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男人,黑發,黑眼,黑衣、黑靴上都淌著水又沾著泥,能看出有些落魄,卻看不出多大的年紀,他的眼神特別空,臉跟神態全然不符,說他十七八歲可以,說他七老八十也行。
看樣子是外頭又下雨了,雨還不小。
眼珠極黑,眼睛極長,進門來的年輕男人掃了一眼酒吧裏坐著的人,一直挺鬧的氛圍突然就安靜了那麼十幾秒。
按理說,中國人嘛,黑發黑眼的不新鮮,不至於一露臉就震得全場鴉雀。可這個人不一樣。一來他帥,劍眉薄唇,臉型利索,尤其眼睛既深又亮,眼梢一瞥便歘如飛電;二來他皮膚太白,白得幾近透明,毫無血色,被這由頭到腳的黑色一襯,簡直跟被追光燈照著一樣。
謝顯的臉上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小聲說:“看著有點拽啊。”
“那也是有拽的資本。”本來要走的人又坐下來,趙羚宇喝了口啤酒,莫名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趙羚宇自認是視覺動物,否則也不能迷戀宋儷那麼些年。而且他還自認比一般的視覺動物更體諒、更豁達,眼饞得了異性,也激賞得了同性,不會一見異性就腿腳發軟,也不會一見同性就暗恨在心。
可他這會兒盯著人看另有隱情:
他看見了這人戴著一枚戒指,黑漆漆的酒吧背景中熠熠生輝,與趙可的那枚一模一樣。
而且他覺得這人哪裏見過。
到底哪裏見過呢?他使勁地琢磨、回憶,一不留神就讓目光在對方臉上停留得久了一些,黑發帥哥似乎注意到了有人正盯著自己,便也轉臉看向了趙羚宇。
這個時候再躲就來不及了,趙羚宇稍稍一驚,旋即大方回視著對方毫無溫度的目光,一點不怵。
兩個人的眼神在空氣中短暫交鋒,你來我往,互拉互扯,最後還是那位帥哥先移開了眼睛。
初戰告捷一樣的心情,趙羚宇低頭又喝啤酒,一顆挺平靜的心突然狂跳一陣。
黑發帥哥背著一個一樣沾了泥點子的黑色單肩包,揀吧台前的一個空位坐下來。他的包看上去非常沉,往吧台上一放,整個吧台都轟地震了一下。
吧台後麵站著的就是老板,伸手想去幫客人寄包,誰知手還沒觸到包上,黑發帥哥已經冷冷斥他:別動。
老板訕笑,示意自己沒有惡意,還試圖與對方多搭兩句。
“你今天是第一次來吧,以前都沒見過你。”
“嗯。”
“你是本地人嗎?我看著不像。”
“不是。”
“剛來?”
“剛來。”
“打哪兒來?”
“北方。”
“北方哪座城市?哈爾濱?石家莊?還是青島?你的普通話太標準了,我幾乎猜不到。”
“小地方。”
……
每句話都答得言簡意賅,毫無表情,再健談的老板也隻能铩羽而歸。
像是來自北方,趙羚宇心想,且不是一般的北方,得是千裏荒灘,萬裏戈壁,還有一個遠行前千叮萬囑“混出樣來!”的母親,才配得上他這一身櫛風沐雨的浪子氣息。
他不自覺地又盯著那人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從那枚戒指遊走到對方臉上,心裏忽然起了個念頭:外頭那輛紅色機車配他才對。
老板問:“喝什麼?”
“老白幹。”戴著戒指的手指在大理石桌麵上輕輕扣擊,骨節纖長,極漂亮,腕上纏著散打運動員常見的繃帶,還是黑色的。
老板微微吃驚:“就喝這個?”
老板的言下之意是酒吧裏沒人點這種土酒,可黑發帥哥似乎完全不明白對方的意思,還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晚上還得找地方住,就喝些清淡的。”
“這兒沒有老白幹,你要不看看單子,換別的。”老白幹怎麼也算不上是清淡的,但從沒有人點過,吧裏也不可能備著。
帥哥也不接老板遞來的酒水單,隻說:“那來杯水。”
老板確實是個熱心人:“來酒吧隻喝水?這太刻薄自己了!你要不想點別的,我可以請你喝一杯黑啤。”
帥哥仍是搖頭,所求不多,隻要一杯水。
這表現莫名地切合趙羚宇的心意。無父無母地被姐姐拉扯大,他自己就是怎麼被生活捯飭都挺熨帖的人——吃源於餓,坐臥行立源於沒死,容易滿足源於所求不多,這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
老板還要說話,紅毛機車男已經走了過來。
吧台前的位置正好側對著機車男一夥。自打這位帥哥進門,他身邊的兩位美女齊齊“哇”了一聲後,基本就沒對人移開過眼睛。
也不奇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麼。但紅毛機車男比謝顯還不自在,喝多了的酒精泡著腦仁兒,他滿腦子就隻有一個念頭——要尋釁。
紅毛機車男走過去以後,另外幾個開機車的也都明顯醉嗨了,嗚嗚怪叫起來,似乎分分鍾要找人幹架撒潑。趙羚宇把投向那些人的目光收回來,忽然起了點看熱鬧的心思,覺得這該是一出好戲。
紅毛機車男已經走到了黑發帥哥身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位置是我的。”
被搭肩的人麵無表情,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