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離開軍隊(2 / 3)

果然,國民黨的混亂使共產黨人更加胸有成竹。1月25日,新華社發表廣播講話:“我們老實告訴南京的先生們,你們是戰爭的罪犯,你們是要受審判的人,你們口中所謂‘和平’、‘停戰’,我們是不相信的!你們必須動手逮捕一批內戰罪犯,首先逮捕去年12月25日中共聲明中所提的43個戰犯。務必迅速逮捕,勿使逃匿,否則以縱匪論處,絕不姑寬……”並且又接著宣布了第二批內戰戰犯名單。

頭一批的戰犯名單中有貴州人何應欽,這第二次又補上了個穀正綱。在上海的辦公室裏,穀戰犯麵對著布告隻有連連苦笑:“各位還是少和我來往,否則下一批的名單上你們大有希望。”

蔡智誠倒不擔心自己會成為戰犯,他在那時候已經離開了軍隊,到俞季虞那裏做事去了。

俞季虞是浙江紹興人,莫斯科中山大學的畢業生,與蔣經國、穀正綱、穀正鼎是同學,當然也和王明、鄧小平等人一起念過書。這俞季虞屬於“太子係”的人物,長期擔任蔣經國的助手。蔡智誠1946年在“南京市黨部”的麾下壓製學生運動的時候曾經在他手底下當過差,彼此間還算是熟人。1949年再度見麵,俞季虞已經被內定為高雄市的市長,正準備押運一批黃金白銀到台灣去。由於時間緊迫,俞市長隻好委派蔡同誌先在上海臨時承擔“運台物資”的籌措工作,等他到高雄就任以後再做另行安排。

蔡智誠的任務是從上海籌集十萬匹花紗布運往高雄,其職務相當於社會局駐中國紡織公司的聯絡員。

這個差事可不好幹。中紡公司是由經濟部直轄的國營企業,棉布產量占全國總產的60%以上,產品主要用於出口,是世界上最大的紡織集團之一。公司董事長是經濟部長孫越崎,常務副董事長是經濟部次長簡貫三,總經理則是“美援物資委員會”主席顧毓,都是在位的高官。在當時,市麵上的物價飛漲,鈔票失去信用,能夠兌換外彙的棉毛織品就顯得十分寶貴,各方巨頭都希望用棉布來穩定市場。小蔣需要布匹去台灣、郭德潔(李宗仁的太太,號稱廣西王)需要布匹去桂林、孫科則想把布匹搬到廣州去,但中紡公司的老板們卻誰也不願意給,每天都能找出無數個理由來拖延和拒絕。

說起來,孫越崎、簡貫三和顧毓都屬於智商超群的人物,在什麼情況下應該做什麼事,心裏明明白白。這時候的他們早已經和共產黨的地下組織取得了聯係,正在中共華東局統戰部的領導下準備迎接解放。

老板們開了竅,員工的覺悟自然就更高。在當時,中紡公司是以實物替代工資的,每周用“龍頭細布”發薪水,護廠有功則發毛呢料子。可如果物資被運走了,那大家就什麼也得不到,所以工人們都玩了命似的守護庫房。蔡智誠每到廠子裏轉一圈,起碼有上萬雙眼睛在盯著他,想拿走一縷紗線都不可能,更別說是十萬匹花布了。

倒黴的蔡聯絡員既惹不起中紡公司的官僚老板,也不敢招惹紡織車間的革命工人。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劉鴻生先生出麵幫忙了。

劉鴻生號稱上海灘的“企業大王”,經營的產業涉及火柴、水泥、紡織、煤炭、發電等各個領域。他名義上掛著國民政府的公職,兼著“中紡公司”和“招商局”的董事頭銜,自己也開了一家規模很大的紡織企業,叫做“章華毛紡廠”(今上海章華毛紡織公司)。與孫越崎、簡貫三、顧毓等人不同,劉老板的廠子是自家的,口頭喊一喊“救國救民”還可以,真的拿老本出來搞“共產”就未免覺得肉疼。所以他不可能像幾位部長次長那麼慷慨豪邁,總要想辦法把資產轉移走了才覺得放心。

對於轉移資產,劉鴻生很有心得。他的錢多、廠多、子女也多,有十幾個孩子可供差遣,調度起來遊刃有餘。抗戰的時候,老劉就把財產和子女一分為三,有的留上海、有的跑香港、有的去重慶,“共榮”的“共榮”、抗日的抗日,直線曲線雙救國,兩邊都不耽誤。淮海戰役之後,他照樣依葫蘆畫瓢,有的留上海、有的跑香港、有的去台灣,岸上水裏全有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做大買賣的人都有未雨綢繆的本事,劉鴻生也是如此。抗戰之前,劉家就有留美的、留英的、留日的,遇到哪國的鬼子都有辦法應付。現在這時候,劉家除了有國民黨的官,還有共產黨的幹部——侄女嫁了新四軍,兒子是個地下黨——但即便是這樣,劉老板的心裏還是不踏實,他覺得應該把動產都轉移走,於是就讓章華毛紡廠的總經理程年彭來找蔡智誠。

按照程年彭的說法,章華廠庫存有二十幾萬碼精紡呢絨(薄嗶嘰),打包起來將近一萬匹,劉鴻生願意把這些東西運往台灣。但問題在於共產黨事先打過招呼,工人護廠隊又看守得很嚴,廠方自己不方便出麵,需要蔡聯絡員帶人“硬搶”才行。

老板既然點了頭,搬運物資就是小菜一碟,這事情難不倒蔡智誠。章華毛紡廠的位置在浦東區的楊家渡,那裏是37軍202師(王大均部)的防區。202師屬於“青年軍”序列,37軍軍長羅澤也是太子係的門生。聽說是幫俞季虞搶東西,他立馬派出了一個團,卡車戰車機關槍,三兩下就把倉庫給騰空了。

雖然沒弄到花紗布,有“嗶嘰呢”充數也很不錯。但問題是這些呢絨料子堆在碼頭上就如同在馬路邊上放著一大捆美鈔,隨時都有可能被別人揀走了,必須趕緊裝船起運才行。

照規矩,所有“撤台物資”的運費都由政府來承擔,付款的辦法是先由公務部門出具證明,等到下一個財政季度再作結算。可事到如今,天曉得國民政府還能夠支撐多長時間,到底有沒有下一次財政結算誰也不知道,所以私營的航運公司一律拒絕白條,而國營的航運公司不是借口沒有船隻就是推脫沒有船員,想弄到貨運艙位比登天還難。

蔡智誠上竄下跳也找不出門路,隻好去求邱秉敏。邱秉敏是中紡公司運輸處的副處長,人家不僅很痛快地把這件“苦差事”承攬了下來,並且還吩咐小蔡啥也不用管,安心在屋裏睡大覺。結果沒過兩天,事情辦成了,邱副處長拿著兩根“大條子”回來分紅。小蔡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連忙討教這其中的秘訣。

老邱啟發道:“你想想,這批毛呢料子的財產權是屬於誰的?”

“當然屬於章華廠,我隻是幫他們運到台灣去。”

“那就對了。東西是劉家的,丟在碼頭上,劉家最關心。先前有你在外麵使勁忙活,人家犯不著出頭。等看見你突然撒手不管了,他們自然也就著了急。於是乎,我逼著劉鴻生自己掏錢付運費,船東還必須由我來挑選,他們怎敢不聽從?”

蔡聯絡員這才恍然大悟,心說:“發財的門道真是隨處都有啊。”

滯留上海的這段時間,蔡智誠和邱秉敏同住在霞飛路(今淮海路)的“寶康裏”。因為人少,所以就合在一起搭夥。雖說是搭夥過日子,其實就跟住旅館差不多,兩家合租三間屋室,每月一百五十塊大洋,一間共用,兩間當作各自的臥房。邱秉敏是個好吃美食的廣東人,卻娶了個不懂家務的德國老婆,而蔡智誠的“蛋蛋”同樣也是啥都不會,所以兩家的一日三餐全要依靠飯館,清潔衛生工作也統統交給了女傭。

在那些天裏,蔡智誠享受到了多年未曾有過的家庭生活。他每天跟著邱家夫婦下飯館,不是在大來飯店啃德國豬蹄,就是在杏花樓上吃廣東燒雞,然後就陪著老婆去逛“世界花園”。上海的高樓實在是多,裏麵設有這個“世界”那個“花園”,蔡家的“蛋蛋”爬過了七層的先施大廈又去爬二十四層的國際飯店,站在望台上大呼小叫:“哎呀哎呀哎呀呀,街上的行人像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