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去福州可以坐船或者坐飛機。當時,因為蔡智誠從紡織公司那裏貪汙了許多布匹和呢料,乘飛機帶貨不太方便,而陳麗君又沒有見過大海,很想嚐試一下遠洋的滋味,所以兩口子就打算乘坐“中字102”號運兵船。得知他倆的決定之後,穀正綱很快就派人送來了一份蓋著“國民政府考試院銓敘部”鋼印的派司,上麵標明蔡智誠的身份是“中央執行委員會社會部專員”,任務是護送“國大代表”及其家眷——這就使他的旅程突然變成了一趟官差。
那時候,國民政府的各大機構已經陸續遷往台灣、廣州、福建和四川。但政府中的許多官員和家眷卻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依然滯留在南京、上海,轉移他們的任務於是就落到了社會部的頭上。說起來,所謂的“護送”工作其實相當簡單,無非是按照預定的安排把名單上的男男女女帶到指定的地點,就如同旅行團的導遊一樣。不過對蔡智誠而言,這“社會部專員”的身份卻顯得十分微妙。
在當時,國民黨的官員大致有三類,一是“選任官”(分“特任”和“簡任”。這裏的“簡”通“撿”,挑選的意思),二是“派任官”(分“特派”和“簡派”,蔡智誠先前在中紡公司的那個差事就屬於“特派”),這兩種官吏都屬於“政務官”,不僅要參與政策的決定與推行,也要與政治同進退,所以動不動就需要辭職,飯碗並不十分牢靠。相對比較穩妥的是由考試院銓敘核定的“常務官”。這“常務官”也就是所謂的“公務員”(公務員的概念是國民黨於1931年提出的,意指基層文官、法官和警官),它包括由首長推薦、考試院甄別同意的“薦任官”和經公務員考試產生的“委任官”,雖然級別比較低一些,但好處是隻從事行政事務,不用對黨務和軍務負責,比起做政客或者當軍官少了許多麻煩。
社會部裏五花八門的專員很多,一般都屬於“特派”,但穀正綱卻繞了個圈子從考試院給蔡智誠弄來一張“六級薦任”(相當於現在的縣處級)的派司。這似乎是在暗示他可以借此機會改任文職,不再回到軍隊中去——這樣的事情當然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蔡智誠還不至於傻到再去找穀正綱問個水落石出,於是就心照不宣地接受了這“護送專員”的美差。
4月10日上午,“中字102”出航前的準備會在招商局大樓召開。主持會議的是上海港口副司令劉耀漢,這家夥是個留美的海歸,抗戰時期曾經擔任過美軍顧問團的首席翻譯,經常陪著外國大鼻子到傘兵基地來視察,並且還給“留美預備班”的學員上過課,所以蔡智誠對他並不陌生。出席會議的有傘3團團長劉農、傘兵軍械處主任陳家懋、港口司令部海運組長吳鐸、招商局副總經理黃慕宗以及蔡智誠等十多個人。
劉耀漢在會上宣布:“中字102”滾裝輪將運載傘兵第3團、傘兵司令部軍械處、第22兵團通信隊以及轉送福建的“國大代表”和家眷,共計四個單位三千餘人和兩千多噸物資,定於4月13日起程前往福州,預計航程48小時左右。行船期間由劉農擔任軍事指揮長、傘兵第3團負責紀律糾察,規定每隔八小時向招商局(港口司令部海運組)報告一次位置坐標,並劃定了具體的航行線路。
有兩個問題在會議上引起了爭論。
首先是為了船員的安排。“中字102”除船長和報務員之外的其他水手都是通過工會組織招募的,而當時上海的海員工會有兩個,一個是由招商局控製的“均安會”,另一個是成分比較複雜的“中華海員工會”。傘兵3團預先擬定的大副白力行(菲律賓華僑,解放後在上海水產學院工作)和輪機長武成跡(原“重慶艦”水兵)都來自於“中華海員工會”,這就遭到了招商局的反對。黃慕宗副總經理的意見是,LST級坦克登陸艦使用的是內燃機,與傳統的蒸汽發動機有很大的區別,而“中華海員工會”的技術比較差,高級船員應該由“均安會”的人擔任才合適。傘兵3團為此與招商局爭吵了好久,最後才確定了船長林祥虯(原中字102號船長)、大副顧庚源、二副施君鵬、三副龔祖德、輪機長楊林坤、水手長周葉生、舵手陸蘭生……白力行和武成跡都被撤換掉了。
接著又討論艙位安排的問題。LST登陸艦的噸位不小,但由於當初的設計是專門用來運送坦克的,所以艙位並不大。傘兵3團和傘兵軍械處的裝備充足,第22兵團的通信器材也裝了滿滿的十輛卡車,而蔡智誠護送的“國大代表團”雖然隻有四十多個人,但不僅需要單獨的床位,而且還攜帶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貴重物品”,這樣碰不得那樣也壓不得,擺在船艙裏特別占地方。因此有人就提出“以軍運為重”,建議精簡非軍事人員和非軍事物資。對此,蔡智誠的態度十分堅決:自己團隊中的一個人也不能減,私人物品一樣也不能丟。他還反過來建議傘兵3團應該精簡軍糧,因為“中字102”在海上隻航行48小時,隨船攜帶三天的糧食就足夠了,根本沒必要裝載那麼多的大米……
會場上頓時吵得不可開交。從道理上講,“軍運為重”的理由當然更加充分一些。但由於當時正值“大撤退”的高潮,官場上的每個人都有家屬或者財產需要轉移,設身處地來想,誰也不願意把事情做得太“絕”,所以港口司令部最終還是決定削減軍糧的運載量,把艙位留給了蔡智誠所率領的貪官汙吏們。
4月13日中午,金利源碼頭熱鬧非凡,兩千多名傘兵在這裏舉行大會餐。飯桌上擺滿了燒酒,官兵們你敬過來我敬過去,好多人都整醉了。
傘兵3團下轄三個營,每個營五個連(三個戰鬥連和特務連、機槍連),再加上團部直轄的團部連、通信連、衛生連和炮兵連,總兵力為兩千五百多人。但這支部隊自組建以後就沒有上過前線,所以蔡智誠對他們的情況並不了解。看見眼前這亂七八糟的場麵,他不禁有些擔心地對傘3團政訓處主任陳浩說:“上船之前還喝這麼多酒,你們搞得是什麼名堂?”
可陳浩的回答卻是:“別掃興,這是團長的好意。”
陳浩也是傘兵司令部直屬隊的老人,蔡智誠當搜索營指導員的時候他是通信營的指導員,彼此間還算是比較熟悉。按道理,政訓處主任在軍事行動中應該擔任監督紀律的執法官,可陳浩此時的胳膊上卻沒有佩帶督察隊的袖標。原來,傘3團在“護路”期間沒收了一些走私物品,這些東西存在鐵路警備司令部的庫房裏還沒有處理完畢。照規矩,“變賣非法物資”的事情通常是由軍需官負責的,可劉農團長卻把這個美差派給了政訓處主任。陳浩憑空揀到一個留在上海發洋財的機會,高興得不得了,自然也就犯不著再去節外生枝多管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