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樹(2 / 2)

而我,竟也是此間的不眠之客。

周三下午的體育課測八百,是所有女生的噩夢。有些女孩子一聽到測八百就會腿軟,然後找各種借口請假,一拖再拖,拖到期末。這不是矯情,隻是一種條件反射外加拖延症。

陽光織成一張精致的大網包羅天地,每一道光都產生一道緊緊的熾熱,把塑膠跑道烘烤得蒸騰出白茫茫的水汽,然後落在塵埃上。

記憶中,那天的體育課我們班和七班一起上。簡依說:“我們兩一起跑,你千萬別丟下我哦。”

我說:“嗯,誰也別丟下誰。”

那時信念堅定,以為一句話認真說出便是誓言。後來我曾多次在夢中期盼時光永遠凝固在那日的跑道上,紅白相間,陽光如線,我們並肩跨出相同的一步,說著安慰彼此的不好笑的笑話,還偷偷想著某一段細小的心事。

“阿沁,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

“他是誰呢?”

簡依,那一刻我真的很想說,我喜歡的人他喜歡你,他的目光正穿過我的側臉落在你的臉上,所以你身處陽光,我身後一片陰涼。

我聽見你大聲地呼喊著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我還聽見了方痕的聲音,但他叫著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後來我做了個很短的夢。夢見一棵樹,夢見我撞到了那棵樹,然後很疼。

夢醒以後,我已經在醫務室裏了。何湛說我是因為血糖過低導致體力不支,所以才會暈倒的。

“你快把我們嚇死了!”曉蔚說。

“簡依呢,我暈過去之前聽到簡依在叫我,她在哪裏?”何湛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抹灰色,他別過頭看向別的方向。

“怎麼了?”這樣問也是因為我覺得此時此刻,方痕一定是會在我身邊的,可是他不在。一種不好的感覺逐漸撥開我心口的濃霧,然後攪出苦澀與冰涼。

“你暈倒的時候簡依擋在你的身前,然後……然後她腳受傷了……”最後是曉蔚回答我的,方痕的聲音縈繞於耳畔,他一直叫著簡依的名字。可是我仍舊不甘心,這樣一句話沒能從別人口中說出讓我得知,我終究是不甘心的。

我問她:“那簡依現在人呢?她受傷嚴重嗎?”其實我更想問,方痕人呢?在陪簡依嗎?

她說:“方痕把她帶走了,他們去了哪裏我們也不知道。”苦澀在我心頭漸漸暈染開來,他說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但原來在愛情麵前再重要的友情也變得不重要了。

“何沁,你別難過。”原來我所掩藏的心事,我自以為埋得很深的心事,早已被別人看穿。時光在剪影中日複一日地穿梭,從不憂傷的我們卻漸漸在時光中扮演起了憂傷,即使偶爾矯情的故作憂傷,在真實與虛幻這層薄膜的濾過中也變得無可厚非。

曉蔚離開以後我問何湛:“你打算就這樣放棄了嗎?對她來說,你們是可以一樣的。”但他卻答我:“但從今天開始就不一樣了,從今天開始,他比我多了一點點。”他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好像天邊的一顆星星墜落。

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對嗎?從什麼時候起,簡依比我,就多了這麼一點點呢?我開始討厭起這樣的我。

生活就像是旋轉木馬。昨天、今天、明天,被固定在一個華麗的轉盤上,上下顛簸不斷前進卻還是夠不到前方。

而我們則是這個諾大的轉盤上最微小的一部分,我們曾自以為是的宣誓要追上那個已然成為結果的目標,卻還是在那段未曾改變的距離下妥協。

我校七十周年的校慶,這是個很重大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為校慶晚會做準備,忙得熱火朝天。

陸曉蔚穿著正紅色的演出服,打扮得格外喜慶,就像要上春晚去。在暖色的燈光下如初綻的花朵,紅色的光折射到她的臉上,使她更加粉嫩。

她捧著一大疊節目單朝大廳跑去,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就像用鋸子殘忍地拉動小提琴的琴弦,從而發出聲聲淒慘的悲鳴。

忽然從她對麵衝出一個黑色的身影,就差這麼幾厘米,他們就可以躲過一場災難。

“啊——”

“你沒長眼睛啊!”

“明明是你撞上來的……”

“是你?!”

曉蔚迅疾把地上淩亂不堪的節目單撿起來,耳畔飄過一陣熟悉的聲音,抬起頭來飛快的掃了一下對方的臉。

“周以辰!是你啊,真是冤家路窄!”

“陸曉蔚,這是因為咱兩命中注定會撞出愛情的火花!”周以辰的臉差點沒笑成一朵牡丹花。“不過,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再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串項鏈!”曉蔚抱起節目單向演出大廳走去,今天可沒有時間來對付這個纏人的家夥。

周以辰望著曉蔚遠去的背影,嘴角微微蕩漾出笑。此時他內心無比平靜,是那種從未有過的寧靜。他想,此生再不會忘記這樣一個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