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次的，當我騎車帶著女兒闖過交通指揮崗的紅燈時，她總要責問我：“紅燈停。你為什麼不停呢？”我以前遇到紅燈是停車的。時間長了，見許多人都不停，而且警察也並不理會，我自然也就闖過去了。
可以把我對於紅燈的態度和心理的轉變過程看作是文明的衰落的過程。而事實上，文明的失落，幾乎就是在這樣的不經意中——闖“紅燈”的人，不理睬不製止的警察，等待“綠燈”而見到警察對闖“紅燈”者不加以製止，繼而迷惑、懷疑最終參與闖“紅燈”的人群，文明就這樣被消解了。那麼，如我女兒一般的孩子們呢？他們幼小的心靈充滿了真善美的童話，社會、學校、家庭，引導他們向著文明的方向成長。（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成年人往往會表現出高於他們自身所具的品格和行為。這說明了在人性的本質上，文明的火焰尚未熄滅，它被壓抑著，渴望著一種強大力量的召喚。可這強大的力量又是什麼呢？）他們不僅自身處處體現著文明，而且還要充當起這個社會文明的捍衛者。要找出這方麵的例子並不難。譬如讓小學生在馬路上充當交通秩序的維護者和管理者。譬如每年3月5日學雷鋒日讓孩子們到街上監督衛生、做好人好事。譬如公共汽車上孩子們給老弱病殘者讓座，等等。這些現象，都包含了孩子們的文明行為和捍衛文明兩個方麵。不能忽視的另一個問題是，“紅燈停。你為什麼不停呢？”這不僅是捍衛文明的聲音，也是對教給他們文明的成年人的文明程度的疑問。一個孩子撿到了一萬元現金，他毫不猶豫地把錢交給了當地公安部門。孩子受到了表彰，新聞媒介接連不斷地予以報道，他成了新聞人物。然而這還不夠，消息傳開來，不僅孩子所在的小城，整個一個省份的人們都在議論：這孩子真傻，一萬元元就白白交出去了。脆弱的文明，經了這般的搓揉和踐踏，必然決定了它的成長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我們每一個成年人都可以把自身作一個比較。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所接受的教育，我們因這教育所表現出的思想和行為，難道不也是今天我們自己孩子所表現出的思想和行為嗎？我們都還記得那首《一分錢》的小兒歌，許多人甚至也曾經照著那歌裏唱的，把馬路邊撿到的一分錢交到警察叔叔的手裏，可就在昨天，馬路上的5元錢被車輪碾軋著，卻沒有人去把它撿起。看到那5元錢而沒有撿的同事說：撿錢，眾目之下，多丟人呢。什麼時候，我們在失去童真和單純時，同時也丟棄了文明？為什麼當良知驅使我們欲要撿回文明時，又要生出如同撿起丟在地上的5元錢一樣的“丟人現眼”的心理呢？難道人類的文明隻能建造於童年，卻必然要失落於成年嗎？我們沒有理由不擔心，今天實踐和捍衛文明的沒有長大的孩子們，當社會閱曆給了他們生活的經驗後，他們也會成為剝落文明的一群，而他們的孩子，又要承接起體現和捍衛文明的角色。這該是人類多麼大的悲劇啊！
我們往往把自身的某些卑劣歸咎於社會的環境，卻總是忽略了人類社會的環境最終還是人創造的，更忽略了我們埋怨環境強說理由的卑劣。這無疑給孩子們營造了一個惡劣的社會環境，成了構成他們生活經驗的一部分。是的，時代的變革，社會的動蕩，對文明的成長有著影響，因為它所觸及的是人。就是今天，我們同樣也不能否認，人類文明正在經受著社會經濟大變化的考驗。經濟可以飛速發展，可文明卻不能騰飛。文明的構建，是千百年來人類社會文化的積累，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參與，需要堅實穩定的基礎。這基礎，就是人的公民意識、文化素養、行為風範，是一種人格的力量。所以，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從自身的建設做起，從清理我們作為人的最基本素質中存在的障礙做起。這是一項艱苦的1二作，但這正是建立人類文明大廈所需要的堅固的基礎。
一九九五年四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