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 3)

那期雅將那些神智昏迷的小孩子一個個拉回安全地帶,那個馭魂男子掌風翻飛,根本無暇顧及樓下的情況,那些孩童沒有掙揣,隻是安像木偶一樣走過去。

穀雲的長發隨風而起,尊紫琉璃寶鈿如同銀光一般點綴在她的發間。困住季影的陣型恍若無物,唯有一道又一道的氣流聲不斷回響,她豁然拔劍,聽風辨物,一劍擊在那無形的力量上。

季影仿佛察覺了穀雲的意向,他一手揮退那些攻擊,一邊厲喝,“別過來!快退!”

那一劍下去,穀雲就本能地察覺到不對,劍尖仿佛紮入了一個柔軟而富有彈性的東西,她豁然一驚,接著飛身急退,一腳點在屋脊上,斜斜傾身,咻地一聲,有什麼東西從她瞳孔前擦邊而過。

穀雲一個激靈,剛才若不是自己躲避及時,自己的雙瞳此刻一定會受到重創,她的神情裏有罕見的凝重,這個陣型千變萬化,無形無蹤,在夜空中扭曲成一陣陣的波浪,不停地攻擊入侵者。

季影剛才一個分神,一道絢麗的白光擊中了他的左肩,立刻迸濺出溫熱的鮮血。就在此刻,他的懷中突然掉出一個圓不溜丟的石頭,那塊原石看上去光滑有光澤,仿佛已經被人撫摸了無數遍。

季影慌忙伸手去撈,就是這一個動作,一滴鮮血恰好落在那塊圓潤的石頭上。

仿佛嗡地一聲響,那期雅突然感到心髒被某種利器切割著,她的腳步有那麼一瞬間僵在原地,手指痙攣著,一波一波的疼痛仿佛灝茫的海水一般不住湧來,臉色已接近蒼白,仿佛是一個單薄的小鬼。她平複了下呼吸,然後將一個紮著小辮的男孩拉過來,便靠在牆上不住喘息著。

周圍的小孩子聚在一起,仿佛是一群幼小的白鴿,閃著溫潤的光芒。她微弱地笑了笑,然而那個笑容還沒有成形就已經消散,心髒處仿佛被千萬根細小的銀針刺入,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能帶來撕扯一般的痛。

七瀧閉上雙目,用耳朵“觀看”著困住季影的陣法,那些像蚯蚓一樣的活物纏繞在一起,忽地風聲颯颯,咬住了他手中的長劍。季影冷笑一聲,不退反進,直接將湛盧劍送到怪物的口中,“嗤”地一聲,視野裏出現了一縷白煙,那個怪物隨即煙消雲散。

接著呼嘯聲大作,其餘的線條狀怪物仿佛也受到了重創,齊齊發出一陣嘶吼,猛地衝過去,攪起龍卷風一樣的氣流,準備將中心持劍而立的季影席卷其中。

在無形的陣法之中,有一小塊地方閃爍著純重的黑色光芒,在暗夜瓦脊之上熠熠生輝,仿佛是上好的磷粉。那些纏繞在一起的怪物發出喜悅的歡呼,仿佛在為即將到手的美味而欣喜,七瀧看得分明,不論那些柔軟的身體發出多麼猛烈的進攻,都不會離開那裏一步。

“季影!”七瀧仿佛明白了什麼,他爬上城樓大喊,“東南角五步,那是陣眼,快!”

“小子找死!”青年男子丹鳳眼中流溢出一抹狠辣的光芒,他騰出一隻手來,袖底射出一支響劍。

那隻小箭衝著七瀧的背心而去,箭尖上光束四濺,飛到一半,轉瞬分成無數藍色的小箭,仿佛淬了劇毒,四射而去,充滿死亡的張力。然而七瀧卻毫無察覺,他的瞳孔裏閃動著焦慮杌隉的光芒,隻是一昧盯著上方的戰況。

“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麼不專心嗎?”青年正在得意,耳邊卻傳來了一聲嬉笑,白衣男子的眼睛彎彎,衣袖一揚,有淡淡的香氣逸出,青年以為那是有毒的香粉,捂鼻遮麵,大驚後退。

然而那些香粉卻瞬間消失在空氣裏,什麼也沒有發生,青年放下衣袖,眼神一動,那些四散而去的小箭竟然寸寸化為微坌,從尾部開始,一直到鋼鐵鑄就的頭部,全部化為灰塵,瞬間飄散在微風裏。

白衣男子哈哈大笑,看見青年惱羞成怒的模樣,他笑得愈發開心,連臉頰邊小小的梨渦都顯露了出來。

“你……是你?”見白衣男子露出了這一手,青年瞬間確定了他的身份。

不提還好,一提剛才還仙風道骨的白衣男子的臉龐瞬間就扭曲了起來,他陰森森地道,“居然敢打著我修潔上人的名號侜張為幻?嗯?看我今天不把你打成豬頭!”

“我看你沒那個本事。”青年冷笑愈發濃重,不屑盈餘滿臉。

“呦嗬,口氣倒不小,那就把你的本事都亮出來吧,在我麵前,也不用擦著掖著。”修潔上人一腳點在女牆上,長身玉立,宛如神仙中人。他長眉一挑,挑釁道,“可別讓我失望。”

季影一眼就看到了七瀧所指的方位,他還劍入鞘,將掌心攏起的一團海藍色光芒擲了出去,“砰”一聲狂風激蕩,一招擊破了陣眼後,四下裏響起了一種古怪的哭號之聲,仿佛是煉獄之中無數厲鬼在紅蓮烈火中掙紮嚎叫。

有赬色柔風一閃,穀雲落在他的身邊。矗立的城樓仿佛受到強大力量的擠壓,瓦片朱窗紛紛變形,牆皮凹陷進去,大塊的瓦礫碎石紛紛墜落下來,就像被剝離了表皮一樣。在強大的非人力量,舉手投足之間使古老的樓閣崩塌瓦解,傾覆下去。

“這下要壞事了,衡磯城的小官不會讓我陪吧?”大廈將傾,城樓墜滅,穀雲一邊飛退到安全地帶,一邊小聲盤算著。

灰塵四起之間,季影的身影仿佛是一隻黑色的大鳥般奮翮而飛。七瀧也被這一變故驚呆了,他因為吃驚而張大的嘴巴裏因此還吃進去一些灰塵,“啊呸呸呸。”

七瀧頓時覺得自己衰到家了,他彎下腰,吐出幾口唾沫。他從懷裏掏出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借著上麵的反光看到了自己灰頭土臉的模樣,喉嚨裏發出一聲哀嚎,自己滿身滿臉塵土,看上去就像是剛從土堆裏爬出來的。

“未若柳絮因風起,撒鹽空中差可擬。”擊築聲再起,半夜之下突然飄滿了無數黑色的羽毛,緩慢柔和地降落在地麵上,每一枚羽毛都像是烏鴉的尾羽,帶來不詳的預感。

季影的眉峰微微一動,他仗劍而立,這樣輕柔的黑羽在此時散落漫天,的確讓人無法放心戒備之心。

蕩起的灰塵夾雜著羽毛飄揚而下,如同是一個黑色的夢魘。

已經成為廢墟的樓閣突然發出一陣動靜,在場人的眼神全部落在那發出動靜的廢墟上,那些殘垣碎瓦開始了輕微的蠕動,仿佛有什麼可怖的東西要破土而出。

嘩啦一聲,有幾個龐然大物冒出頭來,碎瓦斷木自他們的身上墜落下來,他們咆哮著站起,石塊組成的身體讓他們看起來充滿了巨人一般的力量,僵硬的臉龐和肌肉,眼睛處是一個窟窿,黑漆漆的一片空洞。

操縱著一切的青年發出一聲冷笑,修潔上人注視著腳下發生的一切,修長的手指托著下巴若有所思,“看不出來你還挺有一套的。”他沉吟一下,還沒等青年露出一絲微笑,便一轉話鋒,“不過,這就是你的底牌嗎?真是令人失望啊。”

寂靜的風聲吹得人心荒蕪,一時之間空氣裏有種詭異的寂靜。七瀧倒抽了一口冷氣,頭皮有些發麻,季影將手中的湛盧劍扔了過去,“還你!”

湛盧劍在手,他立刻感覺自己憑空增添了諸多勇氣。那些像小山一樣的魔物大踏步踩了過來,口中發出嗬嗬怒吼,七瀧一看不好,立刻橫劍上砍,將自己僅會的一招使了出來,最後還死死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他才勉強著張開一條眼縫,小心地偷窺著。就是這充滿試探性的一看讓他的眼睛立刻瞪圓了,那個巨人的胳膊被他一劍斬斷,然而他好像無所知覺,麵上一派空洞。那個巨人俯下身來,將巨大的頭顱湊過來,空空的眼珠對上七瀧的眼睛,仿佛在好奇地打量七瀧。

七瀧嚇得趕緊捂住了嘴巴,和巨人大眼瞪小眼,眼珠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這個泥人會突然發難。他用餘光粗糙地瞄了一下泥人堅硬有力的拳頭,心下更是一緊,立刻把身體挺得直直的。

“七瀧!快躲!”那期雅剛從劇痛中恢複過來,就看見如此可怖的一幕,巨人的拳風掃向七瀧的腦袋,然而少年卻好無所覺,她心下焦急,脫口呼喊。

七瀧登時滾了出去,青衣上沾滿了黑色的羽毛,本來就狼狽的他現在愈發狼狽,他一邊滾一邊大喊,“老姐,快來救我,再晚的話咱們家的香火就沒人繼承了!”

“這個死小子!”穀雲一襲烈烈紅裳更加鮮豔,聽見自己弟弟沒出息的嚎叫,她的怒火立刻噌噌地往上竄。

她趁著一個空檔,從巨人的臂上一個飛身過去,將狼狽滾爬的七瀧像撈抹布一樣撈起,接著數落他,“你能不能有出息點?”

七瀧麵不改色,振振有詞,“生死關頭要麵子幹什麼呀,死要麵子活受罪就是說你的。”

穀雲扶額,將他扔在一邊,用哄小孩的語氣對他說道,“小孩子一邊玩去,看姐姐打怪物。”

七瀧的臉色立刻黑了,他的長發垂了下來,抗議,“別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我又不是一歲小孩。”

一陣勁風掃來,穀雲捏住那人的肩膀,催動內力,捏碎泥人的肩膀,堅硬的泥塊迸射而出,一下子打中了七瀧的臉,疼得他哇哇大叫。

那些泥人的身體就像大象一般高大,肌肉虯結,充滿了野蠻的力量。

季影五指一張,指尖縈繞著毀滅性的藍芒,他每一次揮手都能帶來大麵積的殺傷力,仿佛是神魔手中所向披靡的法寶。

那期雅眼神透露出緊張的神色,那些龐然大物肢體亂飛,石塊從天空上不斷墜落,就像是一場暗喻著生死變遷的流星雨。

七瀧無奈,借力而起,湛盧劍揮出一道青黑色的光芒,依然是橫劍上劈,一聲清嘯而過,劍氣瞬間穿透了巨人的肩膀,接著爆破聲起,那個泥人準瞬間變為殘泥,撲簌簌地落下。

七瀧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所發出的一劍,厚著臉皮喃喃自誇,“天哪,原來我這麼厲害。”

誰都沒有注意到,地表上那些原本靜止的羽毛突然無風而動,仿佛有某種詭譎的生命注入了它們體內,隨著它們的舞動,那些妖異的黑羽聚集在一起,像是隻藤蔓一般扭曲纏繞生長,眨眼間就已成為一條龐然大物,恍若南疆密教中的聖物蟒蛇,然後衝著七瀧飛襲而去,嗤地一聲,一道猩紅血氣濺開,穿透了七瀧的胸膛,那些純黑的羽毛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然後交錯飛舞著,像是魔界妖姬四散而開的裙裾。

七瀧本能地出劍反擊,穀雲正忙著對戰那些像僵屍一樣的泥人,猛地聽到他的驚呼,回頭看去卻見那些魔異的羽毛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纏著他,瞬間大驚。

夜空中不斷閃現出各色閃電,如同是即將降下天災的預示。泥石迸濺,巨大的怪物動作敏捷又暴烈,在夜色裏狂吼不止,一時之間,衡磯城外的密林中驚起飛鳥猛獸無數。那些大小不一的野獸飛禽睜著敏銳的雙眼,警覺地聆聽著不遠處發生的一切。

一道黑色藤蔓柔軟卻又沉重萬鈞地纏住了七瀧的脖頸,他的身體半彎在空中,仿佛是一座岌岌可危的拱橋。湛盧劍也被緊緊縛住,間歇性地發出青黑色的光芒,仿佛在召喚著主人拿起它浴血而戰。

湛瀘劍雖是一把仁道之劍,但同時也是無堅不摧而不帶絲毫殺氣的神兵利器。那些藤蔓越絞越緊,就像是一條正在收緊身體的蟒蛇,準備先把渴望已久的食物絞殺再吞入腹中。七瀧額頭青筋暴起,他咬牙翻腕,湛盧應聲而動,唰地一下斬斷那些邪異的羽毛。

七瀧瞬間跌坐在地上,還沒等他喘口氣,那些漂浮的羽毛再次凝聚在一起,像是條烏黑柔韌的神鞭般掃來,與剛才不同的是,這次卻是卻是無數道黑色的鞭影,它們柔軟靈活地竄動著,仿佛是海中水族巨大的觸角。

湛盧筆直地懸在七瀧的麵前,仿佛是一個忠誠剛勇的靈魂,劍身上隱隱纏繞著仁愛之光,神聖不可侵犯。

那些像觸手一樣的黑軟枝條雖然還在張牙舞爪地舞動著,但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仿佛在靜靜地估量著眼前的對手。

紅影一動,接著就是一道淩厲的劍氣,一根還在舞動的黑色影子被瞬間削了下來,重新變成黑羽,然而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那些羽毛還未落到地上,就又重新凝聚起來。

紅影閃到七瀧身邊,她徑直站到他麵前,眼神盯著麵前試探性的數道柔軟的黑鞭,冷冰冰的,還帶有罕見的淩厲。這樣充滿了邪意的東西,現身在這邊陲小城,不論是出於何種原因,都讓人感到山雨欲來的凝重之感。

她頭也不回,對著空氣發話,“找到它們的弱點了嗎?”這句話,顯然是在對身形無處不在的季影說的。

沒有回答的聲音,隻有呼嘯的風聲。

穀雲眉心一皺,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她的眼神不能移動一分一毫,那些觸角一樣的怪物還在月色下舞出一片混亂的黑影。她知道,如果自己此刻有一交睫的分神,在陰影裏不住窺視著的力量將會群起而攻之。

這是一場絕對不能妥協的戰爭,誰先露怯,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那期雅不會武功,隻能在一旁暗暗著急。那廂季影還在不停戰鬥,雖然現在他毫無敗勢,但時間一久,就會稍顯弱勢。一身緇衣的他眼神冷酷,不曾有一分的退讓與軟弱,這個人,似乎永遠都是這樣,冷漠、強大、讓人無所是從,即便是在重傷之下,也絕對不會退讓半分。

這樣的強勢與酷烈,和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期雅不禁怔怔,心髒此時突然又泛出一層淺淺的疼痛,細小卻難以忍受,仿佛有一窩螞蟻在細細地啃食著她的血肉。

她的眼神逐漸模糊了,整個廣袤的天地間,她隻能看見季影在空中翻飛的身影,還有那些不斷發出攻擊的龐然大物。

“止。”心脈處的疼痛還在繼續,但她仿佛感受不到了一樣,嘴唇翕合之間,她輕輕地吐出這樣的一個字。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那些巨人的動作瞬間止住了,就在前一秒中,它們還張大著嘴發出嗬嗬吼叫,揮舞著像小山丘一樣結實粗壯的手臂,帶著一腳就能踩死一個人的煞氣。而現在,它們卻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硬生生地靜止在夜空裏,其中一個還保持著騰跳而起的高難度姿勢,空落落的眼球透漏出幾分猙獰。

季影碎發下的眼睛像是月夜之下冰冷的高山雪湖,他輕輕落到地上,瞳孔和手上都纏繞著清冷的藍光。周圍靜止的巨人,看起來就像是王陵古墓之中鎮守魂靈的魔獸,巨大無比,又帶著毀滅性的力量。

“怎麼回事?”青年男子攀住一根樹枝,仿佛是隻飛鳥般立在樹上,他看著底下不可思議的一幕,不禁訝然。

修潔上人還是那一副嬉皮笑臉,遙遙地聽見青年的低語,他不由得大大得意,“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來幫忙呢。”

“崩。”外界發生的一切,那期雅毫無所覺,她看向季影的方向,眼神裏有淡淡的迷惘,仿佛在做夢一樣,口中卻淡淡地說出死令。

轟然一聲,那些好像被冰封的巨人瞬間爆炸了,從內而外,石屑亂飛,仿佛他們的軀殼裏安置了數噸炸藥,在場的所有人不由得抬袖遮麵,才得以不被四射而出的石屑打傷。

那些像鞭子一樣的黑羽突然渙散開來,就像是一朵正在盛開的死亡之花。呼嘯聲再起,眾人還沒從剛才震耳欲聾的爆破聲中回過神來,那些羽毛就四縱交橫,織成了一個黑氣四溢的十字架。

那個十字架產生了無形的吸力,將距離最近的七瀧拉了過去。他毫無風度地大叫著,努力想要擺脫背心上無形的吸力,奈何腳尖一點都抓不住地麵。此刻的他,就像是漫漫雪道的雪橇,毫不費力地向前方劃去。

他剛一被拉上去,就有如霧的黑煙縛住他的手腕腳腕,那些煙霧看似虛幻,卻有著真實的束縛力,他使勁掙紮著,然而那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力是如此強大,令他的動作看起來如同螳臂當車。

“七瀧!”穀雲一看不好,反手出劍,她劍上的力度與方向都妙到毫巔,四道劍氣分別向他的腕部奔去。

那些光影還沒來得及觸及到他的身體,就消弭於無形,那些黑氣大團大團地湧上來,仿佛是一張可吞噬萬物的巨口,將那些劍氣一寸寸泯滅。

季影的眼眸泛起冰藍色的神光,他每次出劍都攪起漫天黑羽,仿佛天上正在降下一場汙濁的雨水。接著他劍鋒一轉,短小的匕首像是一枚響箭,衝著十字架的中心射去。

這是一處極為美麗的山穀,緩坡上大麵積綻開的油菜花,宛如黃金織就的名貴地毯即使。在那樣明亮鮮活的色彩裏穿行,季影依舊冷漠如石像般,踽踽獨行,像是一個浪跡天涯心無掛礙的旅人。

無數柔嫩的花朵像白雲一樣懶懶舒展著,它們的身上落滿了青色天光。偶爾還有小飛蟲飛來飛去,透明的翅膀迎著風,仿佛是神話故事裏的唯美仙靈。舒緩的風拂過這片金色的海洋之花,一瞬間波浪起伏,魅力無邊。羊腸小道曲曲折折地掩映在花海之中,清新的泥土氣息撲麵而來,帶給人世外田園之感。

舉目望去,這樣的花海占據了整片視野,滿坡繁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一片明亮的色彩。

季影的眼神冷漠鋒銳,宛如萬年不曾融化的冰川,仿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讓他動搖心誌。

他來到這裏,不是為了欣賞風景,而是來找一個人。

前方出現了一個岔道,兩條小路分別指向不同的方向,就好像是夜忘川的輪回道一樣,一旦走入不同的輪回之路,將會有不同的一生。

季影沒有絲毫遲疑,直接踏上了左邊的那條小路。

忽聽叮咚之聲響起,仿佛是女子身上所攜帶的佩環,也似泉水流過山澗之音。那叮咚之聲一歇又起,仿佛遠處有人在鼓瑟引路。

季影踏歌而行,一路上衣袖拂過油菜花,仿佛紋在袖底的美麗花紋。挑勾剔打之間,瑟音飄散在滿目繁花之間,如同天界上飄渺的仙樂。

軟靴踩在地上,幾乎發不出一點聲音,就像是一隻腳下有軟墊的貓。遠處,逐漸出現了一個小茅屋,天幕低垂,它被包裹在滿陌繁花間,嫻雅優美,如同是畫卷上與世無爭的塞外桃源。

他剛推開門扉,就看見一個白衣男子盤腿坐在地上,膝上放著一把彩繪錦瑟,正對他展露出清亮如水的微笑。

修潔上人手指按在弦上,然後一擘一托,瑟音就化成一道剛猛的劍氣襲來,攪起漫天黃土,視野裏昏黃一片,如同沙漠死亡之地裏的龍卷風。季影點足躍起,他一掌劈開門扉,破舊的木板呼嘯著飛去,然後在半空中一分為二,二分為四逐漸化為千千萬萬,霎時之間,空氣裏布滿了這樣尖利的木條,源源不絕地飛射而出。

修潔上人的臉上露出一抹激賞,他將琴瑟豎起,撥動冰冷的弦,瑟音剛起,一道氣牆瞬間在他麵前撐起,那些木條紛紛墜落在地,宛如被箭射中的飛鳥。季影眼神一變,催動內力,他的身體平行飛起,白靴點在那道氣牆之上,一股極大的內勁從他足底湧出,氣牆震了一震,仿佛是夏日裏波光粼粼的湖麵,然後砰然碎裂。

陣風獵獵,修潔上人在黃沙中抱瑟而立,他大喝道,“好,再試試我這一招。”

話音甫落,琴瑟底部對稱的連續金銀彩的變形卷雲紋仿佛活過來一般,在黃沙之中遊移不定,仿佛是伺機而動的毒蛇一般靈活警醒。滾動的塵土中隻見一道道弧形的幻影,讓人分不真切,季影的長袍被內力激起,在狂風中平平展起,宛如一麵號令三軍的旗幟。藍光從他體內綻放出來,他傾斜上身,頸部向後仰起,接著單手一按地麵,在滿目黃沙中擦過地麵,和那卷雲紋斜斜擦過。

就在他掠過那卷雲的一瞬間,他身上的藍芒生生暴漲了一寸,爆射出無數道藍色的絲線,瞬間卷住了那些四處遊弋的雲紋。

他單腿劈在地上,忽地躍起,手臂上纏繞著密密的藍環,在不斷飄蕩的塵土裏,散發出一種尊貴冷漠的氣質。在萬道藍線的對麵,是被覆的琴瑟,那些遊移的雲紋也回歸平靜,變成琴瑟上安靜的紋飾。

隻在一瞬間,兩人已經分出了勝負。

修潔上人將瑟放於一邊,毫不在意白衣上沾了塵土,他的笑容溫暖而又無害,口中讚賞著,“武功不錯。”

季影站在滿目狼藉的小院裏,他的眼神裏透露出一種敏銳的鋒利,“現在可以說正事了?”

修潔上人微笑著,然後仿佛是頗為怨念地歎了口氣,“年輕人還真是心急,一點耐性都沒有。”

來福客棧內。

那期雅咬牙切齒地拿著一封信,穀雲看了一眼她這麼猙獰的表情,也不管自己滿嘴的點心沫子,不由地好奇,“這上麵寫什麼了?”

那期雅現在最大的念頭就是衝到季影麵前狂吼一頓,她將信紙揉成一團扔了出去,氣呼呼的,像是一隻既委屈又憤怒的倉鼠,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穀雲眯了眯眼,她將腦袋湊過來,美麗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與困惑。她仔細地琢磨了下那期雅的表情,猜測,“難道他把你丟下一個人走了?”

此話一出,那期雅的表情更難看了,穀雲立刻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像個知心大姐那樣歎息,“現在的男人啊,一個比一個靠不住,我看季影每天冷冰冰的,還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呢,沒想到居然是一路貨色。”

“沒事。”穀雲豪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試圖寬慰,“既然這個男人這麼薄情,咱們以後就不要理他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以後姐罩著你。”

那期雅滿臉鬱卒,她忍不住打斷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穀雲,“雲姑娘,你在說什麼啊?”

“在替你規劃以後的人生啊。”穀雲說的很理所當然,她的眼睛無辜又真摯,閃動著江湖兒女的烈烈風情,配上她今天的一襲短袖胡裝,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英氣。

“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啊?”

那期雅簡略地對她解釋著發生的一切,將自己中毒和遇見虎歌的事情跳了過去。穀雲聽得驚心動魄,因為太過驚訝,糕點一下子卡在了喉嚨裏,她連忙為自己到了一杯茶,大口灌了下去。

“沒事吧?”那期雅輕拍她的背,問道。

穀雲嘴裏嗚嗚地搖了搖頭,她順利將那一口糕點咽下去,急忙問道,“你救了他之後你們兩個就一路到了這裏?”

得到那期雅的肯定之後,穀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的臉上充滿了豔羨之情,“這簡直就是話本小說裏的故事,書生救了白狐,白狐報恩化為人形,兩人相信相愛白頭偕老。”

“我們不是書生和白狐。”那期雅對她的少女情結表示很不理解。

“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

那期雅頓時覺得自己剛才沒有將自己中毒的事情說出來是個錯誤,如果她知道事情的始末細節,絕對會站起來叉腰破口大罵季影是個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家夥。

茶香嫋嫋,修潔上人將他請進屋內,圍著一個小爐子烹茶,一揭開陶瓷的茶罐,就有一股清暖的香氣。

修潔上人陶醉至極地吸了口氣,他將烹好的茶倒進茶杯裏,端給季影,微笑著說,“每次我一聞到這個味道就瞬間感覺自己複活了。”

他見季影的眼神動也不動,便慢吞吞地勸道,“年輕人,老夫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樣,遇到事情的時候也是火急火燎的,後來才知道,凡事還是要慢慢地來。”

他雖然自稱是老夫,但麵容上卻沒有絲毫歲月的痕跡,豐神俊朗,高貴清華,宛如天人。

有潔白的飛鳥掠過窎遠的天空,白鳥翯翯,纖長的羽毛像是白雪一樣無暇潤澤,長風拂過它長長的翎羽,美麗不可方物。

季影冷笑,他修長的手指仿佛是刀片一樣鋒利冷漠,“不要用過來人的姿態來教訓我,你還沒有這個資格。”

修潔上人哈哈大笑,他此刻的笑容充滿了跅弛不羈,宛如意氣風發的少年。他大笑道,“果然是年少輕狂,隻可惜心性太過冷漠,戾氣太重。”

這番評價沒有換來季影的一個眼神,修潔上人的瞳孔裏仿佛藏了某種沉重的東西,接著話鋒一轉,“你來找我是為了度雲樓的事情?”

季影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冷漠的光芒毫不加掩飾,甚至還添加了幾分深入骨髓的憎惡。修潔上人觀人入微,他了然地浮現出一抹微笑,琢磨著他的表情,“你好像很恨這個地方?”

“你話太多了。”季影冷淡地斬斷了他的好奇。

修潔上人毫不在意,“真是說話一點都不客氣,我要是話不多,你怎麼從我這裏得到你想要的情報?”

他拂開衣袍,坐在旁邊的位子上,他單手支著下巴,看起來無比悠閑自得,像是一隻在日光下慵懶的貓,“你想知道什麼?”

“未亡人。”他單薄的嘴唇間一字一句地吐出三個字。

修潔上人霍然一驚,他的脊椎立刻僵直起來,眼神也隨之變得冷漠,“你怎麼知道未亡人,這是度雲樓的機密。”

“這你不用管,你隻負責告訴我你知道的。”季影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他濃墨一般的長發斜斜地披散下來,覆蓋住他的神情。

修潔上人也冷笑起來,“倘若你不告訴我,我也不會告訴你我知道的。”

“你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是公平交易,如果隻讓我一個人提供線索,你又不給同等的回報,那我多吃虧啊。這就像買菜一樣,你給我銀子我才能給你菜,不是嗎?”修潔上人振振有詞地反駁。

季影的手指冰涼如雪夜,他袖中的匕首泛著鋒利的冷光,“敢威脅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修潔上人露出一個淡然的表情,他很是無所謂地說道,“你盡管動手啊,不過你在動手之前,我可是要提醒你考慮好後果,要是我死了,你可再沒有機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季影的睫毛動了一下,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時空,遙遠而用模糊,“是從一個黑袍人那裏知道的。”

“黑袍人?”修潔上人的語氣裏仿佛藏了一些莫名的意味,他沉吟了一下,繼續追問,“你有沒有看到他長的什麼樣子?”

“沒有。”

“你也沒有。”修潔上人站起來,他的身影在日光中仿佛是一尊雕像,浸染了千萬年的風霜,冷漠無情。

“什麼意思?”季影一下子抓住了他話裏的重點,問道,“難道你曾經見過他?”

數十年前的夜晚,沉涼如水,寂靜森亮,喜馬拉雅山的絕頂上,終年飄散著鵝毛般的大雪,整個視野裏都是這樣淒迷的雪花。

度雲樓矗立在紛揚的霰雪之中,這座黑沉沉的絕世危樓,承載了無數人的鮮血,歲月的泥沙滾落而下,湮沒了一切可歌可泣的傳奇故事,唯獨沒有湮沒它。

一個黑袍男子站在迷離的霰雪之中,他罩著寬大的兜帽,容顏隱藏在黑暗之中,仿佛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

他的聲音就如同峰頂萬年不變的冰川飛雪一樣冷漠,卻又直擊人們內心最真實的欲望,如同魔鬼一般在引人墮入地獄,“怎麼樣?”

修潔上人隻是看向雪山壁立的萬仞深淵,他的眼神就像是紙片一樣單薄,承載不起任何重量。見他沉默,黑袍男子也不逼迫,隻是穩操勝券一般站在雪暴中,耐心而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他的兜帽在如此狂暴的風雪中也巋然不動,如同矗立在此處高聳雲巔的度雲樓一般,帶著藐視蒼生的高傲和冷漠。

沉思的時間裏,修潔上人不動聲色地看了神秘人一眼,這樣靜默的冷酷,竟然在無形之中散發出君臨天下者才有的壓迫感。

“好,我答應你。”修潔上人鬆了一口氣,狂暴的風雪卷起他的長發,看起來像是黑無常手中的招魂幡,“你給我自由,將來的某一天我在衡磯城中為你指引一個人,不論等待多少年。”

黑袍人沒有絲毫意外,他的手指像是玉石做得一般透明。大雪剛一落到他身上就立刻被狂風吹走,暴風雪中的他如同是天神之子,狂風將他的聲音變得飄渺,“既然如此,那麼從今天開始,你將會斬斷和度雲樓的所有聯係,然後擁有全新的一生。”

“這麼說來,你早就知道我會來找你。”季影的眼神裏透出一絲少見的不可思議,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那個神秘莫測的黑袍男子到底是何來曆。

“沒錯。”修潔上人負手而立,他也看向季影,“我在此處已經等了你六十七年。”

季影霍然抬頭,凝重的神色布滿了他整張英俊的臉龐,“六十七年?”

“是啊,我一度以為你不會出現。”他指向窗欞的方向,那裏有一塊青石板,上麵粗糙地刻著長短不一的直線,不多不少,正好六十七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