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1949年初(3 / 3)

蔡智誠沒有想到會在段仲宇這裏遇到戴傑夫和劉農,在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傘兵部隊也在上海。從閑談中得知,傘兵1、2團已經轉移到福建,隻剩下傘3團還沒有出發。航運部門的辦事效率太低,調派的輪船總是不合適,所以隻好請段仲宇出麵協調。

“我在這方麵有幾個熟人,明天幫你們問問看”,蔡智誠搞過物資轉運工作,對船舶的情況比較了解,聽說是老部隊和老上級遇到了難處,自然就很樂意幫忙。

第二天,從段仲宇那裏來了個名叫劉春華的上尉副官,蔡智誠和他一起去了港口司令部海運組的辦公室。

“上海港口司令部”的正式名稱其實是“聯勤上海運輸指揮部”,是隸屬於“聯合勤務總司令部”(總司令郭懺)的幹線運輸管理機構,與負責支線調配的“補給區司令部”是平行單位。上海港口司令部的司令是湯恩伯的親信楊政民,另外還有好多個分管鐵路、公路、倉儲等各方麵的副司令,段仲宇也是其中之一。然而,真正最有油水的海運組卻始終掌握在楊政民自己手裏,具體負責的是他的副官吳鐸。

港口司令部總部設在吳淞軍用碼頭,而海運組的辦事機構則設在外灘的招商局大樓內。在辦公室,蔡智誠向吳鐸說明了來意。那小子立刻指著碼頭上一艘漂亮的客輪叫起屈來:“傘兵可真是太難纏了,居然連海遼號都看不上,你叫我怎麼處理?”

“他們覺得這條船不吉利……”,劉春華副官連忙解釋說。

蔡智誠和吳鐸一聽這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海遼”號是一艘3500噸級的美國造“大湖級”海輪,原本在招商局旗下從事上海—福州—廈門之間的客貨運輸,1949年3月和其他十四艘輪船一起被國民黨軍方接管。從噸位、設備條件和航行經驗上講,用這艘輪船運送軍隊去福建是再合適不過了,但它也確實存在著傘兵們指出的毛病——不吉利。

這“海遼”是美國Manitowoc船廠1920年的產品,原名SanAntonio,賣給中國後起名為“海閩”號。這“海閩”船的頭一次航行就撞沉了吳淞軍港的小火輪,弄死了十六個軍校實習生。然後又開到廈門去撞翻了“伏波”號。“伏波”號是一艘英國建造的1400噸級驅逐艦(原名皮圖尼亞號),設備很先進,可剛到國民黨海軍手裏沒兩天就被撞沉了,一百多官兵隻活下來了一個人。於是就改叫“海福”。結果“海福”改了名字卻沒改脾氣,又繼續去撞陸軍的運兵駁船,再幹掉一百多人,隻好又更名為“海遼”……兩年來,這倒黴家夥的航行經曆就是撞船、維修、改名、再撞船、再維修、再改名,反正專跟兵艦過不去,撞掉了海軍撞陸軍,隻剩下空軍還沒有碰過,所以傘兵3團當然不願意給它這個“破記錄”的機會。

蔡智誠雖然覺得劉農的迷信有點可笑,但人家既然已經這麼說了,他也隻好要求另換一條船,並且建議起用招商局的“郡級滾裝船”,把吳鐸搞得啼笑皆非。

“港口司令部海運組”組長吳鐸是浙江大學的畢業生,比蔡智誠高幾屆,兩人在學校裏的交往比較少,但卻有一個共同的老師——招商局航運處處長俞大綱。

俞大綱是浙江紹興人,父親是前清的進士,母親是曾國藩的孫女。他在家中排行老幺,哥哥俞大維是國民黨的交通部長(後任國防部長),姐姐俞大彩嫁給了北大校長傅斯年,表哥是陳寅恪(陳寅恪的母親姓俞,是俞大綱的姑姑),表姐夫是葉劍英(葉帥的嶽父姓曾,是俞大綱的舅舅),他有個侄子叫俞啟威(黃敬,中共冀魯豫區書記、天津市長),還有個侄子是蔣經國的女婿(俞揚和,蔣孝章的丈夫)……而俞大綱本人是個“新月派”詩人,泰戈爾訪華時就是由徐誌摩和他做陪同。

抗戰期間,俞大綱是浙江大學的教授,在遵義呆了七八年。當時浙大學生排練的話劇歌劇全都由他當導演,而吳鐸和蔡智誠都是藝術團的骨幹。1949年這時候,吳鐸是國軍的特派員、蔡智誠是社會局的專員,全都和船打交道,而俞大綱又恰好是招商局的航運處長,手上管著好多船。說是管船,俞大處長其實對航運一點也不懂,招商局不過是看在他交通部長哥哥的麵子上給了他一個倒賣船票的機會。老俞也樂得每天和一幫演員們聊天唱戲,時不時地還喊弟子們去捧捧場。但人家畢竟是處長,雖然不大管事,內情還是知道一些的,蔡智誠就從他那裏聽說了不少招商局的秘密。

解放戰爭期間,中國從英、美以及日本的手裏得了不少軍艦輪船。設備大量增加了,但會駕駛懂維護的卻很難找,於是航海專業人才就變得十分搶手。在當時,商船海員的工作比較安全和自由,而且薪水比海軍士官高得多,開客輪貨輪的人都不願意開兵艦。國軍隻好來硬拉(重慶號軍艦的全套輪機人員就是從民船上征用的),而“軍事征用”的主要對象是輪船招商局。

招商局是國民黨唯一的國有航運企業,隸屬於交通部。這家企業擁有海輪五十隻,各類江輪、拖船、駁船近兩百隻,其中最容易被征用的就是“郡級滾裝船”。

郡級滾裝船原本是美軍在二戰時期使用的LST級坦克登陸艦,滿載排水4000噸,當作貨船時貨艙容積2000噸。1946年以後連賣帶送的移交給中國五十多艘,國民黨海軍的中字號軍艦、招商局和江南造船廠的“中”字頭滾裝船、難民救濟總署的“萬”字頭輪船、民生公司的“遠”字尾輪船(寧遠、平遠、懷遠……)都屬於這同一係列的同一型號。

既然是軍民同一型號,而且這種船原本就是按軍艦設計的,所以國軍征用起來特別方便,到後來海員們都被搞怕了,誰也不願意接近這類貨色。招商局隻好讓剩下的郡級滾裝船統統報廢,有的固定在碼頭當錨船,有的幹脆拆了做零件。

上海十六鋪金利源碼頭上還停靠著四艘郡級滾裝船,表麵上看不能動彈,其實隻是輪機的大軸被拆掉了,其他機件都還是好好的。這樣的輪船原先有五艘,1948年2月,“中字110”被海軍司令部征用(海軍懂行,招商局的辦法蒙不住他們),結果船員在半道上打開了“海底凡而”(船底閥門),愣是讓輪船沉在了三江營。上海的大報小報立刻宣傳“國軍悍然堵塞航道”,江淮商界也跟著大喊“交通受阻、經營困難”。海軍被冤枉了一番,頭疼得不得了,從此再也不打招商局的主意,剩下的“錨船”也就得以保存下來。

這時候,蔡智誠索要的正是這“中字號”的LST級“錨船”。

吳鐸在招商局當駐廠代表,廠方送給他一部嶄新的“別克”轎車,平常的“車馬費”更是不少。他被胡時淵總經理哄得高高興興,一般情況下不願意招惹麻煩(招商局高層此時已和地下黨取得聯係,胡時淵解放後擔任上海市政協委員)。但吳鐸也知道,蔡智誠不僅清楚“錨船”的底細,也能從航運處長俞大綱那裏拿到批條,並且還有著社會局的背景(社會局兼有監察功能,有點像是現在的紀委),所以被他頂到跟前了也確實不好推脫。

隻是,碼頭上除了“中字102”上有一個船長,其他什麼船員都沒有,這就需要花錢去招聘人手。招商局和海運組是不可能出這筆錢的,劉春華副官回去一說,段仲宇立刻就批了五千塊現大洋。蔡智誠當時還奇怪這位管鐵路的司令怎麼會對輪船的事情如此大方,後來才知道這本來就是劉農供的活動經費,一萬塊錢隻花了一半呢。

於是乎,“中字102號”郡級滾裝船的調派單就拿到手了。這當然不能說是蔡智誠的功勞,但多少也應該算做他為傘兵的起義出了一分力——雖然在辦事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地下黨正準備幹什麼,甚至當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最終也會坐上這條徹底改變命運的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