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周木子猛地推開了她,“映心她不會那樣的!”
夢梅幽怨地看著他:“鴻哥哥,難道我會騙你麼?”
會,你當然會。話到嘴邊,卻生生的咽了下去。
空氣仿佛凝固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映心低著頭站在門口,身上穿著他親手縫製的霞衣,沒有說話。
自從那天他發現夢梅與上官嵐的奸情後,盛怒難當,舉起剪刀欲剪碎那件衣服,是映心攔住了他。他口不擇言,說這霞衣如今已沒有了主人,留著何用。說話時,卻看到一旁的映心身段和夢梅一般無二,遂讓她穿上看看。沒想到卻是如此合身,鮮紅的霞衣襯得她的麵色微微發紅,美豔不可方物。
從那以後,他便命她天天穿著那衣服。不僅是為了好看,更是為了給夢梅以羞辱。
任誰都看得出,那是件嫁衣。夢梅,當然也看得出。
然而不可否認,鮮紅的嫁衣穿在映心身上,不但不顯突兀,反而有種異樣的美。
“映心,你剛才去哪了!”
“我……”她才開了口,又搖了搖頭,然後,緘口不語。
“你說話啊!”周木搖著她的肩,大聲喊道。
“鴻哥哥,她說不出來,一定是她!”
“你閉嘴!” 他咬著牙,額頭上青筋暴漲,身子微微顫抖:“映心,你說啊。”
“我……在後園。”
渾身的力量頓時消失殆盡,周木子頓時癱軟在椅子上。看著麵前垂首而立的黃衣女子,他如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映心,竟真的是殺人凶手。
當真是,造化弄人。
“鴻哥哥,既然她自己都承認了,那不如……”
夢梅話說一半,卻突然頓住了。她隻覺喉口一甜,竟硬生生地吐出了一口鮮血,栽倒在了地上。
【別離?夢亦寒】
不久之前,後園深處。
“公子,”花架下,夢梅和上官嵐對坐淺酌,“你嚐嚐,這是我特意釀的桂花釀。”說著,拿起精致的酒壺,倒了兩杯酒。翠玉酒杯中的美酒經過月光的折射,頓時波光瀲灩。
“夢梅,你太心急了,要是被人發現我們在一起怎麼辦。”上官嵐口中雖埋怨著,臉上仍有掩飾不住的喜色。
“不怕,”夢梅兀自喝下了一杯,然後盈盈起身,坐到了上官嵐的腿上,吐氣如蘭,“來,我喂你喝。” 芊芊玉手拿起翠玉酒杯,送到了上官嵐的唇邊。
“嗯,真香。”
“是這酒香,還是夢梅香?”
“都香,都……”
最後一個“香”字,卻遲遲沒有說出。
“這酒……”上官嵐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上俱是豆大的汗珠。
“這酒有毒,對嗎?”
上官嵐再也無法回答她了。他雙目圓睜看著漫天星辰,仿佛有千萬的不甘。
“若是不除了你,我怎麼能安心地跟上官鴻在一起呢?”
夜色中,她笑靨如花。
可是,她卻忘記了,黃昏的時候,上官嵐也曾笑意盈盈地給她送過一碗燕窩粥。
絕望,如洪水般襲來。
千算萬算,到頭來,終是算計了自己。
“映心,你殺了大哥,也殺了夢梅!”周木子怒視著映心,眼裏快要噴出火來。
“公子,我沒有……”映心撲通一聲跪下,淚如雨下。
然而,此時的周木子,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人人都知道,眼睛,是會騙人的。可有時候,人卻總是那麼固執,偏聽偏信自己所聞,所見。
他沒有理會她,而是俯下身,欲抱起地上的夢梅。映心見狀,忙爬過來幫忙,想把夢梅攙入他的臂彎。
然而動作,卻突然僵住了。
變故,突如其來。
沒有人會料到,夢梅袖中,會藏著一把匕首。而那把匕首,會穿透映心的心髒。
地上的夢梅氣若遊絲,手裏握著那把沾滿鮮血的匕首。她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而眼神,蘊著沉重的傷感,卻帶有一絲勝利的喜悅,和挑釁。
她笑了,眉眼全都舒展開。甚至笑到,花枝亂顫。
隨即,垂首,氣絕。
空氣中彌漫著血液的惺甜氣息,令人窒息。
映心的身體如同一片枯萎的落葉,輕飄飄、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周木子從未發現,這個與他朝夕相處的女子的身子,竟是如此單薄。
她霞衣上的那朵白梅,被鮮血浸透,變成妖豔的紅色。
方才,映心被一個丫鬟叫去了後園,說是有人要找。卻沒想到剛入拱門,就被幾個人高馬大的粗使丫頭捂住了口,按倒在地,一陣拳打腳踢。她顫抖著,蜷縮著,直等到她們走了許久,才慢慢地從地上爬起往回走。
然而她卻根本不知這段時間,後園的另一個角落,發生了什麼。
“映心,你,你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眼睛濕了。
上官鴻癡傻的時候,她日日夜夜對他信心照料,隻盼他能早日康複。然而他真的清醒以後,她卻不由得與他保持著距離。
她不能告訴他她的遭遇,她不願他為她擔心。她知道,她隻是他的侍女。
夢梅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她知道她的隱忍,或者說,懦弱。
“公子,我隻是個丫鬟而已……”
“映心……”他哽咽著,“不許說傻話,我這就帶你去看郎中。”他恨透了自己,竟然,不辨是非。
懷中的女子沒有說話,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撫平他緊蹙的眉。
“公子,那天,你不是問我的姓嗎?”她強做笑顏,“公子,其實,我有姓。”
嘴角突然嚐到一滴溫熱的液體。她抬起頭,看到他臉頰滑落的淚。
他哭了嗎?他為她哭了嗎?她鼻子一酸,晶瑩的淚珠如同斷了線了珠子,從麵頰滾落。
公子,能死在你的懷裏,映心,足矣。
他抱著她,踉踉蹌蹌地起身,眼前卻忽的一黑,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失去意識之前,他的眼光落到她肩頭衣衫破裂之處。
他寧願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可是,卻看得清清楚楚。
那分明一粒,朱砂痣。
【尾聲】
周木子又回到了屬於他的時代。
醒來後,他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三天,大唐經曆過的種種,不過是一場夢境。
溺水本不是大事,修養幾日理應痊愈。然而周木子卻仿佛大病難愈,整日懨懨的,眉眼間全是憂鬱。他的身體日漸消瘦下來,一身的贅肉不見了蹤影,臉部的輪廓也清晰起來,眼睛顯得大且有神。
周木子變得很帥,有很多女生喜歡他。可是他全都拒絕。
他仍去大唐芙蓉園,那裏的荷花,依舊開得鮮豔。
他仍做漢服,隻不過他做的所有的衣服上,都有一朵他一針一線,親手繡成的紅色梅花。無一例外。
他猶記得那天,她全身重量都在他懷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肩頭,開著一朵紅色的梅花。妖嬈,美麗。
卻是那麼殘酷。
她虛弱地笑著,輕聲告訴他:“公子,其實,我有姓。”
“我姓梅。”
原來那日,她說的不是“沒”,而是,“梅。”
盡看萬朵清寂梅,
惟映一片玲瓏心。
梅,映,心。
妖嬈光影墜入眼眸,然後,瞬間破碎。淚水決堤。
煙柳依舊,碧水依舊,柔光依舊,暗香依舊。
物是,人非。
那個念起來唇齒留香的名字,那個如梅般純潔清麗的女子,卻如飄搖的落花一般,隨水而逝,湮沒在大唐的煙塵中,永不再回。
分明是盛夏,一片朦朧之中,他卻似乎嗅到了隱隱梅香。
公子,這梅,還是紅色好看呢。耳畔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周木子渾身一個激靈,惴惴不安地轉過頭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