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船舷前,看著被黑夜掩映得昏暗的雪花落進掀起的白浪中。冰冷鹹澀的海浪拍擊著船舷,濺起浪花打在我的臉上。船身跟著緩慢地偏轉,就像被磁力吸引的羅盤指針。
我四下張望,有些討厭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和四麵茫茫無邊的海洋,它們如同一張網把我裹在中間,讓人坐立不安。我拍掉身上的積雪,翻出身上的藍色極光石,徹骨的寒風讓我禁不住直哆嗦。高高的桅杆如同巍峨漆黑的鐵塔陰影,此刻上麵粘著一層白雪,我搖晃著手中的極光石,船長收起帆布時會把他們胡亂地堆在甲板上,這些又髒又破的帆布堆疊起來能有人那麼高。
“你沒睡。”一堆帆布沙啞道。
我被嚇得一乍,仔細去看原來是那個黑袍人,他身上也積了一層雪。他拿著半截麻繩,道:“繩子被咬斷了,也許是鯊魚、海豹或是別的什麼。船錨沉在了海底,埋進海床中,尋不到。”他聲音低沉細微,像是在自語。
“那怎麼辦,不要緊麼?”我問道,寒冷讓我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黑袍人從我身邊走過,藍光隱約顯出他遮蔽在風雪中的身影。他身上裹著一層冰殼,像是剛剛全身浸濕過,難道他剛剛下海去尋丟掉的船錨?我下意識後退半步,那麼一瞬間我感覺這個黑袍人像是來自深海的怪物。
他突然駐足,轉頭看向船尾的方向。我跟著回頭,隻看到桅杆與船艙漆黑的輪廓。
“聽。”他低聲說。
“什麼?”
“它爬上來了,在桅杆上,瞭望台下方。”
我的喉嚨在這時哽住了,就像被角鬥士粗壯的手緊緊鉗住,難受的讓人窒息。因為我聽到了,在重疊的風雪聲中,碧鱗馬高聲嘶吼,其間隱約回蕩著細微的沙沙聲,如同毒蛇吐信,如同魔鬼的低語,如同寒夜裏縈繞不散的夢魘,讓人禁不住渾身戰栗。
那是來自深海的幽鬼、漆黑的惡魔、傳聞中水手亡魂化成的怨靈。此時它纏過桅杆十幾周,頭部探出五六米,不時吐出暗紅色的蛇信舔舐落雪,桅杆在它龐大身軀的牽引下劇烈地晃動。它的頭部能有四加侖的桶那麼粗,此刻睜開金黃色的豎瞳,向我們俯視。
“別動,它看不見靜止的東西。”黑袍人低聲道。
喉中傳來哽咽的沉悶聲音,我的雙腿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那金色豎瞳仿佛能喚醒藏在心底的恐懼,讓人喪失逃跑的本能。我記得厄利薩斯克的水手在航海日誌中記述過在孤島上發現堆積如山的骨骸,猜測就是一種海蟒吞食的。
木頭斷裂的吱呀聲打破了寂靜,駭人刺耳,如同鬼怪的尖叫。慌亂中我手握的極光石掉在了甲板上,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藍光飄忽閃爍,照亮了舵前積雪,也照亮了惡魔的黑鱗。那條海蛇擰斷了桅杆,撞翻了盛滿海貨的木桶。黑影如同巨大的幕布掀過,甲板上微弱的藍光消失了,如同熄滅的鬼火。
我發瘋似的跑向船艙的方向,那東西就像泡在地獄熔岩中的撒旦。有什麼比風雪還要徹骨的東西深深地攫住我的心,那是潛藏在心底深處的的、對未知之事物的恐懼。
我絆到了一塊巨大的又硬又滑的東西,身體在甲板上翻滾了幾周才得以停下。我的頭發上沾滿了雪花,嘴中也進了些鹹澀冰冷的雪。睜開眼的那一刻,我嚇得癱坐在地,背靠住了冰冷的鐵板,呼吸仿佛都被凝結了。
那條黑色的海蛇在我身邊盤繞數圈,把我圍在中間。我盯著那雙金色蛇瞳,竟覺得有些瑰麗莊嚴的美。它緩慢地從我的肩頭爬過,我感覺如同一整根桅杆壓在我的身上。它吐著暗紅色的蛇信,蛇口如鍘刀般張開,咽喉深處如同幽深的洞口。
“停下!”我閉上眼大喊。
片刻後我感到濕滑的東西擦過我的麵頰,我睜開眼,發現那條黑蛇還維持著之前的姿勢,隻是蛇信抖動,舔舐著我肩頭的落雪。
“原來你真的看不見嗎?”我突然大膽起來,低聲說道。
它突然擺了擺蛇頭,吐出了那塊極光石滾到我的腳前。它的前身像新月一樣彎曲,金色豎瞳看得我渾身發毛。
“你能聽懂人語?”我試著撿起那塊極光石,拋向遠處。黑蛇依舊盯著我,沒有理睬。
“你是來找吃的嗎?”我指著船舵旁堆積的海魚,探問道。
它又擺了擺蛇頭,金色豎瞳直盯著我。
“我?我不好吃的,你不怕消化不良麼?”
這時我看到船長室的艙門突然打開,船長揉著眼睛大喊道:“吵吵什麼呐?”然後他愣在原地,長大嘴巴看著我這裏。那條海蛇彎起曲折的身體,鱗片摩擦著甲板發出沙沙的聲音,轉眼間它就鑽進了海水中。
“我做噩夢啦!”船長抱著頭高呼。
“你能和動物交流。”黑袍人轉向我,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問道:“你是瓊輪教的聖女?”
“我看起來像個姑娘嗎?”我有些生氣,像把這個黑袍人打一頓,他剛才一直在旁邊看我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