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探險家》中的“我”既是故事敘述者,又是故事的主人公,即“成年後的德夫林”講述“成年前的德夫林”的故事。德夫林出身於探險世家,其父曾拋妻棄子,去了有“探險家樂園”之稱的紐約,其母又溺水自殺。在別人的眼裏,德夫林父母的古怪會遺傳給兒子,或許德夫林還會因為這古怪而遭遇他們一樣的命運。因而童年德夫林飽受同學的排擠和鄰裏的冷嘲熱諷,使他產生了強烈的疏離感,精神上經曆了極大的痛苦,童年生活極其不幸,這由“成年後的德夫林”回憶並講述,其中既有對各種人物和各個事件的描述,又伴隨著“我”的心路曆程,這些從第一人稱“我”的口中敘述出來,使讀者仿佛也跟著進入到“我”的意識之中,參與到“我”意識中不同聲音的辯論和交鋒,為“我”的受排擠,受嘲諷的經曆而悲,為“我”的成長而欣喜,整個故事讀來自然可信。在“我”的敘述中,就事件發生的時間先後而言,“成年前的德夫林”的故事已經屬於過去了。我們來看下麵這個例子:

愛德華借我和我母親來彰顯他如何慷慨、如何顧及家門名聲。隻要母親在他和旁人麵前稍微提及缺什麼東西,那東西就會趕緊送到我們家門口,像是一種責備,言下之意是他得趕緊,以防母親向他人抱怨或說他的不是。他裝出一副柔心弱骨、慷慨豁達、很容易被人占便宜的樣子,被他失職長兄的妻子、這個揮霍無度的兄嫂糾纏著不放,其目的就是要把他最終給擠幹。

這是德夫林回憶當時愛德華叔父對他們母子的“救濟”。盡管這是童年德夫林所看到、感受到的事物的記錄,但是像“柔心弱骨”、“慷慨豁達”、“揮霍無度”這類詞,顯然不是小孩子的用語。敘述者是成年後的德夫林,在回憶叔父當時如何“慷慨”對待“我們”母子時,他加上了自己現在的感受,而聚焦者卻是童年的德夫林。像這樣“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兩種主體意識同時並存的情況在小說裏屢見不鮮。如:

他的肌膚平滑、紅潤,一張小小的圓嘴看上去老是好像剛剛吞食了一塊飽浸油脂的肉。他用潤發油把頭發往後梳,又光又滑,穿一件馬甲,戴一隻金表鏈的懷表。他14歲,個子卻有6英尺多高。據說他父親也害怕他,被他超出一大截,還要輕50磅。老師們卻不怕他,至少在成群結隊的時候。聽說老師們曾告訴過他,要是他敢動一動其中一個,那他就得應對所有其他老師。

這段是德夫林對那個經常嘲笑並且欺負他的男學生摩西的描述,可以看出,單純從字麵看,這段話的用詞和含義都是適合童年德夫林的年齡和理解力的,而對此一本正經地進行一番探究和闡釋的則是成年後的德夫林,這樣就在行文上造成了一種諷刺、幽默效果,令讀者忍俊不禁。閱讀全篇,我們可以發現作者韋恩·約翰斯頓采用第一人稱倒敘的敘述手法,並且在很大程度上巧妙地利用了“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在主體意識上的分離,造成了敘事上的獨特效果。

成長小說主人公的“成長”並不是簡單地體現在年齡的增長,而更多地體現在心理的成熟。閱讀小說,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在思想意識上的比較,敘述中通常有兩種眼光在交替作用:一個為敘述者“我”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個為被追憶的“我”正在經曆事件時的眼光,這兩種眼光可體現出“我”在不同時期對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對事件的不同認識程度,它們之間的對比常常是成熟與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與被蒙在鼓裏之間的對比。

同時我們可以感覺到“敘述自我”在情感、思想和行動方麵遠較“經驗自我”成熟。且看下麵這個例子:

達夫妮準備了一頓特別的晚餐。她讓我穿上我最好的上衣。她穿著打扮得好像要去什麼正式的場合。披肩下麵,她穿了件緊身的絲綢連裙,有裙擺和裙撐,深黑的刺繡在裙子上劃出黑綠相間的條紋,也許這是件新衣裙,以前我從沒見過……我看著叔母,她身穿盛裝,好像一腔希望若不滿足便很傷心的樣子。我想,為了今晚,她精心準備,精選服裝,保證一切安排妥當,並且敦促愛德華也這樣。她試圖用自己的打扮來傳遞無法用言辭表達的情感,卻並不巧妙,因此有些令人同情。

這段是德夫林在被叔父叔母正式收養那天,叔母為了慶賀,精心準備晚餐,連穿著打扮也非常考究,她還敦促不情願的愛德華叔父也如此,叔母的精心打扮是她對德夫林愛的表現,從行文措辭可以看得出來,成年的德夫林對於叔母對自己的愛卻得不到認同有一番憐憫的意思,而這樣的憐憫隻能出自“敘述自我”之口,作為“經驗自我”在當時情況下是不會有這樣的覺悟的,後來,德夫林離家去紐約投奔庫克醫生,後又跟隨庫克醫生開始探險生涯,每過一個階段,他都會給叔母寫信彙報,在給叔母的信中他所表達的愧疚和對叔母的愛也都是循序漸進的,這表明他心理上的成熟也是逐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