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一個男子為了給患了重病的心愛之人治病,不顧危險,進入到了雪山之中去尋找雪梔子。那樣決絕的模樣,就像今天的雪繪一般。
在出發前,很多人都勸他不要去,但他執意如此。在經曆了很多的艱難之後,他終於到了雪山裏,然而一場大雪卻幾乎要令他命喪其中,就在最後的一刻,他看到了一朵花。
在雪地裏,它那麼晶瑩,那麼剔透,仿佛由冰雪雕刻而成,但在風中微微顫動的花瓣卻顯示出它比冰雪要柔軟萬分。空氣裏到處都是他從來沒有聞過的奇異芬芳,好像能夠沁入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然後永遠地停留在那裏。
他欣喜若狂地去采摘這朵花,就在他即將要摘到它的的那一刻,發生了雪崩。轟然巨響有如怪獸嘶吼,曾經潔白柔軟的雪此刻變得猙獰可怕,從四麵八方襲來,他連躲避的時間都根本沒有。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他將這朵花護在了身下。
巨大的轟響逐漸變小,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漸漸遠去。一片潔白中,他看到了遠在家鄉的那個人的臉出現在眼前,那是他魂牽夢縈的容顏,是他永遠都無法割舍的牽掛。然而,隻是一瞬,片刻後,他所有的意識和思緒都消逝了。雪,如同一床最溫暖的棉被,將他覆蓋。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再次醒來。
身邊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身上潔白的和服如同雪蓮綻放。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美又這樣純淨的女子,仿佛隻要一笑就可以讓世間的萬物都失去容光。
“帶我離開這裏,我會給你想要的。”
他沒有想到,她一開口就是這樣的一句話。看到這裏,作為一個旁觀者而存在的雪繪卻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眼前的情景竟然和他與梔子的相遇那麼相像,而這個人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不出意外的,年輕的男子答應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答應,他沒有任何別的路可以走。
女子將一朵玲瓏剔透的花交到他的手裏,就在他如獲至寶般地欣喜的時候,耳邊響起冷冰冰的聲音:“別忘了,你答應要將我帶離雪山。”
“我不會忘記的。”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那朵花上。
他將那朵花放在胸口,緊貼心髒的位置,如同將那個他深愛的人放在心頭。似乎是由於在冰天雪地中呆久了,女子走得很慢很慢,開始時他還能專注地去扶她,等她,後來就漸漸地不耐煩了。
那朵花啊……他心中所思所想的那個人,他恨不能將立刻回到她的身邊去。現在的她身受病痛折磨,危在旦夕,然而他卻在這茫茫雪山裏,等著一個不相識的女子和他一起走出去!
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那個身穿白色和服的女子身上,目光中掠過了一絲陰霾。
她正從一個雪坡上下來,單薄的身子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才站穩。他走到她的身邊,問:“你餓不餓?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人家,找點東西來吃。”
女子搖搖頭,他話語中的關切又多了一分,繼續說道:“你的身體看起來不是很好,在這裏休息一下吧,雪山也不是一時半刻能走得出去的。我身上帶的幹糧已經沒有了,如果再不找些東西來補充下體力,可能就走不出去了。”
終於,她點了點頭:“我在這裏等你。”
他的心裏一喜,表麵上卻故作淡然地說:“恩,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等等,”就在他要離去的時候,身後的聲音令他心頭一驚,女子的聲音傳來,“如果你遇到了別人,一定不可以將遇到我的事情說出去,無論是任何人。”
“放心,不會的。”他暗自鬆了口氣,繼續往遠處走去。
“你一定要回來呀,我在這裏等著你。”
“恩,我會回來的。”
“我會在這裏等著你的……”
茫茫白雪中,身後的女子一遍遍地重複著最後的一句話,如同飛雪盤桓繚繞。他越走越遠,而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直到再也聽不到。
大片的冷杉林中,他踏雪而行,眼中充滿著希冀和憧憬。胸口的花朵依然綻放著,如同一個永遠都不會枯萎的夢。
她會等著他嗎?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的是,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六)
雪繪醒來的時候,梔子並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裏。天已經完全黑透了,篝火已經快滅了,看樣子時間應該到了深夜。他看了看周圍,依然是在那個山洞裏。
想到剛剛的那個夢,雪繪依然心有餘悸。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夢竟然那麼真實,仿佛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的眼前一般,甚至連那個男子離去的時候踏著積雪的聲音都清晰無比。
然而,那個人的麵容,他卻是看不清的。
他真的沒有回來嗎?
心裏冒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其實也已經有了答案。那個人,恐怕再也沒有回來吧。他原本就是去為尋找雪梔子而去,找到了自然就要離開,他的心裏有著所牽掛的人,又怎麼會為了一個在雪山中偶遇的女子而返回?
隻可憐了那個女子,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卻獨自在雪山中等待著,等著一個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人……
雪繪的心底掠過深深的歎息,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一種怎樣的心情。那個人的遭遇和他現在所經曆的是那樣相似,此時此刻,那朵花正靜靜地躺在他的胸口,無聲地綻放著。身體的溫暖並沒有使它變得溫熱,冰冷的感覺從花瓣中傳出,透過衣服的布料,涼涼地硌著心髒的位置。
心底忽然出現的一個念頭使他不安起來,他站起身,走出山洞。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天上星鬥泛著清冷的光輝,令人感覺更冷了。周四靜謐無聲,偶爾有落雪簌簌的聲音響起在寧靜的夜裏,積雪在地麵上反著天光,呈現出一種淡淡的微白。雪繪想起家裏的花園,在冬季落雪的時候,那裏也是這樣的景象,從前他經常和父親母親一起在花園中賞雪,飲著很有名的雪見酒。但是自從家道中落後,仆人都已經離開了,花園也沒有人打理,如今那裏已經是一片荒蕪了。
母親不知所蹤,父親的病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如果他再不早些回去的話,或許……
或許會怎樣,他不敢再想。
既然梔子不在,不如就趁這時候離開,像那個人一樣,再也不會來?
這個念頭產生的一瞬間,連雪繪自己都吃了一驚。他想到夢中離開的那個人,想到在雪山中癡癡等待的女子,已經邁出的步伐就這樣重新收了回來。
不,他不能這樣做。她是那樣信任他,將雪梔子交給了他,如今的他隻不過是要送她出山而已,如果他背棄了承諾,很可能這一生都會內心難安。
可是,父親的病……
雪繪的內心無比矛盾,一邊是病重的父親,另一邊是親口許下的承諾,兩種念頭在心裏糾纏著,令他痛苦而猶豫。
就在這時候,雪繪聽到山洞裏傳來了隱隱哭泣的聲音。那聲音細小遙遠,忽隱忽現。
是梔子?
雪繪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先前時候的情景,篝火熊熊燃燒著,映得女子清冷的臉頰都然上了些許紅暈。那時的他坐在她的身邊,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堅定地說:“當一個男孩開始意識到‘責任’的時候,就成為男人了。”
責任……
雪繪的心終於不再搖擺,他做出了決定。山洞裏很黑,雪繪從篝火中拿起一根燒了一部分的樹枝做火把,壯著膽子往裏麵走去。
(七)
這個山洞看似狹小,但裏麵的空間卻其實很大,曲曲折折,又深又遠。雪繪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哭聲隱隱約約仿佛就在前麵,但卻似乎總也離得很遠。當火把即將熄滅的時候,雪繪終於走出了山洞,視線豁然開朗。
眼前是一處比較寬廣的地方,周圍是冰壁,頭頂是星空。地麵上落著積雪,厚厚的一層,踩上去“咯吱”作響。火把已經熄滅了,但雪後初晴的夜晚卻使得星星的光輝顯得璀璨無比,夜色裏的景象也能勉強看清。雪繪走到冰壁旁邊,看到其中有個黑影,依稀像是個人形。
“你怎麼沒有離開?”
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在身後,雪繪嚇了一跳,轉過身去,看到梔子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裏,無聲無息地望著他。
“我……”雪繪有些語塞,他的心裏剛才的確是有過想要離開的,但是,梔子給了他信任,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用背叛來作為回報。
“拿到了雪梔子還不走,世間怎麼會有你這麼傻的人?”梔子的聲音像是疑問,又像是歎息。
“我答應過你的,要將你帶出雪山,在這之前我都不會離開。”少年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因任何事情而改變。
梔子看著他:“如果你知道將我帶出雪山,你就會死,還會這樣做嗎?”
雪繪愣住了,這樣的問題,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他這樣,梔子卻笑了:“我騙你的。”頓了頓,又歎了口氣:“你真是和他不一樣呢……”
“他?”
“是啊,他。”
梔子袖子一揚,忽然有漫天飛雪起舞,與真正的雪不同的是,這些雪透著暗香,又帶著隱隱光亮,飛舞著,盤桓著,映亮了天空。
雪繪這時才發現,原來這些不是雪,而是一些純白的、柔軟的花瓣,雪梔子的花瓣。
也同樣是在這時候,雪繪看清楚了冰壁裏封著的那個人,不由驚呼失聲:“父親!”
(八)
雪繪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夢裏背棄的承諾而去的人,正是他的父親。
二十年前,他的父親找回雪梔子,救好了病重的母親,之後兩人成了家,並有了孩子,那就是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