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給周以辰使了個眼色,但他很快就低下了頭。這時候方痕走過去,極其嚴肅地說:“你丫的倒是快點寫啊!”
周以辰這才拿起筆在紙上繼續塗鴉,直到簡依換好衣服進來。周以辰紅著臉撓著頭走到簡依的座位旁,把紙條遞給了她,並且支支吾吾地說著些什麼。
紙條上是這樣寫的:
“簡依同學,中午在食堂裏的事我深感抱歉。在這裏,我周以辰向你再次地、鄭重地說一句抱歉,希望你能原諒我。我這個人就是走路不長眼,手還端不穩盤子。弄髒了你裙子,真的很抱歉!要不我賠你十條裙子,不夠的話你盡管說——但我就提個小小的要求,能不能分期付款?深感內疚的周以辰同學。”
簡依最終還是笑了。
周以辰站在一旁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但在全班同學的目光中還是埋下了頭,紅著臉的樣子很好笑。如果當時有相機,我一定會把這一幕拍下來,然後附上那張紙條,放到微博上曬曬——畢竟好東西是要讓大家共享的,周以辰的事跡應該拿出來讓大夥兒樂一樂。
隻可惜如果隻能放在“如果”中說。我們在時光裏沒有完成的事,注定會成為時光過後的遺憾。那種遺憾,其實隻是我們為後來種種打的幌子。而那張紙也早就不知道被揉碎在哪陣風中了,也許時光沉澱過後,它依然在我們心底字句分明。
簡依持續著笑容說:“如果你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可以幫我帶杯奶茶嗎?”
“可以!可以!你等著……我現在就去……”周以辰走的時候連續撞了兩次桌角,好多次趔趄後才走到門口。
曉蔚連續翻了好幾個白眼,說:“瞧他那德行!”然後又自顧自翻起了白眼,我不知道她的眼睛是不是會在這樣連續性的高速運動中閃到。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需要百折千回的,就比如說,那一幕正好被站在門後的“地中海”看到。
他頂著光滑油亮的頭走過來,一把奪過簡依手中的紙條,拔高了嗓音說:“都看什麼看!管自己寫作業!你們兩個,給我出來!”
“地中海”走到門口一把拽過周以辰,簡依尾隨著出去。在一陣低沉的議論聲中,簡依瘦小的身影上覆蓋著何湛寬大的校服外套,在陽光下逐漸縮小,最終變成一個點,消失在走廊盡頭。
天花板上的吊扇不停地旋轉著,看起來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掉落下來。我不會說,我們的青春有一半的時光是在這種擔憂下度過的。方痕看著天花板說了一句“我草!”,之後教室裏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簡依回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什麼話也沒說開始埋頭寫檢討。周以辰在一邊頗有興致地高聲講述著他們在辦公室挨罵的經曆,講到激憤處還屢屢爆粗口,唾沫橫飛。
我們的整個青春都在訓斥聲中不斷翻飛、悄然老去。那些曾令我們深惡痛絕的話語依然會驚醒午夜的夢,在黑夜中掙脫出汗水和眼淚,就這麼直直地坐著,然後開始慶幸這隻是夢——這隻是夢,而已。
第二天一早,簡依提了個白色紙袋放到何湛的桌子上,低頭輕聲說了句“謝謝”,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何湛從袋子裏拿出疊放整齊的外套,外套很幹淨,洗衣液淡淡的檸檬香味還沒有散去,通過分子的擴散運動,輕巧地爬上他的臉龐。他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自領口滑至袖子,然後久久地凝滯在了袖口的地方,那裏原本該有一道長長的裂痕,邊緣的部分該散落出幾根長短不一的冷亂的絲線。何湛心被千絲萬縷纏繞著,摸上去卻是光滑的平整的。就像袖口上那片細長的銀白色的“柳葉”,平平地落在這樣一塊粗糙的布上,也很安生。
很久以後他舒展開目光,對著簡依清澈的眼神,用唇語說了句“謝謝”,又在心底說了無數遍。
簡依似是而非地點頭,嘴角上掛著淺淺的笑,嘴角像那一彎薄薄的柳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