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在徐州的清閑日子(3 / 3)

蔣家兩口子玩到9點來鍾就走了,接下來就可以喊舞女們進場——當時徐州有幾個從上海來的交際花,其中最有名的叫做劉茵,是個揚州人,空軍和裝甲兵都搶著和她套近乎。可人家劉小姐又沒有分身之術,隻好兩頭敷衍。約定俗成的辦法是:蔣緯國和夫人在“裝甲兵之友”的時候,劉交際花盡可以去和空軍飛行員打情罵俏,可等到9點鍾以後,她就應該來安慰鐵甲戰士了。

說起來,這劉茵小姐也怪有本事的,開飛機的和開坦克的都是天底下最霸道的角色,真難為她能夠應付得下來。

當時,駐徐州的裝甲部隊是戰車第1團,前任團長是蔣緯國,現任團長是趙誌華。這趙誌華是個隻認識蔣緯國,連蔣經國都不買賬的二愣子,一幫部下也都是些混賬二百五,所以號稱是“火牛”;而徐州的空軍主力是第3驅逐機大隊,這第3大隊下轄四個中隊,三個在徐州、一個在濟南(就是和憲兵開仗鬧罷工的那個第28中隊),他們的前任長官是苑金函,現在歸徐煥升指揮。這徐煥升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曾經開著轟炸機到日本東京去撒傳單,膽子可真夠大的。

這兩路猛人遇到一起,想不出事情都難。

每年的春節前夕,徐州市都要舉辦“迎新籃球比賽”,往屆的冠軍都是徐州寶興麵粉廠,他們有幾個專業隊員,水平著實很高。1948年的這一次,寶興廠雖然主動把自己分成了甲乙兩個隊,照樣過關斬將,在決賽中勝利會師。可就在這時候,空軍和裝甲兵突然向主辦單位提出了參賽申請。主辦方哪裏敢拒絕,寶興麵粉廠也隻好表示歡迎,於是就派出甲乙兩隊分頭接招。

頭一場半決賽,“寶興甲”領教裝甲兵的“火牛隊”,剛開場就被當兵的打傷了好幾個隊員,從此就不敢碰球了,結果是9比105,輸得一塌糊塗;第二場開鑼,“寶興乙”幹脆棄權當了縮頭烏龜,讓空軍“飛虎隊”直接進入了決賽——“火牛”和“飛虎”爭奪冠軍,這下子就有好戲看了。

比賽的場地設在雲龍山體育場。一大早,裝甲兵就把戰車開到了比賽場,坦克的履帶壓著球場的白線,場外邊還有幾輛裝甲車來回地轉悠。等空軍“飛虎隊”來到的時候,吉普車就被堵在了鐵壁銅牆的外麵,非得下車徒步進場不可。飛行員吃了一個下馬威,氣得不得了,立刻派人回去打招呼。於是天空中很快就出現了兩架P51戰鬥機,來回俯衝低空盤旋就像玩特技一般,機翼卷起狂風呼嘯,引擎震得地麵亂顫,觀眾們嚇得抱頭鼠竄。飛行員卻在強大的空中掩護之下得意洋洋地穿過坦克的包圍,走進了比賽場——賽前熱身,雙方打了個平手。

比賽開始,火牛隊由團長趙誌華領頭,拴著寬皮帶,穿著大皮鞋就下場了。飛虎隊一看對方是這副打扮,知道來者不善,趕緊去取武器,一幫籃球運動員有的把手槍綁在腿上、有的別在腰裏。決賽的裁判是體育場的經理劉玉邦,他看見這架勢嚇得渾身直哆嗦,哪裏還敢吹哨子,丟下球跑進辦公室,死活也不肯出來了。場地上隻留下一群牛和虎還在那裏對峙,不像是打球倒像是要打仗。

就這麼僵持了好一陣,蔣緯國才趕到了現場。說實話,徐州城裏也隻有他能吹這場球的裁判。果然,蔣裁判一到,火牛隊的皮帶和皮鞋就脫掉了,飛虎隊也解下了手槍,40分鍾比下來,空軍贏了裝甲兵幾分。不過,主辦單位倒也是挺會做人的,頒發的冠軍亞軍錦旗是一個模樣,全都寫著“勇冠三軍”,獎品也完全相同,都是兩箱汽水——雙方把手言歡,哈哈一樂,親親熱熱上館子喝酒去了。

1948年春節,蔡智誠收到了一封家書。妻子在信中詢問能不能到部隊來探望親人——自從新婚蜜月以後,小兩口已經兩年沒有見麵了,她實在很想念自己的丈夫。

對於妻子的要求,蔡智誠猶豫了很長時間。

從規矩上講,國民黨軍隊並不限製官兵結婚,也不禁止軍人家眷到駐地探親。徐州城裏就住著許多軍屬,有的開心有的不開心,有的看上去很幸福,有的卻顯得惶恐悲傷。

幸福開心的人總歸是少數。在蔡智誠的印象中,最為誌得意滿的莫過於邱清泉夫妻了。邱軍長講究排場,態度傲慢,走到哪裏都繃著個臉,身後總跟著一大群副官和馬弁。他的妻子也是夫唱婦隨,架子同樣大得不得了。這女人姓葉,但不許別人稱她為女士太太或者夫人,非要喊作“葉廠長”才行。因為她擔任著一個什麼被服廠的廠長,大小也算是個幹部。“葉廠長”對下屬十分嚴厲,蔡智誠常常看見她在花園飯店的走廊裏訓人,語調尖利、目光炯炯,開口閉口“我軍我軍”的,好像指揮國軍王牌的不是她丈夫倒是她這個衣著光鮮的貴婦人一樣。所以淮海戰役之後,蔡智誠一聽說邱清泉陣亡的消息,首先想到不是邱軍長的下場,而是琢磨著“葉廠長”的眼神是否還會如以前那樣的威嚴懾人了。

相對而言,其他人則要顯得謙和得多。那時候邱清泉的副軍長高吉人也住在飯店裏。有天晚上,高副軍長的三歲的兒子突然得病死了。高吉人不等天亮就要派人把小孩的屍體抱出去埋掉,他太太哭著不讓送,老高就對她說:“我是帶兵的人,戰場上的弟兄一死就是成百上千,你哭一個孩子沒關係,叫我怎麼哭大家去……”高夫人聽見這話以後,硬是把眼淚給忍回去了。

當然,飯店裏麵也有終日哭泣的人,比如馬勵武的太太。馬勵武是整26師師長,魯南戰役時全軍覆沒,被解放軍給俘虜了。他太太隻好帶著個六歲的孩子住在花園飯店,成天指望著國軍能夠打個勝仗把她的丈夫換回來。這孤兒寡母對戰局十分關心,遇見軍官就打探消息,聽說打贏了哭,聽說打輸了也哭,然後就發誓:“以後子孫長大成人,說什麼也不讓他們當兵打仗了。”搞得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不管怎麼樣,能住進花園飯店的都是高官的家眷待遇終歸還是不錯的,更多的軍屬則居住在徐州的民房甚至窩棚裏,終日提心吊膽惶恐不安。在那些日子裏,“陸總”司令部和徐州火車站是這些女人孩子們最常守候的地方。每當前方發生戰事,通訊大樓前就圍滿了徹夜不安的人群,每當有軍車從前方歸來,火車站的出口就聚滿了焦灼盼望的目光。

蔡智誠曾經多次在徐州火車站附近值勤。在這裏,他聽到過太多的號啕大哭,看見過太多的悲痛欲絕,也感受過太多的生死離別。他當然希望妻子能夠陪伴在自己的身邊,但他也知道部隊在安全島裏養尊處優的時間不會太久,一旦自己再度踏上戰場,留給妻子的將會是難以言喻的等待的焦慮和痛苦的折磨——因為了這個顧慮,他遲遲沒有給家裏寫回信,也沒有答複妻子的要求。

蔡智誠的顧慮沒有錯,因為不久以後,快速縱隊就接到了增援前線的命令,他很快就隨著搜索營離開了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