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段龍騰虎躍,扣人心弦的描寫!在這段描寫中,桑地亞哥的硬漢性格的兩個基本方麵水乳交融在一起,得到了最高程度的體現。

老人回到岸邊,隻帶回了一條大得不可思議的白骨、一條殘破不堪的小船和一幅耗盡了精力的軀體——他失敗了,英勇地失敗了。但他始終沒有失望。小說結尾寫道:他夢見了獅子,——這說明他還有著力的追求,強者的向往。

老人身上有著海明威的影子。海明威的性格與老人的性格極為相似,他的孤獨、高傲、自信、好鬥、剛強的“男子漢氣概”是出了名的。作者的兒子格雷戈裏·海明威說:“海明威筆下的主人公就是海明威本人,或者說是他身上最好的東西。”還說:“他總是要贏,輸,他是受不了的。”在《老人與海》中,海明威在思想感情上是與老人更緊密地融合在一起的。他喜愛他,歌頌他,也真正進入了角色。他在老人身上寄托了自己對生活一的深切感受,也反映了自己靈魂深處的某些本質的東西。從這個意義和這個角度上講,老人是海明威的化身。

如果海明威僅僅是為寫一本捕魚小說而寫,單單為—位老漁民而作,而無其他的用意,那麼,《老人與海》充其量不過是個二流作品,決不會引起如此之大的轟動。好在作家並非如此,他的作品是多層次的,寓意極深、耐人尋味的。

海明威自己有一個極著名的“冰山之喻”,他認為,文學作品應該含蓄,應該像一座冰山一樣,“露出水麵的是八分之一,而有八分之七在水麵以下。”《老人與海》正是如此。書中句句寫的是捕魚人桑地亞哥,句句又不是捕魚人桑地亞哥。桑地亞哥這一藝術形象是有著極廣泛的代表性的,他引起了無數人的共鳴。

《老人與海》寫於這樣的時代:戰後,美國處於繁榮的巔峰時期。但高度發達的科學技術、物質文明並沒有為美國的前途作出曆史的道德判斷,壟斷資產階級反而用種族滅絕、控製論、精神分析學等新觀念摧垮了傳統的價值標準。人們剛剛從大戰殺戮、法西斯集中營和廣島原子彈的噩夢中醒來,又被冷戰、熱戰的陰雲籠罩。於是生活中失去了安全感,物質變成了壓迫精神的重擔,人們普遍感到精神空虛,對前途悲觀絕望。“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還是及時行樂,沉湎於聲色,滿足感官刺激吧。於是吸毒熱、酗酒風,“性解放”……泛濫成災。與海明威齊名的作家費茲傑拉德就常與年輕美貌的妻子沒明沒夜的狂飲,醉酒後常坐在出租汽車頂上,或於午夜在豪華旅館門前的噴水池中裸浴。這種頹廢風氣引起了美國一些有識之士的極大關注,他們為早期美國開拓精神的喪失而深深憂慮。正在這時,海明威這頭老獅子又抖擻精神出征了,從古巴向國內發出了怒吼,他於剪紅刻翠之外別立一案,通過一個普通老漁民的捕魚遭遇,熱情歌頌了奮發向上、頑強不屈的英雄主義精神。這無疑是打開了一扇窗戶,為當時的美國社會吹進了一股新鮮空氣,因而引起了轟動。

《老人與海》雖然講的是一個老漁民的故事,但在這個故事裏卻表達出了許多人的共同感受。老人的捕魚經曆是極具有象征意義的,它是人生的一幅縮影。

難道沒有人咽過老人那84天勞而無功的辛酸?難道沒有人嚐過那條大魚得而複失的苦果?難道沒有人有過鯊魚成群撲來的不幸?難道沒有人有過傷痕累累之後得到的隻是一架無用的魚骨的感受?可見,厄運與失敗乃是現實生活中的一種客觀存在。“司空見慣渾閑事”,捕魚老人的厄運和失敗,正是這種客觀存在的真切寫照。萊蒙托夫有一句很有名的詩:“沒有痛苦還成什麼生活?沒有風暴還成什麼海洋?”說的也是這個意思。所以,老人這一藝術形象的遭遇很容易使人將其與自己的命運聯係起來,從而撥動他們的心弦。

《老人與海》熱情歌頌了人性中最可寶貴的英雄主義精神——老人身上蘊涵著的能夠打動不同時代、不同種族人們心靈的普遍東西。厄運、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象大多數平庸的人那樣被這些東西嚇倒,自己繳械投降。人常說:做勝利的英雄容易,做失敗的英雄難。這話很有道理。也正因為如此,人們才更同情、更尊敬那些失敗了的英雄。

應該指出的是,桑地亞哥的形象之所以感人至深,還有一點原因:作者選取了一個老人,而沒選年輕人。這話說起來似乎有些可笑,實則不然。人們說:“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通常是人一老,脾氣性格往往和年輕時大不一樣了。他單單選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作硬漢子代表,這在文學史上是很少見的,這就更使人覺得非同一般,更易於引起人們的同情和崇敬,更能給人一股強大的“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奮發向上、永不伏老、進擊不止、死而後已的精神力量,從而給人留下生動感人的不可磨滅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