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威廉·福克納——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1 / 1)

威廉·福克納(1897—1962),美國作家,20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他一生共寫了19部長篇小說與近百篇短篇小說,其中15部長篇與絕大多數短篇的故事都發生在約克納帕塔法縣,稱為約克納帕塔法世係。其主要脈絡是這個縣傑弗遜鎮及其郊區的屬於不同社會階層的若幹個家族的幾代人的故事,時間從1800年起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世係中共600多個有名有姓的人物在各個長篇、短篇小說中穿插交替出現。他是美國“南方文學”派的創始人,也是整個西方最有影響的現代派小說家之一。他的代表作品有《喧嘩與騷動》《我彌留之際》《八月之光》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喧嘩與騷動》。福克納從小生長在美國南方,所有的作品都以南方為背景,通過南方貴族世家的興衰,反映了美國獨立戰爭前夕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間的社會現實。1949年,因為“他對當代美國小說作出了強有力的和藝術上無與倫比的貢獻”,福克納獲諾貝爾文學獎。

本篇演講是福克納在1949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時的致詞。這是一篇膾炙人口的演講詞,體現了福克納本人對語言運用的獨特性和精深性,文章思想深邃,意境深遠,情意深切。

我感到諾貝爾文學獎並非授予我這個人,而是授予我的工作,它是對我嘔心瀝血、畢生從事人類精神探索的寫作的肯定。我做這項工作不圖榮譽,更不為利益,而是要從人類精神的原始素材中創造出前所未有的作品來。因此,這個獎項,我謹代為保管。至於其中的獎金部分,我將以符合設立此獎項的目的和意義的方式貢獻出去,這並非難事。而且,我也願以相同的方式對待這份榮譽。此刻,我想要借用這個舉世矚目的講壇,對聽我講話的青年男女作家致敬,你們同我一樣已經獻身於寫作這一痛苦而艱辛的事業。你們當中必定有人,有朝一日會站在我現在站著的領獎台上。

我們今天的悲劇是人們普遍存在一種生理上的恐懼,這種恐懼持續已久,以至於我們竟然能夠忍受。精神上的問題已不再存在。人們隻關心一個問題:我何時會被毀滅?因此,如今從事寫作的青年已經忘掉了人類自身內心的衝突。然而,唯有內心的衝突才能夠孕育出優秀的作品,因為隻有這種內心的矛盾衝突才值得寫,值得作家為之痛苦並付出辛勞的汗水。作家一定要重新認識這些問題,他必須告誡自己:最可鄙視的情感莫過於恐懼;並且告誡自己:永遠忘卻恐懼。他的創作空間中應隻有心靈的真實和人類亙古不變的真理一愛情、榮譽、同情、自豪、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缺少了這些永恒的真情實感,任何作品將注定轉瞬即逝,難以久存。除非他這樣做,否則他的辛苦都是無益的。因為他寫的不是愛情而是情欲;他描寫的失敗中,沒有人失去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所描繪的勝利中沒有希望,而最糟的是沒有憐憫和同情。他的悲傷不為芸芸眾生,所以無法留下難以忘懷的傷痛。他描寫的不是人的心靈而隻是人的七情六欲。除非他將這些銘記在心,否則,他寫作時就仿佛身處世界末日,注視著人類末日的到來。我拒絕接受人類末日的說法。說人是不朽的,僅僅因為人類會延續下去,這樣說太容易了;或者是因為在殘陽漸逝的黃昏,海上孤懸著最後一塊沒有被潮水衝刷的微不足道的礁石,生命從這裏退去,末日的鍾聲從這裏敲響,並且漸漸消失。即使在那時,也還有一個聲音,那就是人類微弱的,但不絕如縷的聲音,依然在絮絮細語。這種說法我也不能接受。我相信人類不僅能延續,人類最終會勝利。人類不朽並非因為在世間萬物中唯獨他有綿延不絕的聲音,而是因為人有靈魂,有同情憐憫、奉獻犧牲和持久忍耐的精神。詩人和作家的職責就在於描寫這些靈魂。作家的榮耀就在於鼓舞人心,使人們憶起曾經的勇氣、榮譽、希望、自豪、同情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這是人類往昔的光榮,也是使人類永存的根源。詩人的聲音應該不僅僅是人類心聲的記錄,還應該成為激勵人類永存並取得勝利的支柱和棟梁。

梁曉磊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