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極易被假象蒙蔽，我們又極願那假象便是真實的存在。皆因我們在假象中生活已久，適應並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和環境，如同信仰宗教的信徒一般，其精神的寄托，生活和環境，就在那一個虛構的神的身上，而當失去了那信仰，或得知那信仰本就是虛無時，就不知如何活著。我們則把生活的希望和未來的幸福，都變作了假象給予我們的精神的安慰和幻想。然而當那假象不揭自破的時候，我們是如宗教徒一樣的不知所措，還是有希望和勇氣在？我想，必須有希望和勇氣在，因為我們麵對了現實。
我曾經非常同情教師，以為他們過於清貧，日子甚至比我們還要難過一些。那同情很真實很深切，然而我卻是冒了傻氣。同事的夫人在某小學，他告訴我，老婆的月收入要高出他一倍，明的，與他相仿，暗的，所謂“隱性收人”，又是一個相仿。具體說，她一月收入800餘元，而他，400元。又有同事的妹妹在某中學。同事說，逢年過節，甚至非年非節，學校裏總發一些實物，吃的、用的，不一而足。上月不知過什麼節，她的妹妹分到了200多元的東西。據某地有關部門的調查，學校亂收費現象十分嚴重。去年，僅六所中學亂收費就達82．5萬元，六所學校發給教職工的各類補貼高達37萬元。前兩天聽到的，有關部門提出，教師的收入要略高於公務人員，這才知道，被教師的“清貧”迷惑著的，不獨我這樣的二傻子。
這二年鄉鎮辦企業是十分紅火的，“村村點火，戶戶冒煙”，真有點“大煉鋼鐵”年代的味道。傳媒告訴我們的，也多是鄉鎮企業如何促進了農村經濟的發展和農民個人致富。昨天看報才知道，脫離實際、追求形式、互相攀比的所謂“鄉鎮企業”，已經嚴重造成了產品滯銷、財政困難、銀行呆賬、貸款遭殃、越搞越窮的窮折騰假繁榮的局麵。然而這究竟還隻是鄉鎮的問題。誰知，“我國經濟快速增長”的背後，也有著令人十分擔憂的一麵：“投入多、消耗高、資源浪費嚴重的低效益運行，嚴重阻礙著經濟的發展”，已成為“我國經濟的致命弱點”。百元資金投入創利稅競低於銀行貸款利息。難怪中央領導強調，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是當務之急。伴隨著“經濟的快速增長”，我們聽到了一個喜訊：我國城鎮居民的生活水平已進入由準小康型向小康型轉變，1989年至1994年人均生活費收入由1261元增至3179元，年均遞增20．39／6，人均消費支出由1211元增至2851元，年均遞增18．7％。可這可惡的“平均”，怎麼就沒有“平均”到我的頭上呢？豈止沒有平均到我頭上，國家統計局的資料告訴我們，去年，全國至少有占城鎮居民總數5％的人處於相對貧困狀況，月收入低於160元的基本生活消費水平。那麼，僅僅維持著溫飽的，不知還有多少人呢，倘“平均”一下，大抵鄙人亦在溫飽之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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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受命為一部謳歌當今各條戰線廉潔楷模人物優秀事跡的宏著編稿，書將成冊時，傳來了某楷模人物因經濟問題被捕的消息。雖此人事跡材料非我編撰，但知道了他已是長時期經濟上有極不檢點索賄受賄行為後，為著被這樣的假象所蒙蔽而內心深處所有的見不得人的奇恥大辱，就如一個沉重的包袱一樣背負在了自己的身上。想起了曾經是我的一位朋友的某人因重大經濟問題而被判極刑，就清楚地懂得了，往往是那些極不精細的假象更能騙得我們的雙眼和信任。如關涉全局的經濟大事，如人民生活水平的“飛速”提高，明知那就是一個虛假的現象，可就能由了它那樣虛假地存在著，與其說那是偶爾蒙蔽了我們，不如說是我們已然麻木了。倘若有誰告訴了我們並不令人輕鬆愉悅的真實，我們還能活得如此知足如此無憂無慮嗎？
我們寧可有一些憂慮地活著！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