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四周都在打仗,隻有徐州附近還比較平靜。於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這個小城市(徐州是銅山縣縣城)的人口就激增了三十萬,新開了上千家店鋪,設置了近百處慈善機構。城裏的街角空地搭滿了大大小小的“窩棚”,隨處可見神色慌張的難民。
在這樣的城市裏,泥菩薩和活神仙就成了安慰人們心靈的導師,算命算卦也成了十分熱門的職業。黃河故道邊的南馬路是徐州卦攤最為集中的地方,從早到晚都圍滿了憂心忡忡的人群。
有一種卦攤名叫“燈下問鬼”,功效是可以通過各路鬼魂探聽戰場上的消息,因此能夠預測失散人員的下落——戰爭年月的冤魂多,失蹤人口也多,這種生意也就格外火爆。
卦攤上擺著簽筒,簽子上刻有記號,分別代表東西南北各方向的野鬼。算命先生打扮成道士的模樣,拿著個拂塵晃來晃去,遇到顧客上門,就開始作法,“急急如律令”,召喚鬼魂來問話。先生作法後顧客就開始搖簽了。可也奇怪,如果想探聽東邊的消息,東邊的“鬼魂簽”就能跳出來,如果想詢問西邊的情況,搖出來的肯定是西邊的簽子。連搖五六次都是如此,弄得顧客對算命先生深信不疑。
算命先生大多都是些老江湖,懂得察言觀色,碰到身體結實的顧客,可以適當地弄點玄虛,一驚一詐地多騙點錢;但遇到那種體質不太好的老人,通常就報喜不報憂,趕緊地把人家打發走算了。可也有個別的新手不曉得輕重緩急,逮著主顧就胡說八道,唬得農村老太太連害怕帶傷心,還沒來得及掏錢就哭死掉了,結果錢沒騙到還攤上個人命官司。
蔡智誠從來就不去理睬這些迷信的名堂,但羅華卻信得不行。這小子簡直是見佛就拜,才跪了觀音又求上帝,抽空子還跟海國英念叨幾句真主安拉,恨不得上戰場的時候能夠召集菩薩開大會,從土地公公到聖母瑪利亞全都守在他身邊。
自從傘兵把大隊編製改成了團營連,原先的“軍士長”職務就取消了。羅華不願意留在連隊當排長,死纏著蔡智誠,硬是到“政治指導室”當了一名協理員。按羅協理員的說法,連以下的軍官都是容易送命的角色,進到營部就安全多了,打仗的時候可以在後麵督戰,仿佛進了保險箱一樣。
說實話,這個時候的蔡智誠他們確實像是在保險箱裏。當時,傘兵1團駐守黃口,傘兵2團駐守碭山,經常在隴海鐵路線上與解放軍發生接觸,而司令部直屬的搜索營、工兵營、通訊營和輜重營卻住在徐州城裏,日子過得十分安逸。
當時,傘兵搜索營的任務是保護城裏的電力安全,這個差事說難不算難說易也不易。那時候,徐州號稱是“馬路不平、電話不靈、電燈不明”,讓人很傷腦筋——大馬路成天被軍車和戰車碾過來壓過去的,想平也平不了;電話局裏隻有20部交換機,原本不到一千五百門的容量卻要應付三千多門電話,遇到前方打仗的時候總機房裏就像炸了鍋,把交換員累死也沒有辦法;供電問題就更難辦了,徐州原本依靠賈汪電廠供電,那是個日本人建造的廠子,距離徐州60公裏,裝機容量1250千瓦,不僅電量不夠而且還經常被遊擊隊切斷線路,弄得電燈時暗時明。為了保證電力供應,徐州“陸總”隻好從聯合國難民救濟署弄來一台1000千瓦機組(是美國軍艦上拆下來的舊設備,滿出力隻能達到800千瓦),在“張勳官邸”(今徐州供電局)開辦了一個專用發電房,而搜索營的職責就是保證這個新電廠與“重點用戶”之間的線路暢通。
當時,徐州是華東軍政中心,各類“重點用戶”著實不少。搜索營的遊樂智營長考慮來考慮去,先列出一些“重中之重”,然後再委派下屬分頭負責,蔡智誠承包的是“花園飯店”、“裝甲兵之友”和“空軍俱樂部”——這倒是三個好地方。
花園飯店建造於1916年,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徐州最高檔的酒店。它所在的地方原本叫做按察街,後來因為蔣介石與馮玉祥在這個飯館裏拜把子,倆兄弟一高興就把“按察街”改名為“大同街”了,意思是說拜把成功,世界大同。可解放以後,人民政府不大同意他倆的說法,於是就把“大同街”改成了“淮海路”,“花園飯店”也改成了“淮海飯店”,以此來紀念淮海戰役的勝利——其實,這花園飯店與淮海戰役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倒是在台兒莊戰役期間,這裏曾經是李宗仁的指揮部。
花園飯店是各路高官途經徐州的首選下榻之地,一般人是進不來的。不是吹牛的說,1948年的春節,能在這個飯店開房間的少將以下的軍官隻有兩個人,一位是蔣緯國上校,另一位就是蔡智誠上尉——隻不過蔡上尉所開的房間是配電房,雖然麵積挺大,到底還是寒磣了點。
寒磣歸寒磣,照樣可以進餐廳吃西餐,並且因為與服務員的關係好,牛排更厚一點也說不定。
當時,徐州“陸總”下轄濟南、賈汪、蚌埠三個綏靖司令部和一個(鄭州)前進指揮部,來此開會視察或者中轉的各類官員絡繹不絕。每當遇到王耀武、邱清泉、胡璉、孫元良等重要人物到徐州的時候,“陸總”副司令韓德勤或者參謀長郭汝瑰總要招待他們一頓,而其他官員住店就隻有自己進餐廳吃飯了。
軍人吃飯是不花錢的,高官們更可以隨意點菜。雖然政策一樣,但有的人比較節儉,有的人卻比較隨意。比如有一次杜聿明和王耀武住在花園飯店,開飯的時候一人隻點了一碗麵條,搞得一幫屬下也隻好有樣學樣,個個埋頭喝麵湯;可吳化文軍長就大不相同了,頓頓擺滿海蟹湖蝦,還要喝法國白蘭地,服務員說他一天能吃掉一根金條,飯量真是不得了。
這麼高檔的地方,一般人能進來逛一逛就覺得很有麵子。當時徐州的紅燈區在一個叫“金穀裏”的地方,據說那兒的妓女如果能到花園飯店裏住一夜,寧願不收嫖客的錢,於是某些隨從人員就悄悄帶著妓女回來鬼混。有一天,服務員收拾房間的時候笑得半死。原來他在牆上發現了一首打油詩:“奔波勞頓到徐州,金穀豔遇把情留。雲雨方交正濃厚,長官來到俺床頭。垂首立正遭訓話,一訓就是倆鍾頭……”,真是個倒黴蛋。
在花園飯店裏搞風流是不合適的,但在“裝甲兵之友”和“空軍俱樂部”卻可以和風塵女子們打交道。
“空軍俱樂部”是徐州空軍指揮部開設的娛樂館(今徐州市中山堂),“裝甲兵之友”是蔣緯國創辦的休閑處(今徐州市文化宮)。這兩個地方幾乎門對門,都是跳舞廳。相對而言,“裝甲兵之友”更加熱鬧一些,因為蔣緯國經常在那裏指揮樂隊,有時候還親自操琴表演,引得好些高官都來捧場。蔣緯國的太太石靜宜女士也常去那兒助興,而且每次都帶著好多外國糖果,一邊分給大家還一邊叮囑說:“少喝酒呀,時局不太平,小心不要惹事呀……”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