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和“公爵”是哈克路遇的兩個騙子。他們唯利是圖,一路上不擇手段地謀取金錢,甚至冒充瑪麗小姐的叔叔,想要奪取她應分的遺產。他們靠著信口胡說,痛哭流涕,騙取了人們的信任,得到了一口袋價值6000塊的金元,還拍賣了原主人所有的產業和奴隸。對金錢抱著貪婪欲望的不隻是這兩個騙子,還包括市鎮上幾乎所有的人。當“國王”和“公爵”把一袋金元拿到公眾麵前時,“大夥兒都衝著桌子跟前圍攏過來”,“人人都瞧著眼饞,直舔舌頭。”馬克·吐溫在這裏揭露了美國文明的一個最突出的特征——拜金狂。但唯獨哈克是例外,他蔑視文明世界天經地義的公理。在小說的第4章裏,就有一段描寫哈克把自己的錢無償地送給薩契爾法官的情節。後來看到兩個騙子如此無恥,貪婪,他說:“我一輩子也沒見過象國王這麼貪得無厭的家夥,他簡直是什麼都要吞掉才甘心。”這時,哈克已經不隻是懷著厭惡的心情冷眼旁觀,而是勇敢地站出來,救助孤弱者。他從“國王”和“公爵”屋裏偷出了錢袋,使它物歸原主;還向瑪麗小姐揭露了這兩個家夥的本來麵目,並機智地安排了懲罰他們的計策。

哈克的旅程確實是一種“曆險”。他一次又一次地懷著厭惡或恐懼的心情擺脫那個凶險、醜惡的現實世界。在小說的結尾,哈克說:

我覺得我隻好比他們倆先溜到印江人那邊去,因為莎莉阿姨打算收我做幹兒子、讓我受教化,這個我可受不了。我早就嚐過這個滋味了。

這個含蓄的尾聲暗示了哈克同美國傳統觀念的決裂。

和哈克一樣,馬克·吐溫厭惡當時的社會,同時又對自由理想的實現抱有一線希望。他曾經在哈克和吉姆的旅程中為他們安排了一個幻想中的自由州卡羅,但是,他也知道,這種希望很渺茫,因此讓他們安排在迷霧之中漂過了卡羅,始終沒能找到這個幻想中的樂園。作者這樣的處理是明智的,他自己在現實中沒有看到一條通向自由的道路,也沒有牽強地為他的小主人公指示這樣的道路,於是便有了哈克性格中的適世主義傾向——哈克對現實社會的叛逆隻能最終表現為消極的逃避,無可奈何的隱匿,而不是有力的反抗。

值得注意的是,吐溫把自然與社會相對立,並以這樣的觀點來批判現實。比起《湯姆·索亞曆險記》來,《哈克貝利·費思曆險記》揭露社會更具有深度和廣度;但就作者手中批判現實的武器來說,還依然如故。他沒有力圖從哈克的社會經曆中尋找哈克性格形成的根本原因,而是把兒童們自然的天性——淳樸、善良、渴望自由、追求美好生活的天性與扼殺這一天性的文明社會加以對照,強調他本身的個性尚未被醜惡的環境所敗壞,把他擺脫奴隸製偏見的原因也歸結於“健全的心靈”戰勝了“被毒害的良心”。同樣,作者把文明世界——實際上也就是資本主義現實世界——的本質解釋為社會對大自然粗暴的敗壞,社會道德對人們善良本性粗暴的敗壞。因此,作者以浪漫的、抒情的筆調描繪密西西比河上的自然風光和哈克同吉姆在木排上清新和諧的生活——它象征著自由。同時,他又以諷刺的、漫畫式的筆觸描寫密西西比河兩岸人們的粗野、殘忍、虛偽和貪婪——它代表著文明社會。這種鮮明的對照固然使現實社會更顯得醜惡,使作者理想的主人公更顯得可愛,卻也使哈克的形象帶上了一些超脫現實的色彩。

在哈克的形象塑造上,馬克·吐溫采用了多種藝術手法,其中有些是極有特色的。例如,作品的構思很有獨到之處、吐溫繼承了傳奇式流浪漢小說的傳統,讓哈克扮演一個天真無邪、對文明世界非常陌生的孩子,讓他走進這個世界,一路漂泊,用一種孩子所特有的好奇、天真的眼光觀察這個世界,懷著一種對周圍的一切並不理解的心情遊曆這個世界。這樣一來,既可以通過孩子天真的眼睛折射出來的景象,微妙地表現作者對那個世界的諷刺和批判,又可以反映主人公如何在遊曆的過程中逐漸熟悉那個世界,認識那個世界。有的美國評論家把這稱作“導向覺醒的富有教育意義的旅行,”實際上這也就是哈克叛逆性格的自然的成熟和發展過程。

作者善於運用對比、襯托的藝術手法來刻畫人物,而且重視人物之間的相互作用。小說中的兩個最重要的人物——哈克和吉姆。是兩個有著共同的追求自由的理想,而又具有不同性格、不同膚色、不同年齡、不同經曆的角色,他們之間的這種異同,使得各自的性格顯得更加鮮明。有了老吉姆的忠厚、誠懇、慈愛,才更烘托出小哈克的天真、淘氣和善良,有了吉姆同哈克的友誼及吉姆的高尚人格對哈克的感染,才使得哈克對種族偏見的反抗更顯得合情合理,真切動人。哈克的好朋友湯姆在書中是個次要角色,但是他對於哈克性格的塑造來說卻是十分有意義的。他也是個善良、機智的孩子,與哈克不同的是,他讀遊俠小說入了迷,一心想要脫離社會現實,去追求書中驚險的英雄生活。湯姆的這種吉訶德式的幻想,正襯托出哈克的桑喬式的清醒。這兩個人物在《湯姆·索亞曆險記》中都出現過,對比之下,湯姆正是《湯姆·索亞》中的小湯姆,而哈克則在廣泛接觸社會之後成長起來了。他的思想更不受束縛,更實際,他不僅違反了傳統的道德觀念,而且對書本中的神聖信條也發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