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2)

要做一枚成熟的果子,那果子上布滿清新的露水。

風吹過童年

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帶去醫院裏值班,她是那裏的醫生,工作忙碌,沒有人照看我,就隻好把我像一件小行李似的,走哪兒帶到哪兒。

我想,我後來從事寫作,跟我童年過早地接觸生死有關。生與死是一個嚴重的話題,不是一個小女孩能夠承受得了的。醫院裏到處流動著跟死亡有關的空氣,一個小女孩,睜大她驚恐的眼睛,望著這一切,不知所措。

後來我進入寫作這一行,又寫小說又寫電影劇本。讀到伯格曼的自傳《魔燈》,深受震撼。他十歲那年,被偶然間關進一個太平間,與平躺在床上的一個個死人單獨相處了一個時間段。十歲的他,感覺到平躺在床上的年輕女人的屍體仿佛在呼吸——這個發現嚇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我小時候因為經常跟著母親去值班,從六歲起耳朵裏就被灌滿各種關於死亡離奇故事。也目睹過血腥的場麵——外傷病人頭破血流地被人送來醫院。有的傷者還在不停哭鬧,聲音慘烈,一個年幼的女童驚恐萬分,她隻想找個地方,把自己稚嫩的臉埋起來。

見過大幅的人體骨架。一人多高的大玻璃櫃,單獨陳列他。我父親怕血,卻也幹了醫生這一行。好在他是內科大夫,無需動刀。當我第一次跟他講述我看到人體骨架的感覺的時候,我應當是十歲,父親當時的表情,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的臉上部微微皺起,眼睛眯著,仿佛受不了陽光直射而做出來的應激反應——其實他是覺得痛苦,讓他幼小的女兒去了那種地方,看到了高大的死人骨架,看到了傷害,看到了血……

如今我父親已經離開我們五年了。這五年間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經常會想起他。他的麵容總是很年輕。他拉著我的手走在一條深秋的林蔭大道上。那是下午時光。我6歲。不知為何一向忙碌的父親,竟然有時間在那個下午帶我去散步。

我們在落滿金黃色葉子的林蔭道上慢慢走。那是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次散步。所有的景物慢慢向後移動,像金黃色的薄紗帳幔,美得有些離奇。四周沒有人,隻有我和父親。

父親說:“夏天過去了,眼看就是秋天了。”

六歲女童問:“爸爸,秋天是什麼意思?”

“秋天就是天要涼了,該穿長褲長袖了。”

我們回到家,媽媽果然正在那兒翻箱倒櫃,把全家人的長褲長袖都找出來。又抱怨說,孩子們的棉毛褲都短了。

銀幕的另一麵

年幼時經曆過一些奇異的事,這對我後來寫作是有幫助的。我總喜歡把小說的場景旋轉一個角度,把小說的主人公放置在奇特的空間內。近讀舊作《地鐵香格裏》,確是很奇異的結局。小說中的林凱西從晚報上看到一則女青年跳下地鐵身亡的消息,一開始不以為然,後來他發現自己手抖得厲害,血液般的紅酒一滴一滴灑到西褲上。

他以為,出事的人就是他的情人鬱子。他感到非常害怕。

後來,他接到一通電話,說話的人聲音很像鬱子,還有笑聲和耳語般的“我愛你我愛你”,這都讓人毛骨悚然。這個故事源於我六歲時經曆過的一件事,我現在把它講出來。

我六歲時跟家裏的大人一起去醫院(我父母工作的那家醫院)的露天電影院看電影。由於正麵已經沒有位子了,我們隻好坐到銀幕的背麵去看。那場電影似乎有些無聊,母親一直跟旁邊幾位阿姨在說話,說的是一個月前醫院裏的一位姓丁的小護士跳樓自殺的事。

她們說了一些細節。六歲的我句句入耳,全都聽到耳朵裏去了。她們說話的聲音忽大忽小,與銀幕上的對白混合在一起,產生一種奇妙的效果——是關於小丁姑娘生前的一些故事,生活細節,相愛男子,種種。說起那天有人看到她跳樓時的慘狀,腦漿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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