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國民黨的新兵營(2 / 3)

聽到這番話,熊綬春的臉色明顯開朗了許多,態度也和藹起來。他詢問了蔡同學的情況,用沙啞的嗓音說道:“你還沒有接受過軍事訓練,最好先去教導隊鍛煉一下,這樣對你有好處。至於是留在本師還是去青年軍,等訓練完畢以後再作決定吧。”然後又和氣地握了握這個新兵的手:“年輕人,好自為之,我們還指望你給軍隊幫忙呢。”

熊綬春的手軟軟的、濕濕的,說話的語調不高。這時候,蔡智誠還沒有養成行軍禮的習慣,心裏一激動,本能地給師長鞠了個躬。這不倫不類的禮節惹得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

蔡智誠不會想到,幾年以後,在雙堆集,他和熊綬春還將會有一次告別——依然是軟軟的、濕濕的手,依然是低沉沙啞的語調,依然沒有敬軍禮而是鞠了一個躬——隻是,他沒能實現自己的諾言,最終也沒能幫上熊綬春的忙。

103師教導隊實際上就是新兵訓練營。蔡智誠在這裏不知道算是個什麼角色,他每天東遊西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沒有人管束他,更沒有誰安排他站崗出操。

教導隊裏有一群新到的壯丁。據說本來有兩千多人,可是從師管區送到這裏就隻剩下了一千三,一路上有的跑了,有的死了。僥幸走到兵營的也被折騰得氣息奄奄像活鬼一樣,離死也差不了多遠。

在以前,蔡智誠沒怎麼接觸過貧苦農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這些人,他首先的印象是“真能吃”——幾十個大木桶裝滿了糙米飯,沒有菜也沒有湯,一眨眼的工夫就吃完了。壯丁們抹抹嘴,東張西望,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好像再來幾十桶也照樣能幹光。

除了吃,別的本事就不行了。出操站隊連前後左右都分不清,光是“向左轉”和“向右轉”就學了兩個鍾頭。教官再喊一聲“向後轉”,這些家夥卻不知道轉身,居然“咚咚咚”地倒退幾步,把蔡智誠的肚子都笑痛了。

蔡智誠也嚐試著與壯丁們交談,說些“你家在哪裏?”“家裏有哪些人?”之類的話。可這些新兵要麼把腦袋埋得深深的,要麼就睜著驚恐的眼睛不言語,仿佛不是在談心而是在應付審問,弄得蔡智誠十分沒趣。

隔了兩天,教導隊的許大隊長找蔡智誠談話,要他不要和壯丁們那麼親近。

“為什麼?”蔡同學十分納悶,他還一門心思地準備教育新兵,提高他們的精神素質呢。

“老弟,在教導隊就必須嚴、必須凶。你想,新兵都是些老百姓,不對他們凶一點狠一點,他們就覺得像在家裏一樣,吊兒郎當,如何能養成服從上級,遵守紀律的習慣?再說了,我們這裏太客氣,讓他們把心放寬了,日後進了部隊,遇到厲害的帶兵官,這些人就會覺得受不了。到時候他們有武器有技術,一旦生了反骨就容易打黑槍、鬧嘩變,後果不堪設想……”

許大隊長還說:“常言道,心慈不帶兵。軍隊本來就是個舔血吃飯的地方,大家的腦門上頂著個‘死’字,個個都是打罵出來的。蔡老弟呀,天底下能有幾個人像你有這麼好的福氣。”

隊長的語氣很委婉,可眼神卻是冷冰冰的。蔡智誠能夠感覺到,那眼神中其實還藏著另一句潛台詞:“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個新兵,少來這裏冒充教官……”

於是,從這以後,蔡智誠隻好離壯丁們遠遠的,再也不主動套近乎了。

新兵營裏每天都有人死亡。

那些犯了過錯的新兵,有的被吊起來打軍棍,有的被拉到操場邊上,“砰”的一槍斃掉了,沒有審判也沒有記錄,誰也弄不清棄屍坑裏埋的是什麼人,一條人命就這麼消失在荒野之中。

又過了幾天,教導隊給新兵發槍,開始練習實彈射擊。

靶場的四周架起了機槍,這是為了防備新兵借機嘩變。在這樣的氛圍下,人們的心情十分緊張,各種事故也頻頻發生。

正在上子彈的時候,“砰”的一聲,操作失誤,後排的人把前排的打死了。新兵們頓時驚慌失措,嚇得四散開來,誰也不敢站在前頭。教官拎著軍棍衝過去,劈頭蓋腦一頓猛揍:“怕什麼!今天不死明天死,上了戰場都是這樣,不是打死別人就是被別人打死。”隨即下令把屍體拖走,繼續射擊。

沒過多久,“砰!”又是一聲,又是什麼人動作失誤,自己把自己打死了……練了幾天槍,每天都要發生好幾起類似事件。到最後新兵們都麻木了,死了人也無所謂,趴在血泊邊上繼續打槍。

於是,蔡智誠漸漸明白了軍人們野蠻粗魯的緣由——因為他們就是被這種粗暴的方法訓練出來的——這樣的訓練,能夠形成服從、恐懼和仇恨,卻不能培養出忠誠、團結和友愛。

在新兵訓練營裏,沒有親切的交談,沒有笑聲,沒有歌聲,除了長官的嗬斥就是士兵的哭叫。這讓蔡智誠覺得很難受,他實在無法習慣這種壓抑的氛圍。幸好,教導隊並不幹涉蔡智誠的自由,他可以隨時溜出營地去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