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女子的攻擊隻是虛招,力,翻身躍起,側臉一讓,那兩道劍氣就擦著他的肌膚向後飛去。一襲朱紅衣裳的女子愣住了,她剛才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那個點足動作實實在在,仿佛他腳下不是虛無縹緲的空氣,而是賴以生存的大地。
還沒等她將疑問脫口而出,就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鳴叫,她抬頭望去,一看不好,被男子躲過的劍氣竟然像劍一樣劈開了困住巨獸的籠子。
裏麵的大象抬高前蹄,高聲鳴叫,不知道是在為自己重獲自由而欣喜,還是在為自己這麼長久被困在裏麵而哀鳴。
眼看著巨象蹬蹬蹬地衝過來,顯然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腳下的土地仿佛都在輕輕顫抖,身體沉重的白象怒氣衝衝地奔過來,對著紅衣女子就是一踩。
“危險!”那期雅大喊,這樣龐大無比的身體,如果被它踩上一腳,整個人就會變成肉醬了。她離那名女子最近,本能想去拉她。
“呆在裏麵,我可以應付。”還沒邁出兩步,手臂就被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季影抓住了,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囑咐。
巨象發出尖銳的鳴叫聲,它肥厚的鼻子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厚實的四蹄踐踏著腳下的大地,來勢洶洶,宛如一個無畏無懼的前鋒戰士。周圍的攤位在它所向披靡的力量前麵稀裏嘩啦地倒下去,也許是因為被巨象的吼叫激起了血液裏流動的野性,在其餘籠子裏關著的猛獸齊齊發出一陣巨吼,震耳欲聾,響徹雲霄。
紅裙女子一個激靈,她移步上前,就像是一尾觀賞魚優美地劃了過去,動作靈活無比,她鑽到象身腹下,扣住它寬闊無比的背上的坐鞍,然後準備借力翻了上去。
哪知巨象竟頗為聰明,它仿佛料到了女子的意圖,奔到半途突然拐彎,然後是一個急速的止步,它動起來恍若風雷,靜起來穩若停淵。白象不愧為天竺聖物,明慧迥徹,竟與人類無異。
它這一靜之間,紅衣女子就隨著慣性飛了出去,手中隻抓了幾根短小的象毛,她武功不俗,在空中一個淩翻,穩穩地落到地麵上。她足尖落在地上的瞬間,周圍的塵土竟以她為中心,微微激起,仿佛是湖麵上的漣漪。
“喂!看熱鬧的,你還不過來幫忙!”女子狠狠剜了一眼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的季影,見他絲毫沒有出手的打算,怒道。
“唰”地一聲,沛然無比的電光在遠處劃開一道弧線,破空而來,猛擊在象身上,即便猛象皮糙肉厚,還是在前身下顎的地方切開一道淋漓的血痕。那象吃痛,狂怒無比,它的鼻子此刻就像是少林寺武僧手中的木棍,所到之處碎屑飛濺,四周的攤位幾乎是瞬間就變成了破爛。
在那道充沛的劍氣閃過視線之際,紅衣女子就已回頭,在長街的盡頭,站著一個青衫布衣男子,他握著手中的長劍,還保持著那一擊的姿勢,姿態冷漠而高貴,看起來如同是一個不出世的武林高手。
那一襲紅裙登時愣了,隨即破口大罵,看樣子和那名青衣男子相識已久,“你這個混蛋,誰讓你傷它了?我們是要把它趕回籠子裏不是要它性命!”
少年歉意一笑,他抬起頭來,眼神澄澈又無辜,然後又摸了摸鼻子,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對不起啊,剛才手沒穩,一下子就打在它身上了。”
少年有點尷尬地看著她,紅衣女子還是柳眉倒豎,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那期雅有點傻傻地看著正在對峙的兩人,內心腹誹,怎麼感覺這兩個人像是一對歡喜冤家呢。
“穀雲……”少年小聲喊她,仿佛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巨象可不管人情敘舊,直接大喇喇地衝了過來,像是戰場上的戰車一樣,轟隆隆的。穀雲直接一揮手,眉毛依然豎著,“你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別讓這發狂的家夥踩到你。”
雖然她神情冷漠,但語氣中卻透著淡淡的溫暖,讓人幾乎難以察覺,但少年的眼神卻瞬間亮了,仿佛宮牆之內燈火大亮,照亮了所有的風景。他抱著劍,不甘示弱,“我來幫你。”
“算了吧。”穀雲直接讓他退後,眼睛卻是緊緊盯著眼前的巨獸,“你就隻會那麼一招,別給我添麻煩。”
隻會一招?那不是跟程咬金的三板斧一樣,用完就沒了。那期雅的腦袋再次開始圈圈繞。
穀雲原本正要動手,卻突然感應到了什麼,眼角瞥見少年瞪圓了眼睛,她趕緊安撫,“乖啊,一會兒姐姐給你包粽子吃。”
“真的?!”少年的眼睛更亮了,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一道勁風掃來,巨象的身體已經近在眼前,她單手一揮,抱著男子騰空而起,然後落在一個安全的柱身後麵。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在這樣的危險時刻,少年還不依不饒地問她。
這高大的圓柱是石質的,上麵雕刻著圓形的波斯圖案,紋理深深。衡磯城內多是西域風格的建築,這樣的石柱堅實硬朗,近乎可以遮蔽兩人的身形,最不容易被發現。
“真的真的。”一落到地上,穀雲就趕緊點頭,生怕這個小祖宗惹出什麼事端來,順便拂開他的手,囑咐,“乖乖別添亂啊。”
看見男孩乖乖點頭,她才放心離去,季影已經縱身躍起,他五指如刀,就像是切豆腐一樣輕鬆地將街上的大理石切開,接著勁風一起,重逾千斤的巨石就砰砰不斷地落在四條街上,生生地砸出幾個大坑,然後牢牢地堵住了出口,就像是圈養家畜一樣把那頭象圈了起來。
“做得好。”穀雲瞬間明白了季影的做法,毫不吝嗇地大聲讚歎。
那頭象勃然大怒,仰天嘶鳴,仿佛是一位悲壯浴血的勇士,它再次毫不遲疑地向穀雲奔來,氣勢迅猛,勢要將她踩成爛泥。
“我招你惹你了,幹嘛老針對我啊?”見大象仿佛認準了她,穀雲覺得很鬱悶,她不滿地豎起了眉毛,“不就是把你的窩劈了,用得著這麼小氣嗎。”
少年時的她曾經去過西雙版納的南疆密林之中尋求危險刺激,不經意間就遇到了這樣潔白的龐然大物,它們身體厚重,一腳都能將人踩成肉泥,還結伴而行,小氣無比,你動它一下它就踩你兩下,你殺它一個它殺你一雙。曾經有武林劍客貪圖珍貴的象牙,獵殺了一頭母象,卻被記仇的象群在密林之中千裏追殺,最終死於非命。這樣關於象群複仇的故事在南疆數不勝數,所以即便象牙價值千金,也很少有人敢去招惹它們。
當時的穀雲不知它們習性,貿然上前,也不知怎麼惹到了它們,便被它們攆著不放。雖然它們看起來笨重無比,在密林中穿梭卻如履平地,甚是靈活,被小氣又記仇的巨象攆著可不是一場美夢,所在她輕功獨步天下,最終安全出了密林。
“今天真是倒黴啊……”穀雲一襲紅衣翻飛,恍如出生朝陽的顏色映出她滿臉的苦惱,她越想越氣,最終在象不依不撓地攻擊中,爆發了,她一咬牙,狠狠地揪住了象身上的小短毛,惹來它痛嘶不止。
那期雅緊張不安地看著場中的兩人一象在不停搏鬥,手心裏已經有了薄薄的汗意,忽聽到耳邊有少年明朗的聲音,“這是什麼?怎麼感覺像是藍色蜘蛛絲呢?”
她看過去,是剛才那個出劍的少年,他還抱著自己的劍,就像是報一個嬌弱的小孩子,此刻他已經走出了圓柱的掩護,好奇地問道。
少年雖是在發問,但表情卻隻是若有所思,眼神的焦點若有似無,仿佛隻是在單純地自言自語,那期雅不確定是不是在問她,“……我也不清楚。”
“好像是防護網之類的東西。”少年摸著下巴,仔細思索著,他年輕的眉頭皺起來,像是一個沉浸在書卷裏的書生,“不過怎麼會有藍光呢,是西域的東西吧?”
“呃……”
“好神奇啊。”少年的眼神瞬間變得綠油油的,仿佛是暗夜下尋找到食物的惡狼,他看了一眼遠處纏繞在季影身上的藍光,興奮,“這家夥身上藏了不少好東西吧,我得好好搜刮一下,看樣子今天果然是個黃道吉日,那個黃大仙還蠻準的,算了,下次就不砸他攤子了。”
“……”少年在一旁光明正大地自言自語,那期雅簡直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她隻能在心裏祈禱,季影,你自求多福吧。
穀雲成功地揪下一小撮白毛,滿意地看著巨象越來越憤怒的表情,它長而潔白的象牙仿佛是淬了毒的匕首,在陽光之下閃現著光芒。
季影掰住它鋒利的象牙,一躍而起,竄上象背,旁邊的穀雲看見他的快如閃電的動作,不禁咋舌,就在那一瞬間,他手中綻放出萬千道藍色的線,那些唯美的藍線就像是長了眼的觸角,一下子就纏住巨象的四肢。
巨象嘶鳴,努力想要從那力量裏掙脫出來,奈何那些藍線卻隻是越收越緊,隨著巨象的掙紮,甚至有些已經陷入了它粗糙的皮膚裏。
季影揪住巨象蒲扇似的巨耳,單手握緊那些銀藍色的絲線,巋然不動,穩若停淵。他單手的腕力竟然強至如斯,與他單薄的形象產生了鮮明的對比。
巨象的掙紮越來越小,它大嘴裏發出嗚咽似的哭聲,仿佛極度委屈。季影看也不看它,直接手腕一鬆,伴隨著連綿的咻咻聲,那些纏在他手上密集的線就密密地紮入堅硬的大理石地麵,一根一根地繃得極緊,如同紡織作坊裏密綿的絲線,鋪天蓋地,不計其數。從側麵看去,那些密綿的藍線幾乎成為一條筆直的直線,仿佛在光滑的地麵上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痕。
“太帥了太帥了!”少年目瞪口呆,過了好大一會才回過神來,激動地哇哇大叫。
少年激動的後果很嚴重,最後他對著季影語速極快烏裏哇啦地說了一大推,眼睛也是亮閃閃的,還像隻猴子那樣指手畫腳。
弄了半天也沒人知道他在說些什麼,隻除了一句‘我是黎昕‘之外,不過那期雅還是有點佩服他的,剛才季影酷烈的眼風掃過去,少年還能泰然自若麵色不改地唾沫橫飛,實在讓人難望其項背。
最後那些猛獸的主人,一個西域胡商終於趕過來收拾殘局,他指揮著一群訓練有素的馴獸師將那隻象趕進剛剛做好的籠子裏,然後按住胸口,一一致謝。
幾人的反應各不相同,可圈可點。
見老板禮數周到地作揖,穀雲毫不在意地開口,颯爽英姿一覽無遺,“老板不必客氣,江湖兒女,分當所為。”
季影直接把人家當空氣,一言不發,那老板也不介意,隻是和氣地笑笑。
黎昕的眉毛往上一挑,看起來意氣風發桀驁不馴,充滿了少年的明朗之氣,他卻是毫不客氣,“老板,你不知道,剛才我為了把那隻象困住,費了多大的力氣……嘶,哎呀,好疼啊,不會是閃著腰了吧。”說完還故作虛弱,假裏假氣地揉了揉腰,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最終他那一副‘我快死了’的虛偽表情成功打動了老板,得到了兩千錠銀子。
在他揭開上麵覆蓋著的紅綢緞,仔細用牙咬著以辨真假的時候,那期雅小聲又義正言辭地說,“你這是敲詐。”
黎昕翻了翻白眼,毫不以為恥,反而反過來教育那期雅,“你知道什麼,無商不奸,遇見了就要多刮油水。況且,我也這不算全部敲詐,幫了他那麼大的忙,難道連點謝禮都不能要了?”
“那又不是你幫的。”那期雅試圖以理說服他。
“切,我姐幫和我幫不都一樣,姑娘家就是臉皮薄心腸軟,連點報酬都不好意思拿。”
“好像有道理……”那期雅若有所思,接著仿佛剛反應過來什麼,一驚,“你姐?她是你姐?!”
“有什麼問題嗎?”黎昕不明白她為什麼像兔子一樣一驚一乍的。
她忙不迭地搖頭,心想可千萬不能告訴你我把你們兩個當成了吵架的小夫妻。
夜幕覆蓋下來的時候,蒼穹如墨,漆黑地仿佛是一個溫柔誠摯的眼神。
幾人在來福客棧歇腳。黎昕正呆在穀雲的房間裏,扯著她的袖子,不依不饒,“姐,給我做粽子。”
穀雲一臉無可奈何,這小子怎麼還記著呢,她翻翻白眼,試圖用迂回戰術,“這大晚上的,我上哪兒給你做?”
沒料黎昕卻是早有準備,他拍拍胸脯,“放心吧,我都跟老板說好了,他答應借我們廚房一用。”
穀雲剛給自己倒了茶,正要往嘴邊送,一聽差點崩潰,這小子行啊,居然學會未雨綢繆了。她看看燈光下的少年,決定再次耍賴,“做粽子要用江米箬葉,現在我們是出門在外,你讓我上哪去找這些材料?”
“放心,我早就備著呢。”黎昕再次保證,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撒謊,他還快速地從背後拿出一個包,然後打開,裏麵放的正是做粽子的材料。
穀雲扶額,幾乎有氣無力,不得不對這個活寶弟弟妥協,隻好不情願地點頭,黎昕幾乎要歡呼起來,然後屁顛屁顛地跟著她出門了。
走廊在夜的撫摸下愈發寂靜,廊下的燈籠偶爾一晃一晃的,在地麵上留下飄搖不定的陰影,有風吹過那掛著的青銅風鈴,微微發出清靈的聲響,仿佛是鸞鳥喉間的鳴唱。
還未走到廚房,黎昕的眼睫就輕微一動,耳邊仿佛聽到了什麼奇異的笛音,然而等他側頭聽去,那個聲音卻仿佛石沉大海般消失不見。
“怎麼了?”感覺到少年停下來,已經快走下樓梯的穀雲回頭看他,她一襲石榴裙在明黃色的燈光下熠熠生輝,流光溢彩,仿佛一個絕世舞姬般明豔無雙,然而她的神情卻又如此幹淨溫柔,配上她火紅的裙裳,令她看起來如同是一個包裹在煙霞中的女神。
“沒什麼。”黎昕笑笑,他像隻兔子一樣歡快地蹦下來,動作跳脫,剛一站上平地他就摸了摸自己餓扁的肚子,催促,“快點走吧,我快餓死了,晚飯都沒吃。”
“餓死活該。”穀雲毫不在意地說道。
“你怎麼能這樣,”黎昕委屈,接著就是不忿,“回去之後我要稟告母親,說姐姐仗著年長,就處處欺壓我。”
“你敢。”穀雲陰惻惻地笑,接著趁他不備,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之狠,幾乎一瞬間他的耳朵就被擰紅了。
“疼疼疼……”黎昕幾乎是一瞬間就開始齜牙咧嘴,臉也皺了起來,像是被桃子酸到的猴子。他威武立即屈,嘴裏嚎叫著,“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姐你饒了我吧。”
“那等你見了母親,你知道該如何說嗎?”穀雲的笑容裏充滿了威脅,她的手依然沒有放開。
“知道知道!長姐對我無微不至照顧有加事無巨細親力親為,還不辭辛苦給我做粽子吃,尋常也督促我練習武藝強身健體,在江湖之事上也多有指導,有一次我生病發燒,還是長姐背著我急行三十裏找來大夫,此次遠行,若非長姐,黎昕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每說一條,穀雲就笑眯眯地點頭,手上的勁道也輕了,待說到最後一條,她若有所思,“唔……雖說前麵的事實真的,不過這發燒我背你找大夫這事從何說起?”她仿佛當真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丹鳳眼裏滿是疑惑,仔細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好啊你小子,居然敢編出一條莫須有的事來,這要聽到母親耳裏,又少不了一頓說教。”
黎昕大笑,一瞬間把自己的耳朵從母老虎爪裏解救出來,趕緊跑得遠遠的。接著他用一種頑皮少年般的語氣開口,仿佛他麵前當真坐著兩人的母親,還泫然欲泣,故意抹了一把男兒淚,“母親,我不是故意騙您的,是長姐逼我這麼做的……”
他氣死人不償命的話遠遠飄過來,氣得穀雲火冒三丈,她施展輕功,瞬間追了過去,一邊追還一邊不依不撓地喊著,“小子!有本事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乒裏乓啷!
咣當轟隆!
那晚住在來福客棧的幾乎所有人,半夢半醒見都聽到了類似鍋碗瓢盆摔碎的聲音,還伴有男孩求饒的慘呼以及鮮亮的怒罵聲。
吐蕃之國,皇族多信奉佛教,由此僧侶繁多,廟前香火鼎盛。
在這樣的繁昌之景中,在珠穆朗瑪峰的山巒之巔有一座冰雪覆蓋的高樓,山峰險峻,飛鳥難度,直插雲霄。吐蕃讚普曾派高人登上半山腰,因狂風大雪停滯不前,再無法前進一步,皇室密卷中有載,那些人曾用大唐的標儀和望遠鏡,隱隱約約望見一座華美絕倫的高樓,在淒迷的暴風雪中若隱若現,恍若仙境。
傳說,萬丈冰川之上曾有仙人衣袂翻飛,從冰雪上一掠而過,宛若一枚無重量的羽毛。
信仰神力的國家,對這樣的傳說,深信不疑。
這座在人們心中神秘的重樓,甚至比繁盛的佛教,更具有影響力。那些遙遠得不可捉摸的東西,和慈悲善目的九天諸佛,共同組成了吐蕃人民的信仰。
冰雪覆蓋的八重飛簷高樓,屹立在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因為常年冰雪風霜的覆蓋,透露出冷意的莊嚴來,仿佛是神話傳說中的天帝居所。舉目遠眺,背倚冰山,那寬殿高亭顯得分外不真實,鬼斧神工,遠非人力所為,簷腳下綴掛的青銅鈴鐺,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九天之上的風猛灌而來,發不出一點點聲音,隻是在風中震蕩著,如同是一顆顆極大的雪團。
階梯長達百丈,看起來氣勢恢宏,暗藏鋒芒,泱泱大度。所有閣樓上的題字都是古意甚濃的小篆,這宮閣一樣的樓台仿佛是為帝王而建,厚重中隱藏著華美。
宮宇內寂靜無比,偶爾有幾個穿著宮服的少年少女走過,他們的眼神就像是雲天之巔的風雪一樣淒迷,一眼看過去,隻覺得空茫。
殿內的暖爐泛出微紅色的光,令屋內溫暖如春,一個少年正在專心地煮茶,無意地瞥眼間,視線裏出現了一雙黑金色的靴子,他一個機靈,這才發現原本正在忙活的同伴們全都伏在地上,慌忙跪了下去。
在度雲樓,身著這種戰靴的人,隻有一個,他才是度雲樓真正的主人,掌握生殺大權,刑法律令。
他出現的時候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音,仿佛這人是個飄蕩的幽靈,即使他已經走到你身邊,也令人不易察覺。
“下去吧。”那人對著跪了一地的宮人,揮手道。
“是。”宮人齊齊應道,隨後殿內就響起一陣衣衫拂動的聲音,最後離開的兩人,像往常一樣關上了青黑色的門。
殿內燈火輝煌,厚厚的油脂在燃燒著,這是取自北海鯨魚的油脂造就的萬年燈,據說,它可以燃燒百年千年,永不止歇。
那是個年輕挺拔的男子,明亮的燭火將他的剪影拉長,仿佛是一個孤單寂寥的魂魄。奇異的是,他的整個脖頸連帶著下巴都被一個精致的金具覆蓋著,準確來說,那並不是麵具,因為任何人都能看清楚他的麵容,唯獨他幹淨的下巴以及脖頸被覆蓋住,仿佛掩蓋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他的麵容有種奇異的冷峻,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隻會感覺他隻是個普通的男子,然而看到第二眼,眼睛就會被那種銳冷的氣質所俘虜,成為他永恒的奴隸。
突然間,窗口處的鈴鐺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輕微地似乎沒有任何人發現,費提的眼神紋絲未動,他隻是抬起手,就有一片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的樹葉,輕若無物地落在他食指指尖上。細密的紋絡爬滿整張葉子,青翠欲滴,看起來與普通樹葉沒有什麼不同。映著萬年燈的燈光,那枚樹葉上隱隱出現一行扭曲的文字
未亡人現身於衡磯。
看完這行字,那片樹葉就自動燃燒了,然後變成灰燼落在雲母石地板上。
外麵風雪淒迷,推開窗,一股冰冷的狂風就卷起那層層幕簾,讓這座空闊的建築瞬間充滿了颯颯涼意,長明燈的燈火也被吹得明明暗暗,起伏不定。
他一身黑色長衣,領邊袖口繡著隱隱的金色條紋,看起來不至於單調,在峰頂狂暴的大雪中,他的衣服發絲竟然紋絲不動,仿佛在他的身邊是一個安詳和美的世界。
“樓主。”走過一幢樓閣,他推開門,一眼就看見了屏風後女子的身影。
忋倻的長發沒有盤起,僅僅是簡單地放在身後,她跪坐在地上,執筆在麵前的畫布上畫出遠山青嵐,眼波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