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1949年初(2 / 3)

李宗仁代理總統職務之後,與原本就芥蒂很深的行政院長孫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以至於到了無法共事的地步。結果老李就和老蔣商量了一個折衷的辦法,由何應欽出任行政院長。何應欽內閣的時間雖然很短(才兩個多月就被閻錫山取代了),但在當時卻顯得十分賣力。他擬訂了一個龐大的軍備方案,準備征召百萬壯丁組建“二線兵團”,並且把整軍的重點放在了福建。

福建屬於黔係政客把持的地區。1926年,何應欽統率北伐軍東路軍由潮汕入閩打敗了孫傳芳的部隊,成為福建軍政委員會主席。後來,何應欽的弟弟何輯五、何縱炎,穀正綱和他弟弟穀正鼎,包括蔡智誠的老爸蔡式超等貴州老鄉都在那裏做過官,與當地政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1949年這時候,福建省主席兼綏靖公署主任是朱紹良。朱紹良祖籍江蘇,從小在福州長大,考入武昌陸軍中學後和同班同學何應欽、穀正倫一起被選送進日本士官學校,畢業後又一起去貴州混跡。朱紹良與何應欽先後擔任過黔軍參謀長,而穀正倫則做過黔軍總司令,三個人在蔣介石麾下的地位雖然有所變化,但彼此的交情擺在那裏,始終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不過,穀正綱推薦蔡智誠的原因倒不完全是為了人際關係。

福建的方言與中原語係大相徑庭,可當地的軍政大權卻掌控在外省人的手裏,官員操北腔,百姓唱南調,咿哩哇啦鬧了半天誰也不知道對方說的是啥東西。長官在台上訓話,台下目瞪口呆,忽然有人自告奮勇申請當翻譯。長官當然很歡喜,於是就聽翻譯說福建話,台下鼓掌台上也鼓掌。鼓掌過後,當兵的扛起武器“呼啦”一下全跑光了。當官的愣在台上莫名其妙,問過別人才知道——原來剛才那“翻譯”是在鼓動大家造反呢。

蔡智誠會說閩南語,因為他的親生母親是蔡式超在廈門大學時娶的姨太太,老人教育自己孩子的時候總是使用別人聽不懂的家鄉話,蔡智誠和蔡智蘭也因此掌握了這一般人都弄不懂的奇特方言。穀正綱的妻子也是福建人,老穀曾經見過蔡智誠和她用閩南話拉家常,所以他覺得這小子是個精通“內語”的寶貴人才,派到朱紹良那裏一定能夠發揮所長。

那一天,穀正綱的辦公室裏還有一個人,他就是原國防部史政局局長,新近被委派為福建綏靖公署副主任的吳石中將。在得知蔡智誠的情況之後,吳副主任立刻表示出十分歡迎的態度,並且提出可以讓蔡中校在綏署的兵役部門負責軍訓業務——蔡智誠之前從沒有和吳石見過麵,當然不知道這位國民黨的中將其實是中共的地下黨。在那時,他隻知道吳副主任與白崇禧的關係十分密切,雖然名為朱紹良的副手,其實是桂係與黔係之間的聯絡員。

從個人興趣上講,蔡智誠並不反感去福建,也不計較在誰的手下做什麼官。但他卻很不願意在這內訌不斷的時候充當政治派係之間的幫手或者潤滑劑,更不願意在這大勢已去的時候再拉壯丁上戰場送死。他討厭這禍國殃民的權力紛爭,更不希望這毫無意義的戰爭再繼續拖延下去,於是就拒絕了穀正綱和吳石的建議,坦率表示自己對兵役工作既缺乏經驗也缺乏熱情,擔當不起這軍事訓練的重大職責,然後稱謝告辭而去。

從市政府大樓出來,蔡智誠就決定離開上海,回貴州老家另謀出路。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妻子。出乎意料的是,陳麗君顯得特別高興,她立刻動手收拾行李,笑靨如花:“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回家喂金魚。”

原來,自從丈夫出征後,陳麗君就在房前開辟了一個小小的花園,種桃樹、栽蘭草,還養了許多金魚,每天用這些不吵不鬧的玩意兒來打發獨守空房的無聊和寂寞。在南京上海的這段日子,她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那些花草沒有人澆水,金魚沒有人喂食,不知變成了什麼模樣,現在忽然聽說可以回家了,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這時候回去正好呢,園裏的桃花就要開了,紅紅白白的可好看!”

“以前怎麼沒有聽你說過花花草草的事?我還以為你滿喜歡上海呢”,蔡智誠覺得很奇怪。

“你在這裏求事業,還說要到台灣去,心裏那麼苦,我怎麼能拿這種小事來煩惱你……”

接下來的日子,蔡家小兩口都在忙著做行前的準備。

1949年4月4日,前往海防的船票終於辦好了(當時比較安全的返程線路是由越南經雲南回貴州),蔡智誠就帶著妻子去向穀正綱告別。

那一天恰好是舊中國的兒童節,也是國民黨在大陸的最後一個兒童節。上海市鑼鼓喧天,歌聲嘹亮,宋美齡、李宗仁和市長陳良都發表廣播講話,向兒童們致以節日的祝賀。原本被搶購得空空蕩蕩的商店櫃台上也罕見地掛滿了糖果,用細線串著,每個童子軍都能分到幾顆。大街上彩旗飄揚,五顏六色的標語橫幅寫上了各式各樣的口號:“保障兒童教育”、“豐富兒童的精神享受”、“重視兒童福利”、“營造兒童幸福生活”。

陳麗君被這節日的氣氛感染得熱淚盈眶:“哎呀,好可愛,多麼漂亮的小孩,我要能做他們的媽媽就好了。”蔡智誠的心裏也在想:“如果結婚的時候就離開軍隊,現在一定也有自己的孩子了,那將會是多麼快樂。”

但就在這時,迎麵開來了一隊童子軍,年齡各異、高矮不等的少年們穿著小號的軍服、扛著木製的馬槍,吹著喇叭、喊著口號走得威風凜凜,可隊列前的旗幟上卻寫著一個特別的番號——“遺族子弟學校”。蔡智誠於是又想:“幸虧還沒有孩子,否則讓自己的子女成為這支隊列中的一員,那將是多麼的心酸。”

兩夫妻就在這快樂與感傷的氛圍中來到了穀家的府邸。走進房門,剛說明來意,穀正綱就拿出兩封電報。

頭一封電報是福建後勤司令部(聯勤總部第一補給區司令部)司令繆啟賢發來的,他在電文中熱情邀請蔡中校出任該部的參謀長。其實,蔡智誠從來就沒有聽說過這位不知為何方神聖的繆司令。他明白,這是吳石副主任經過利弊權衡之後的考慮。而第二封電報的態度就明確多了,方先覺中將命令“第一陸軍訓練處中校教官蔡智誠接電後著即前往福州,向第22兵團司令部報到”。

第22兵團是國民黨在福建新組建的部隊,下轄的各個單位全是戰敗之後重建的,其中就有原“五大主力”之一的第5軍,新任軍長是從遼沈戰場上跑出來的原103軍軍長福建人沈向奎。原“南京第一陸軍訓練處”的教員和學員也全部編入第22兵團,軍校副主任方先覺被任命為兵團的副司令,實際掌管編練工作。

先前,蔡智誠就是被方先覺打發去雙堆集跳降落傘的。蔡教官一去杳無音訊,方中將還以為他肯定已經死翹翹了呢,卻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從俘虜堆裏跑了回來,而且還攀上了穀正綱這門高枝。方先覺自己是當過俘虜又逃跑的,知道這種事情很不容易辦到,第5軍軍長沈向奎也是從包圍圈裏僥幸逃生的塊肉殘軀,彼此頓覺惺惺相惜,當下認為決不能讓這個既能在天上飄也能在地下跑的家夥去後勤部門發橫財,應該把他弄到200師,給個團長團副什麼的幹幹。所以,後勤司令部給穀正綱發電報,方先覺也照樣發電報,理由很簡單:你蔡智誠原本就是“第一陸軍訓練處”的成員,現在回來向22兵團報到是理所當然。

蔡智誠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不幹。但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穀正綱卻先說了話:“你是個國民黨員,你是革命軍人,你應該回到崗位上去。”

於是,蔡中校起身立正,原本準備推脫的言辭在此刻也換成了另一個無奈的字眼——“是。”

從穀正綱的家裏出來,蔡智誠的心情十分沮喪,陳麗君卻依然若無其事:“不要緊,先去福州看一看,以後再想辦法回家。”但她同時又顯得特別倔強,無論怎麼勸解都不肯獨自回貴州,一定要跟著丈夫到福建去——蔡智誠隻好退掉了越南的船票,準備攜帶家眷上任新職。

去福州的船票倒用不著購買,因為有一艘輪船是現成的,很快就要出發。

還是在3月下旬的時候,蔡智誠去“鐵路軍運指揮部”辦事,在指揮官段仲宇的辦公室裏意外遇見了傘兵參謀長戴傑夫和3團團長劉農。

這段仲宇是何應欽的親信。前兩年,何應欽被老蔣打發到聯合國去當“安理會代表”,段仲宇也在美國呆了好長時間。何應欽回國以後做了國防部長和行政院長,段仲宇也跟著抖了起來,榮升少將,掌管京滬鐵路運輸大權,還被安排進上海市的“政務委員會”,成了穀正綱與何應欽之間的郵遞員。但事實上,段少將已經在此時加入了共產黨,號稱“蔣經國近衛軍”的預備幹部訓練總隊(賈亦斌部)和號稱“蔣介石嫡係”的傘兵第3團起義,都是他參與策劃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