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她沒有回頭,有一縷長發落進濃墨裏,她渾然不覺,依然在畫布上細細地描繪出青黛色的輪廓。
“您不是一直都很想看看山下的風景嗎?”費提的唇邊噙著一抹溫柔的笑,他一笑起來,整張像雕塑一樣的臉龐立刻變得生動起來。他走過去,“現在閑來無事,您的病情也得到了控製,不如就下山看一看吧,趁自己心中還有念想,莫要讓自己以後後悔。”
他語氣溫和,仿佛是在勸慰一個頑皮的孩子。忋倻放下畫筆,雖然心中一動,但長年清修的生活已經讓她有了足夠的定力。她淡淡地開口,嘴唇如同粉色的花瓣,“我會考慮的,你先退下吧。”
見她如此說,費提也不勉強,他的笑意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是。”接著他頓了一頓,他看了一眼畫布上的風景,目光裏的神色複雜,“樓主,對於一些想象中的事物不要抱太大期望,有時期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
“今天你好像特別有感慨。”
他也不辯駁,隻是低頭請罪,“屬下一時胡言亂語,樓主莫怪。”
“無妨,我知道你是無心。”忋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她抬眼看了一下窗外,沉吟,“好像又起風了,”她濃密纖長的睫毛動了動,仿佛是黑翅羽蝶的翅膀,“我好像還沒有見過沒有風雪的樣子呢,也不知道書中所講的春夏秋是個什麼樣子。”
她墨黑的眼底藏著一份向往,仿佛是籠中之鳥在羨慕九天之上的翱翔,費提也不說話,隻是在一旁靜靜地聽她低低敘說,最後,他聽見她歎息一樣的聲音,“沉屙已久,是該走動走動了。”
鐵鏈在常年高溫的烘烤下變得炙熱無比,一陣軲轆軲轆聲,機關啟動,感受著熱浪撲麵而來,忋倻還有些發怔。
沒有想到,自己真的有不受任何束縛展翅高飛的一天。
從娘胎帶出來的怪病如同陰影一般緊緊地糾纏了她數十年,她還記得,孩童時的她幾乎根本無法走出那座宮室,甚至連打開窗戶感受一下那凜冽冰霜的涼意都不可以,那時的她,隻能渴望又無奈地抱著暖爐,隔著一扇窗戶感受著那呼嘯的聲音。
有一次,她耐不住寂寞,趁著侍女不注意,將窗戶打開一條細小的裂縫,偷偷伸出手去,攜帶著雪花的狂風像刀子一樣切割著孩童柔嫩孱弱的手掌,然而她渾然不覺,隻是開心地笑著。那樣冰冷的氣息,清清楚楚地提醒著她是真真正正地活著,而不是像個活死人一樣,隻能寄居在這窄小的一隅中,妄圖躲避死神的追捕。
那天夜晚,她就起了高燒,嘴唇因為高熱而脫皮泛白,渾身忽冷忽熱,讓她難受地在床上翻滾著,像是一條脫水的魚。
渾身滾燙,身體裏的力氣仿佛一瞬間被抽空了,然而她沒有發出任何呼喊,這樣無知無覺的生命,她早就厭倦了。
在昏迷之中,她突然感到身子一輕,接著有什麼東西從腕部潺潺流過,瞬間緩解了她的痛苦,她昏昏沉沉地想著,是快要死了吧,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輕鬆感。想到這裏,她不禁釋然地笑了,然而耳邊卻有少年的厲喝,“撐著點!你不會有事的!”
那個聲音是如此熟悉,嚴厲之中有濃鬱的關懷,她散亂的神智一下子凝聚起來,是哥哥!哥哥的聲音!
眼淚讓她的視線變得更加模糊,她費力地撐開眼皮,雖然隻是淡淡的一眼,但她還是看清楚了床前神色焦急的少年,那樣熟悉的麵容,那樣關懷的眼神,令她不忍丟棄,她喉間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音,“哥哥……不用管我……”
她的臉上呈現出不正常的酡紅,那是高燒的症狀,雖然她的聲音模糊又虛弱,但少年還是捕捉到了她的意思,他更加嚴厲地斥責她,“胡說什麼!有哥在,絕對不會讓你出事!”
像流水一樣的東西從她的腕部流過,她的神智再度變得模糊,高熱使她本就孱弱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弱,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單薄的紙人,輕輕一吹就會不複存在。
神識更加散亂模糊,她仿佛置身於滔天洪水之中,咆哮的江水張開了嘴,想要將她卷入其中,在這樣強烈的撕扯中,卻又一雙手,堅定地拉住她,不讓她被這毀滅天地的力量衝走。
那雙手的主人仿佛在她耳邊說著些什麼,然而她卻聽不清楚。
忽然肩膀一痛,腦袋勉強清楚了些,她這次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哥哥的聲音,“你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難道你也要丟下我一個人走嗎?”
到得最後,少年的聲音漸漸變成了哀求,也許是因為先天血脈的聯係,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痛苦,“我們是血肉至親,骨肉相連……我答應你,答應你,隻要你醒來,我窮盡畢生之力,也要醫治好你的頑疾……”
少年帶著哭意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耳邊,那一分分的痛苦仿佛深入骨髓,她被那種痛苦所刺到,硬生生地拉回自己的神智。
醒來之後,她看到兄長欣喜若狂的笑臉,那樣親切溫暖的笑容,也是她回來的理由。
待她病好之後,少年下山為她尋找醫治良方,臨行前,他對她許諾,“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回來治好你的病。”
她滿心歡喜地等待著,然而等回來的隻是一個單薄的藥方,以及些許珍貴的藥材,唯獨沒有兄長的身影。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甚至連搜集天下情報的株月閣都沒有查到半點關於他的消息。
仿佛那張藥方,以及數十味草藥,就是他在世間留下的唯一痕跡。
度雲樓身處絕頂之巔,加上高山橫礙,冰川覆蓋,簡直與天險無異,憑人力根本無法攀登。第一代度雲樓樓主建造此樓時就已經將山峰鑿出一條通道,直通地心,上下由機關運送。
熱浪滾滾,忋倻常年在冰雪之地生存,不一會發際線上就有了薄薄的汗意。腳下就是滾浪炙熱的岩漿,炙紅的岩漿還時不時“咕”地冒出幾個小泡,仿佛一口架在熊熊大火上的鐵鍋。偶爾有岩石落下,隻聽“滋”地一聲,石塊剛一接觸到漿麵,就冒出一道白煙,消失地無影無蹤。此地悶熱無比,岩漿緩緩流動,映得人臉色發紅。
忋倻剛一沾到實地,就有人上來迎接,她雖身為度雲樓樓主,但幾乎從不過問樓中大小事宜,這座流動著岩漿的銷金窟,她到來的次數寥寥可數,是以竟不認得眼前之人。
那人身材魁梧,臂膀結實彰顯出武者的力量,他當即單腿拜倒在地,“銷金窟摩格,拜見樓主。”
她點了點頭,滿洞的岩漿為她冷靜的麵容增添了幾分顏色,“起來吧。”
“聽聞樓主下山,屬下特來迎接。”男子的眼神恭敬,“屬下這就為您帶路。”
忋倻一路行來,她本就是少言安靜之人,那男子也不敢說話,隻是靜靜地在旁邊帶路,隻在快走到出口的時候才開口,他從一個門徒模樣的人手中接過一個布包,然後雙手恭恭敬敬地地上,垂首,“這是為樓主準備好遠行之物,請樓主笑納。”
走下冰雪覆蓋萬年不化的絕頂之巔,走出岩漿炙熱能夠融化一切的銷金窟,忋倻深吸了一口地麵上的口氣,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曾經居住了數十年的山巒。
山石崔嵬,險峻挺拔,雪線以下是各種葳蕤繁茂的植物、草地、還有荒涼帶,在雪線以上就是泛著冷光的冰雪,在日光之下,更加耀眼,令人不可逼視。
在往上就是那座傲然挺立的樓閣,是少年時代溫暖了自己的地方,也是禁錮了自己十年自由的地方。
哥哥,我終於可以下山找你,我知道,你一定在世間的某一個地方等我。
忋倻的眼神洗去了在山頂上的淡漠死氣,此刻,有一種絢麗的光彩在瞳孔裏綻放,她再也不看那座高山,緩步向前。
在她的背影消失之前,費提也站在紛揚的鵝毛大雪中,潔白的雪落在他的肩上,逐漸覆蓋了厚厚的一層。他的黑金色衣衫在凜冽的大風中巋然不動,厚重的黑色與純潔的白色交織在一起,仿佛是一幅呈現在宣紙上的水墨畫。
雪花落滿了他的睫毛與頭發,他望著忋倻消離去的方向,眼神溫柔而誠摯,仿佛懷抱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皚皚大雪,紛揚旋轉,在這樣白茫茫的天地之中,隻留下他一個孤獨的身影。
一大早起來,就沒有看見季影的身影,那期雅在他門前等了一會,也沒等到他回來,無奈之下逮著一個送茶點的小二,“打擾一下,你知不知道這間房裏的客人去哪了?”
常年在大堂裏跑來跑去的日子能夠鍛煉出常人難及的觀察力及記憶力,那個小二略微思索了一下,“你是問天字三號房裏的客人啊,今天天還沒亮的時候,他跟我打聽一個叫修潔上人的下落,我說從沒聽過這個人,他便離開了。”
“離開?”跑堂的夥計一說完就走了,留下那期雅若有所思,“這家夥搞什麼名堂?不會丟下我跑路了吧?那怎麼行,他還沒給我解藥呢。”
想到這裏,她立刻轉身下樓,想要去尋找一下季影的蹤跡,如墨一般的長發上沒有任何飾物,看起來簡單清爽。
剛走開幾步,就聽見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那個聲音仿佛帶著太陽一般的光芒,“早啊,那期雅。”
她站在樓梯上向下望去,在二樓的窗邊,坐著穀雲和嘴裏塞滿了食物表情誇張的七瀧。
“你們也早。”那期雅回以微笑,對兩人打招呼。
“季影呢?他怎麼沒來?是還沒起床嗎?”好不容易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七瀧就迫不及待地探頭望去,結果沒有看見季影,他立刻連珠炮似的問了幾個問題。
“他……”那期雅隻說了一個字,就被“啪”一聲清脆的聲響打斷了。
穀雲毫不客氣地在七瀧腦袋上賞了一巴掌,少年痛得嗷嗷大叫,不滿地撅起嘴正要反駁,卻被穀雲眼疾手快地抄起一個鴨腿,塞到他的嘴巴裏。
少年嗚嗚地發出聲音,嘴唇上油光發亮,飛進鬢發裏的眉毛登時豎了起來,看起來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
“你幹嗎?”七瀧好不容易將鴨腿吐出來,對著麵前的穀雲不滿地大叫。
穀雲吹眉毛瞪眼睛,她湊到他耳邊,惡狠狠地警告一臉鬱卒的七瀧,“別一上來就帶著滿臉期待打聽季影的事情,這裏可是客棧,流言蜚語八卦流言滿天飛的地方,我可不想到時候你背上斷袖的名聲,到時候站到我旁邊都嫌丟人。”
那期雅失笑地看著吃飯還不停歇鬥嘴的兩人,“你們姐弟的感情很好呢。”
“哼。”聽到她的話,剛被教訓完的七瀧使勁一扭頭,背對著不看穀雲一眼,以示抗議。穀雲美麗的眼睛抽搐了一下,她招呼那期雅,“快過來坐,你別理他,小孩子心性,特別難駕馭。”
“我才不是小孩子!”七瀧不滿,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幾乎要把鼻子氣歪了。
唔……七瀧的性格,和虎歌有點像呢,都有點小孩子心性也有點傲嬌,特別是生氣起來,同樣會瞪大琉璃一樣的眼睛。
琉璃般的眼珠,黑白分明,晶瑩剔透,幹淨地仿佛不染一絲塵埃。
那期雅看著麵前劍拔弩張的兩人,悄悄地想到。
“不是小孩子?”穀雲毫不客氣地在那期雅麵前揭他的老底,“也不知道是誰在十二歲的時候還尿床,都快到束發之年了居然還辦出這麼丟人的事來,你以為你還是垂髫少兒啊?”
七瀧一開始臉色發紅,接著被氣到發青發黑,不帶這樣的!他幾乎要跳起來擼袖子打架了,不過最後還是偃旗息鼓,論打架自己絕對不是她的對手,還會被自己的暴力狂姐姐狂毆一頓,揍得鼻青臉腫慘不忍睹直接變為豬頭。
一想到那個下場,他就耷拉下腦袋,蔫了。
“小弟啊,你說說你,怎麼就不長點記性呢。”穀雲狀似歎息道,她拍拍七瀧的肩膀,語重心長,“你哪次跟我鬥都有占到上風呢,乖乖認輸才是俊傑啊。”
七瀧這次氣得眼睛都歪了,就是這一歪,他眼角瞟到大街上有一個挺拔冷漠的熟悉背影,那人一襲黑衣,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如此冷酷高絕,赫然正是季影。
七瀧瞬間變得歡欣鼓舞,他一直惦記著昨天他施展出來的高深莫測的武學,那所向披靡無往不勝的招式,比穀雲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個級別,等到自己也學會了那樣的武功,就不用再被自己不良的姐姐欺負打頭擰耳朵了。
他越想越開心,仿佛看到一個鹹魚翻身的光明大道正從他腳下鋪展開來,七瀧那顆充滿幻想的心立刻活躍重生了。
於是,他在兩個女子震驚訝異的目光中一下扒住窗戶,想也不想地飛身而下。他那青藍色的衣衫在風中微微飄動,如同是一隻振翅欲飛的雛鷹,雖然年幼,但在展翅翱翔之間,亦透露出與生俱來的少年意氣。
他猛地向大街上撲去,口中還大叫著,“師傅!師傅!等等我!”
眼看季影的背影即將湮沒在茫茫人海中,他一個激動,幾乎是扯著嗓子開吼,“等等我啊!”
周圍的商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被他吼聲嚇了一跳,七瀧也不管周圍人異樣的眼光,直接擠過人群追了上去。
“這小子發什麼神經?”穀雲瞅了一眼突然跳窗又突然狂吼的七瀧,嘴裏咕噥道,“聽他好像在叫師傅,搞什麼,他的師傅不是我嗎?”
那期雅沒有說話,她清澈恍若山澗的眼睛透過西北的天空,落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剛才那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她看到一角熟悉的黑色衣袍翩然掠過,仿佛是大漠蒼穹之上掠過的黑鷹之羽。
七瀧追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好不容易才追上季影,他氣力不支地小跑過去,想要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口中還道,“師傅,終於找到你了……我的神呐,累死我了……啊!哎哎,疼……”
他的手剛探出一半,就立刻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扭住了,話也說不利索了,直接高聲呼痛。幾乎是他慘叫的同時,“喀”地一下,有可疑的斷裂聲響起,剛才還喜氣洋洋的七瀧瞬間變得愁眉苦臉起來,這下完了,骨頭好像斷了。
他別著腦袋回頭,看見季影正一臉冷肅地抓著他的肩膀,剛才那個可疑的聲音,就是從自己的胳膊上傳出來的。
不愧是師傅啊,手勁比姐姐大多了。七瀧既悲哀又開心地想。
“怎麼是你?”季影的眼神還是那樣高遠無波,一如這廣袤的天空,仿佛千百萬年都不曾改變。一看到是昨日那個青衣少年,他立刻鬆了手,然而七瀧還是在原地呻吟不斷,看起來有些痛苦,他有些奇怪,“你怎麼了?”
“胳膊……我的胳膊……”七瀧指著自己的右臂,斷斷續續地說道。
季影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掃過去,這才明白七瀧說的是什麼,他捏著他脫臼的手臂,接著猛地用力,又是一個清脆的聲音,少年嚇得大聲嚎叫,閉著眼睛在心裏想這回真的玩完了,自己的手鐵定要廢了,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被接了上去。
耳邊少年像殺豬一樣的慘叫還在繼續,已經有幾個路人好奇地掃過來幾眼,接著就是跟旁邊的熟人竊竊私語,他們的眼神偷偷摸摸地瞄過來,有些還在用眼角的餘光偷窺著,隱隱醞釀著八卦的味道。
季影忍不住提醒滿臉悲催的少年,“別叫了,你的手已經好了。”
“咦?”經他提醒,七瀧才回過神來,他晃了晃自己的手,發覺完好無損,仿佛不相信似的,他又大力搖晃了幾下,接著開心地幾乎要蹦起來。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的季影,漆黑深邃的眼睛裏綻放出萬丈光芒,仿佛有一千朵煙花轟然綻放,一下子明媚了夜空。
被那樣直接的眼神盯著,季影頓時感到一時不自在,同時又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他聽到了七瀧誠懇又充滿希冀的聲音,“師傅,你收我為徒吧。”
七瀧雙手合十,熱切地等著他的答案。
季影想都沒想,就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行。”
“為什麼?”七瀧變得很傷心,他那張帶尚著少年青澀的英俊臉龐瞬間憂愁起來,他不明所以,“家裏的武師都說我根骨奇佳,是練武的好苗子。”
“那你就去向說你根骨奇佳的人學去吧。”季影不為所動,直接冷冷地說道。
季影的態度無比堅定,無論七瀧怎麼軟磨硬泡都沒有用,最後他甚至撂下一句威脅,“再提這件事我就割了你舌頭!”
七瀧摸了摸鼻子,悻悻,季影不再理他,直接一個人離開。
七瀧趕緊追了上去,與他並肩而行,季影的側臉在西北的陽光中棱角分明,仿佛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師傅有事徒弟當然要盡一份心力,都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隻要自己為師傅好好辦事,就算現在沒有拜師茶,將來也會有的。七瀧在心裏打著小九九,趕緊不失時機地問道,“師傅,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季影也不管那個不當的稱呼,眼風冷冷地掃過來,看了一眼腆著臉的七瀧,“與你無關。”
“哎呀,師傅,不要這麼冷漠嘛。”七瀧的臉皮厚得可以當城牆了,他直接無視了季影冷漠的語氣,不依不撓,“就算你不收我為徒,也不要視我如洪水猛獸啊,這出門在外的,誰沒點事,說一說吧,萬一我能幫你呢。”
“不會有那個萬一的。”
換做一般人聽到季影這樣冷漠的沒有任何回旋餘地的話,早就灰溜溜地走了。但他遇到的卻是七瀧,從小插科打諢撒謊如家常便飯,還有像蟑螂一樣打不死的頑強精神。
這樣的話,根本沒有讓七瀧有任何退縮,反而讓他越挫越勇,迎難而上。
七瀧笑嘻嘻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師傅,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三思啊。”
他大大的眼睛因為笑意而眯起來,看起來像是一頭頑皮的小鹿,眼睛裏閃爍著真誠的令人相信的光芒。
半響,季影開口,“我想找一個叫做修潔上人的人。”
“修潔上人?”七瀧沉吟,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來,像是遠方風雲交際的濃雲,“聽起來像是個算卦的,不對,算卦的才不會起這麼個招人嫉妒的名字呢,該不會是個道士吧?”
七瀧接著搖搖頭,“不論是哪一種,都感覺很不靠譜啊。”
“我感覺你更不靠譜。”季影見他在一旁自言自語,立刻毫不客氣地道。
七瀧立刻撇嘴。
兩人在城中無目的地轉來轉去,一直到夜幕降臨才慢慢挪回客棧。
夜幕之下的城池竟比白日更加熱鬧,樹枝上掛滿了火紅的燈籠,隔著輕紗,散發出淡淡的血光,周圍人聲雜亂,他們盡情地在這夜色裏享受著衡磯城別樣的風情。
在這樣能讓人降低防線的唯美夜色裏,季影的麵容上還是結著一層淡淡的冷漠,不為所動。
七瀧奔向一個風車攤,歡天喜地地買了兩個彩色風車,還對旁邊的季影解釋,“女孩子最喜歡這些東西了,我買一個區討好我姐,省得她每天都不遺餘力地教訓我,另一個給那期雅。”
說完,他還狠狠地吹了一大口氣,兩個風車立刻呼呼地轉了起來。
如果說街上的燈籠是璀璨如煙火,那麼萬香樓的彩燈就是夜空間永恒的點點繁星。這是所有衡磯人一致的想法。
今夜的萬香樓前依然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絢麗奢靡的彩燈將整座樓閣都裝點成一個琉璃翡翠閣,看起來分外明亮華麗。
門口剛停下幾輛華貴的馬車,就立刻有龜奴上來將它們拉到後院,門口迎客的姑娘滿頭珠翠,淺笑輕嗔,眼波橫流之間頗具魅惑,仿佛聊齋中引誘人的妖姬。
來到此地的人大多是富商地痞,他們不是裹在綾羅綢緞裏,就是帶著一臉輕薄的笑,摟過一個美嬌娘,進到那金碧輝煌的樓中。
七瀧一見這陣仗,像被蠍子蜇到一樣立馬退得遠遠的,他的臉龐下翻動著清晰的恐懼,一絲一絲的流光在他漆黑的瞳孔裏竄動著,嘴裏還念念有詞,“我姐說了,這裏的女人全部是會吃人的妖精變得,要是被她們逮到了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