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級軍官邁洛的所做所為更讓人瞠目結舌。這個年僅27歲的夥食管理員大發戰爭橫財,手段之“高明”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起先,他用美軍的作戰飛機作國際貿易,利用不同國家,前方和後方的商品差價賺錢。後來,生意越做越大,他竟成立了龐大的跨國公司,各國軍政要員紛紛入股,甚至連敵對國德國的政府也是股東之一。於是不同國家的運輸機、轟炸機、殲擊機都成了邁洛任意指揮的工具,每天“絡繹不絕地來往於挪威、丹麥、法國、德國、奧地利、意大利、南斯拉夫、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瑞典、芬蘭、波蘭以及歐洲各地之間”,機身上拖著五顏六色的廣告牌,飄搖翻飛,構成空中一大景觀。邁洛最後竟神通廣大到承包“戰鬥工程”,和美軍簽訂合同去轟炸德國橋梁;同時又與德軍訂立契約,讓高射炮去打美國的飛機,兩頭撈取好處。幹這一切時邁洛理直氣壯,認為這純屬商業活動,他恪守的是商業道德。這表明邁洛之流的心中根本就沒什麼祖國的概念,淩駕一切之上的隻是利益原則。對這場戰爭而言,這不啻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飛行大隊中有位隨軍牧師,負責士兵的信仰。卻成為人們嘲笑的對象。其表現無論從哪方麵看都與身份極不相符。他不斷被一些“苦惱的、重大而複雜的本體論問題”折磨著:“有沒有一種真正的信仰,或者死後有沒有靈魂?有多少天使能夠在一根針尖上跳舞?在創世紀前的那無數年代裏,上帝自己究竟在忙著幹些什麼?”牧師無時無刻不想回家,老是在幻覺中看到妻子、孩子、嶽母慘遭不幸,看到自己家的房子著了火。其實他本人也談不上有什麼信仰,他的信仰是“祖先們”傳下來的。他不得不相信主的存在,因為正是對這個“永久的、全能的、無所不知的、相信人道的、全人類的、擬人的、能操英語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種的、親美的”上帝的信賴,才支撐他度日如年地活下去。

小說的中心人物是尤索林。他最初懷著滿腔愛國熱情入伍,到頭來卻發現這場戰爭不過是場騙局。上司們隻顧升官發財,米洛這種無恥之徒在大戰中如魚得水,越是卑鄙的家夥就越能名利雙收。士兵們的犧牲毫無價值,更沒有絲毫崇高感。於是他成了不可救藥的厭戰者和怕死鬼,千方百計地想脫離戰爭。第二十二條軍規規定,凡是精神病患者就可以被遣送回國,尤索林認為有機可乘。但該軍規又規定,凡想回國者必須由本人提出申請,說明自己不能再飛行;而既能提出申請,就說明申請者不是精神病人,因此還得飛行。尤索林又寄希望於飛滿規定的次數後停止飛行,第二十二條軍規明確規定,飛滿32次的飛行員即可不再執行飛行任務。可尤索林完成規定次數後卻仍不能停飛,因為軍規還有一個附加條件:飛行員終止飛行前必須執行長官的命令,而卡思卡特上校的命令使他必須繼續飛行。尤索林一直飛到50次仍不能如願,最後他終於徹悟到第二十二條軍規不過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圈套,自己根本就無法擺脫它的控製。

《第二十二條軍規》的表層意義十分明顯,暴露美國軍事官僚機器的黑暗和不人道,揭穿了美國政治與軍事政策的偽善本質,但這並非小說的根本主題。它真正要告訴人們的,是現代西方社會的荒謬性。事實上,戰爭隻是一個喻體,“第二十二條軍規”是對一個毫無理性可言的世界的高度象征。它無處不在,儼然一種淩駕一切之上的神秘力量,操縱著芸芸眾生。它肆意嘲弄人類建築在理性基礎上的宗教、道德和社會結構,使人生的意義變得荒誕不經。它看似無形,實則是一張天羅地網,人類的任何掙紮都無濟於事,隻能是越陷越深。因此,小說是對二戰之後西方人生存狀況的深刻揭示。

《第二十二條軍規》具有典型的“黑色幽默”風格。這首先表現在作家以反諷為基礎的藝術構思上。作家認為,世界不可理喻是不可更改的現實,生活本身就是荒誕的。既然這是一個倒錯的社會,那麼正常的人類生活準則就成了不正常的,不正常的東西反而成了正常的。在這種構思上的反諷中,幽默的效果就產生了。於是我們便看到了為部隊帳篷的門朝哪個方向開而大打官司的佩克姆將軍和德裏德爾將軍,看到了因設計出讓士兵雙臂不動的行進模式而一鳴驚人的謝司科普夫少尉,看到了同時承包炸橋和保橋的邁洛,看到了堅持一絲不掛、遊來蕩去的尤索林……作家不動聲色、一本正經地把這一切當作正常的東西呈獻給讀者,而讀者在領悟了其潛台詞完全對立的含義後,禁不住便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