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農是湖南邵東人,他的叔父劉驚濤是湖南農民運動的領導人之一,1927年被反動地主殺害了。劉團長的這段背景在當時並不是秘密,傘3團中的邵陽籍軍官全都知道,就連蔡智誠也有所耳聞。但因為那時候國民黨官員與共產黨有曆史關係的人非常多,甚至有許多人原本就是從共產黨那邊過來的,所以大家並沒有太把它當回事。中共地下組織事先顯然也沒有想到劉農能夠有反蔣起義的覺悟,等得到消息之後才匆忙往傘3團調集力量,不僅人數很少,時間也比較晚了。
好在傘3團的情況比較特殊。1948年,傘兵主力一直在前線作戰,而第3團卻是由劉農在後方新建起來的。這個團雖然沒有打過仗,但人員都經過精心挑選,三個營長有兩個是湖南邵陽人,團部軍需、副官、文書以及直屬連的軍官不是團長的親戚就是團長的同學或者同鄉。這個“小圈子”力量非常穩固,事實也證明,它在中字102號的起義行動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祝捷大會上,“小圈子”的成員們顯得比較興奮。這原本無可厚非,但他們過於興奮的表現卻引起了其他一些官兵的反感,許多人覺得自己既得不到共產黨的信任也和團長拉不上關係,因此就顯得特別失落,甚至萌生了去意。不過,劉農本人還是十分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的親信幾乎都不會跳傘,要想成為“新中國傘兵的基幹”,就非得留住一些“圈子”外的骨幹不可。
當然也有人來找過蔡智誠,希望他能重返軍旅承擔起傳授技能的重任。但蔡專員卻拒絕了,他表示:“幹傘兵第一要有忠誠,第二要有空軍,第三才是技術。這第一個要件我沒有,第二個要件共產黨沒有,光有技術又能起什麼作用?再說了,訓練傘兵比訓練空軍要容易得多,如果共產黨有能力建立起自己的空軍,那他們組建傘兵就更不成問題,所以有沒有我這樣的人都是無所謂的……”聽了這些話,來人也就沒有再做更多的勸解。
自從接到了即將返回國統區的通知,天後宮裏的人們就開始收拾行裝。由於不清楚具體的行程安排,許多人對如何處理隨身物品感到一籌莫展。張誌韓先生攜帶了大量的書籍和古董,這些東西想丟掉太可惜,想出售沒有人要,可自己又搬不動,急得他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屋子裏亂轉。反倒是蔡智誠兩口子顯得十分輕鬆,他們的布匹棉紗都已經捐獻給修鐵路的群眾了,這時候不僅得到了政府的表揚,而且還落得個毫無負擔,悠閑自在。
從新海連解放區去到國統區的行程可以選擇陸路或者海路,但這兩種辦法卻都是困難重重——從陸路走就必須穿越戰線,而當時的國共雙方正在長江兩岸對壘,幾十個男女老少想要突破這道天塹根本就無法想象;走海路也不容易,江浙外海被國民黨海軍第一艦隊封鎖著。先前裝備著機槍大炮的傘兵都被路過的軍艦嚇得半死,一幫國大代表若是從解放區偷渡出去,恐怕還沒看到國統區的影子就被轟到海底去了。
想來想去,大家都覺得前途莫測。陳麗君索性跑去找警備司令:“老黑,你準備派多少軍隊保護我們?”
經過“挨罵事件”之後,蛋蛋女士已經和那位黑臉司令成了十分親熱的朋友,可人家卻依然不願意透露軍情秘密,隻是笑著回答:“莫擔心,準保穩妥就是。”
司令員的態度很有把握,但大家的心裏卻十分忐忑。
4月20日清早,林祥虯船長帶著大副、二副等一幫“中字102”的船員也來到天後宮,一個個焦頭爛額,疲憊不堪。問過以後才知道,原來昨天下午,國民政府在得知傘兵3團已經起義的消息之後,立刻派空軍進行報複。“中字102”在連雲港碼頭吃了好幾顆炸彈,掙紮著向新浦方向轉移,最後好不容易在薔薇河裏衝灘擱淺,這才隱蔽了起來。聽說此事,國大家眷們頓時更加慌亂:“哎呀,地上有長江,海上有軍艦,現在天上又來了飛機,這回可是寸步難行了。”
誰知道,白天還認為是“寸步難行”,可天黑之後就接到了出發的命令。
晚上,幾輛卡車把蔡智誠他們拉到了連雲港。特區社會部的蘇羽部長給大家發放了標注有姓名、身份和攜帶物品的證明文書,並且還發了一張“土改證”(家鄉解放後可以憑此證參加土地改革)。在碼頭上,蘇部長對即將遠行的人們發表了講話:“今天在這裏送各位啟程,祝大家一路順風,也希望大家回去以後能夠為結束戰爭多做貢獻。隻要各位為人民盡心盡力,我們還會見麵的,人民政府必將感謝你們;但如果選擇與人民作對,我們也會見麵,人民軍隊必將消滅你們——請記住,這是確定無疑的事情!”
1949年4月20日深夜,蔡智誠等人乘坐一艘木製帆船離開了連雲港。經過近五個小時的漂泊之後,終於在外海登上了由大連駛往香港的蘇聯“遠東”號客輪——至此,原本一直被蒙在鼓裏的人們這才明白了此次行程的具體安排。
“遠東”號的船員顯然已經在事前接到了通知,並且很清楚這幾十位乘客的身份。一上船,蔡智誠們就被集中在了水手艙裏,不能隨意走動,周圍除了一群大鼻子俄國佬就再也見不到中國人。大家對船上的情況無從了解,對外界的事情也毫無所知,隻好悶悶地蜷臥在鋪位上,吃了睡,睡了吃。
離開了解放區,原本渾渾噩噩的國大代表們也逐漸活躍起來,吃飽睡足之後就開始發表各自的政見,有的說:“共產黨推行全民動員,其戰爭潛力似已耗盡。”有的說:“國府若能及時借鑒共黨的經濟高壓手段,市場秩序的恢複尚有一搏。”還有的表示:“在第三次世界大戰未可預期之前,確有國共合作之必要,組建聯合政府實為上上之選……”
討論來討論去,大家的結論是應該盡快到廣州向行政院長何應欽進言:一要擴充軍隊,二要籌集物資,三要廣納人才。有人有糧有槍,才有周旋下去的本錢。
國大代表高談闊論,蔡智誠卻默默無言。張誌韓先生似乎意猶未盡,非要他表態不可:“老弟,你是打過仗的,講講對解放軍的看法。”
“別的情況說不好,但我相信蘇羽的那句話”,蔡智誠輕聲回答,“無論如何,我們和解放軍是會再見麵的”。
4月24日中午,“遠東”號停靠香港。
重返“自由世界”的人們欣喜若狂,張誌韓等人從走下跳板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討論應該如何為這次“逃生之旅”慶祝一番。可惜,剛沒過一會兒,這喜悅的熱情就被一盆冷水徹底撲滅了。
碼頭上人來人往,麵色驚恐不安,報童們東奔西走,舉著“號外”高聲叫賣。隨手拿過一張來,那報紙的頭條赫然刊登著兩段醒目的標題——
昨晚首都失守,解放軍攻克南京!
今早太原城破,五百完人自焚!
……
太快了!這是蔡智誠的第一個反應——20日登船時,渡江戰役尚未爆發,幾天之後下船,解放軍就已經占領了南京。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上海、西安、武漢、長沙、福州、廣州……還會有多少次城破,還要有多少人自焚?
此刻的國大代表們早已經顧不上慶賀什麼“死裏逃生”了。他們分成了幾攤,各自與自己的家人討論著今後的前途,有的打算去廣州尋找出路,有的準備留在香港坐觀時局。但蔡智誠這時已不再願意理會他們,牽著妻子的手,小兩口信步走上了香港的街頭。
“先生,我們要去哪裏呀?”
蔡智誠沒有回答。
隔了好久,他才悠然說道:“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這時的桃樹應該開花了吧。”
“嗯,開花了。”
“那麼,我們回家看桃花去,你說好不好?”
……
妻子緊摟住愛人的臂膀,高興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