春天,大地複蘇……”
巴甘衝上講台,一口咬住文老師的胳膊。
“哎喲!”文老師大叫,教室裏亂了。巴甘在區嘉布的耳光下鬆開嘴,文老師捧著胳膊看帶血的牙痕,哭了。巴甘把掛圖扯下,撕爛,在腳下踩,鼻子還淌著血。區嘉布的衣裳扣子被扯掉,幾個女生驚恐地抱在一起。
“你瘋了嗎?”校長來了,用手戳巴甘的額頭,巴甘後仰坐地。他把巴甘拎起來,再戳,“瘋了!”巴甘再次坐地。
校長文老師賠笑,用嘴吹她胳膊上的牙痕。向文老師賠笑的還有江其布舅舅,他把一隻羊牽來送給了文老師。校長經過調查,得知巴甘並沒有被瘋狗咬過,讓文老師不要害怕。然而,巴甘被開除了。
一天晚上,文老師來到巴甘家,背著那個包。她讓江其布舅舅和黃狗出去呆一會兒,她想和巴甘單獨談一談。
“孩子,你一定有心結。”文老師蹲下,伸出打著繃帶的手摸巴甘的臉,“告訴老師,蝴蝶怎麼了?”
蝴蝶?蝴蝶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也許是錫林郭勒草原,姥姥家就在那裏。蝴蝶在薩日朗的花瓣裏喝水,然後洗臉,接著飛。太陽曬的時候,它躲在白樺樹的葉子下麵涼快一下,太陽落山之後再飛。在滿天星光之下,蝴蝶像一個精靈,它也許是白色的,也許是紫色的……
“蝴蝶讓你想起了什麼?孩子。”
巴甘搖頭。
文老師歎口氣,她從包裏拿出一雙白球鞋——皮的,藍鞋帶兒,給巴甘。
巴甘搖頭。他的黃膠鞋已經破了,帆布的幫露出肉來。他沒鞋帶兒,就用麻繩從腳底板係到腳背。
文老師把新鞋放在炕上,巴甘抓起來塞進她包裏。
文老師走出門,看見江其布淳樸可憐的笑臉,再看巴甘。她說:“蝴蝶是美麗的。巴甘,但願我沒有傷害你,上學去吧。”
巴甘回到了學校。
(三)
巴甘到了初一年級的時候,成了旗一中的名人。在自治區中學生數學競賽中,他獲得了第三名,成為邵逸夫獎學金獲得者。
暑假時,盟裏組織了一個優秀學生夏令營去青島,包括巴甘。青島好,房子從山上蓋到山下,屋頂紅色,而沙灘白得像倒滿了麵粉,海水衝過來上岸,又退回去。
夏令營最後一天的活動是參觀黃海學院:樓房外牆上爬滿了常春藤,除了路,地上全是草,比草原的綠色還多。食堂的椅子都是固定的,用屁股蹭,椅子也不會發出聲響。吃什麼自己拿盤子盛,可以把雞翅、燒油菜和燒大蝦端到座位上吃。吃完,把鐵盤子扔進一個紅塑料大桶裏。
吃完飯,他們參觀生物館。
像一艘船似的鯨魚骨架、猛獁的牙齒、貓頭鷹和狐狸的標本,巴甘覺得這裏其實是一個動物園,但動物不動。當然,魚在動,像化了彩妝的魚不知疲倦地遊過來遊過去,背景有燈。最後,他們來到昆蟲標本室。
蝴蝶!大玻璃櫃子裏粘滿了蝴蝶。大像豆角葉子那樣,小的像紐扣,有的蝴蝶翅膀上長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巴甘心裏咚咚跳。講解的女老師拿一根木棍,講西雙版納的小灰蝶,墨西哥的君主斑蝶,鳳眼蛺蝶……巴甘走出屋,靠在牆上。
蝴蝶什麼時候到了這裏?是因為青島有海嗎?赫熱塔拉和奈曼塔拉已經好多年沒有蝴蝶了。蝴蝶迷路了,它們飛到海邊,往前飛不過去了,落在礁石上,像海礁開的花。
夏令營的人走出來,沒人發現他。巴甘看見了拿木棍的女老師,他走過去,鞠了一躬。老師點點頭,看著這個戴著“哲裏木盟”字樣紅帽子的孩子。
巴甘把兜裏的錢掏出來,有紙巾和用手絹包的硬幣,捧給她:“老師,求您一件事,請把它們放了吧!”
“什麼?你是內蒙古的孩子吧?”
“放了吧!讓它們飛回草原去。”
“放什麼?”
“蝴蝶。”
女老師很意外,笑了,看巴甘臉漲得通紅並有淚水,又止住笑,拉起他的手進屋,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巴甘沉默了一陣兒,一股腦兒把話說了出來。媽媽被抬出去,外麵下著雨,桑傑的奶奶用手捂著他的眼睛。每個人最終都要去一個地方嗎?要變成一樣東西嗎?
女老師用手絹揩試淚水。等巴甘說完,她從櫃裏拿出一個木盒:“你叫什麼名字?”
“巴甘。”
“這個送你。”女老師手裏的水晶中有一隻美麗的蝴蝶,紫色鑲金紋,“是昆山紫鳳蝶。”她把水晶蝶放進木盒給巴甘,眼睛紅著,鼻尖也有點紅。她說:“美好的事物永遠不會消失,今生是一樣,來生還是一樣。我們相信它,還要接受它。這是一隻巴甘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