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話大抵是不錯的。譬如一個青年男子的求偶，他總盼望著能找到一個眉目秀麗、心地善良兼而溫柔賢淑的女子做自己的老婆，即令一個傻子，他也不會歡喜一個醜陋貪懶的惡婦。是人，誰又不向往過一種殷實美滿的幸福生活呢。總而言之，能做官的，絕不去過低眉下氣的小民生活；能發財的，絕不去做寄人籬下的被奴役的差事；能輕鬆度日的，絕不去幹肮髒苦累的低級工作。雖然我們常言：“革命工作無高低貴賤之分，惟有分工不同”，然試向人群去考問：有幾人不羨慕坐小臥車住小洋樓的高級“公仆”、手拿“大哥大”腰別BP機的國營老板、吃山珍海味五毒俱全的個體爆發戶。生活的誘惑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說，依然還是一個大的誘惑。同樣是公務員，憑什麼人家就比我日子過得滋潤？同樣是工人階級，緣何他就比我丁作條件優越家庭生活寬鬆？以今日之情形，我敢說，沒有人會反其道而行之，自願要求去過一種不如他人的生活。
然而偏偏昨晚的電視上又告訴我們，在一個政治經濟都相對比較發達的城市裏，人們的求職觀在發生著變化。那裏的求職者不再把收入和工作條件作為求職的惟一標準，建築工、鍋爐工等一些苦累的低級工作已成為人們求職的熱門。據雲．這是“傳統的求職觀”（所謂“人往高處走”的擇業）所發生的巨大變化。看完電視報道，我的頭腦有些發蒙，難道真個是人的思想觀念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然而我還是琢磨出了兩個破綻：電視上沒有一個求職者被接受采訪來談談他是如何發生這求職觀的“變化”的；那些求職者大抵都是下崗待業者。我於是恍然大悟：饑不擇食也！下崗工人的生活境遇我們耳聞目睹了不少，有的家庭夫婦雙雙待崗在家，生活難以維持，一些人由於生計無著而幹出荒唐、違法的事情來。沒有過生存危機的人大抵是不能設身處地地理解這一點的：在肚皮眼看著一日日癟下去的時候，生活的惟一目的，就在於想方設法填飽肚皮。自然，在餓著肚皮的時候，其實是不存在什麼“求職觀”的，有的，不過是設法弄一隻能吃到飯的碗。
就在“求職觀發生變化”的報道見諸公眾的第二天，我又看到了《報刊文摘》上摘發的一篇報道，說的是遼寧朝陽縣發生的“企業黃了，工人餓了，廠長富了”的怪現象。事由是從先前朝陽試驗設備廠原廠長貪汙腐敗搞垮廠子而使企業和工人慘遭損失、工人狀告這隻“碩鼠”卻久無音訊而引起。記者為了解對這隻“碩鼠”的查處情況二下朝陽，卻發現，不但那隻“碩鼠”至今依然過著優哉遊哉的“小康”生活，而且又有許多被狀告的廠長，其情形依然是，“幾乎每位都在企業嚴重虧損停產時離廠的；幾乎每位到任時不過是一般幹部，月工資百十元，幾年後都已是腰別BP機、手拿大哥大、出門小汽車了；幾乎每位都在離任前用公款十幾萬、數十萬購買裝修了私宅；幾乎每位都是共產黨員”。朝陽縣的主要領導在接受記者詢問時打著哈哈說：“這是‘經濟轉軌’嘛，‘改革陣痛’嘛，哈哈……”
“求職觀發生了變化”，哈哈……“經濟轉軌”嘛，“改革陣痛”嘛，忍一忍就會過去的，哈哈……傳統觀念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直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嘛，哈哈，哈哈，哈哈……
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