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2 / 3)

“畢竟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我實在是想不出黑袍人究竟有何能耐能預知到一甲子之後的事,昨天一見到你,才頓覺他心思深沉,伏線千裏。”

季影眉眼裏的神色捉摸不定,他的語氣中夾雜著懷疑和不信任,“半年前我遇到黑袍人,他告訴我,來衡磯找一個叫修潔上人的人,之後我就會知道事情的一切始末。”

“你懷疑我?”修潔上人一語中的,他浮現出一抹諷刺的笑容,看向季影。

“我的確懷疑你。”季影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他的眼眸中覆蓋了一層濃厚的懷疑,“照你這麼說來,那黑袍人不知道已經活了多少年,又能預知未來,遠非人力所為,你要我如何相信?”

“你這樣說也不是沒有道理,連我也不相信世間竟會有如此人物。”修潔上人難得沒有生氣,他望著門口處明亮整齊的日光,“奇異的是,這樣的人,竟然在武林中從沒聽說過他的名號,若不是昨日與你一見,我恐怕還以為當年自己做了一場荒誕的夢呢。”

“我來到這裏,不是來聽你說一些廢話的。”季影的長衣上落滿了明亮的日光,而他的目光,仍然是冰冷如雪,不曾沾染半點溫度。

修潔上人不屑,隱居多年的他脾氣有時候異常火爆,就像是個火藥彈,一點就炸,“你敢說我的話是廢話?!”

“怎麼?”季影冷哼,他的目光陰冷地掃過來,仿佛是布滿冷重黑雲的天空,偶爾閃過的幾道亮光,是照徹天地的閃電,“還想打一次嗎?不過這一次,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修潔上人額頭青筋暴起,頭上燃燒著三尺怒火,現在的後輩可真是張狂,今天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他白牙森森,“放馬過來吧,別以為我怕了你!”

修潔上人從腰間抽出一條銀色軟鞭,軟鞭在手,立刻如靈蛇般遊動,收縮如電,他決心要教訓季影一頓,幾乎將自己看家本領使了出來,世人皆知修潔上人以音攻聞名天下,卻不知他最擅長的其實是鞭法。

季影的衣袍獵獵作響,他飛身而出,接著肩線一動,數道鋒利的藍光從他的腳下迸射而出,那些冷藍色的光線切開黃沙以雷霆萬鈞之力疾飛向前,腳下的大地如同末日降臨一般分崩離析,堅實的土地紛紛裂開,倘若從天空俯瞰下去,就能看到無數的裂紋一瞬間布滿了小半個被油菜花覆蓋的土地,看上去仿佛是歲月留下的傷疤。

無數看不見的力量切割著麵前的空氣,修潔上人長鞭一甩,一道銀白色的光影如同雪蛇般疾風般攻到季影的麵前,他的長發在陣風中激蕩而起,眼神冷銳,如同是三千鐵甲兵刃上的反光。他衝天而起,一腳點在牆麵上,像隻輕盈振翅的青鸞一般躍上了白屋頂端,同時掌風一震,白屋上覆蓋著的茅草被狂風卷起,首尾相連繃在一起,像是一條奇異的鎖鏈,被季影握在手中。

“喂,你太缺德吧!”修潔上人大叫,他的怒火像岩漿一般開始沸騰,指著季影發泄自己的不滿,“要是沒兵器的話你早說啊,幹嘛拆我房子!你知道蓋這個房子花了我多長時間嗎!”

“你這個臭小子!”他怒目而視,幾乎要衝上去將季影生吞活剝了,“今天我一定要打得你滿地找牙!”

他盛怒之下出手毫不容情,銀鞭一抖,卷起一個大水缸呼嘯而去。季影以掌力相接,“砰”地一聲水缸炸開,裏麵的水隨之而迸射而出,像是六月裏猝不及防的傾盆大雨。季影伸手在半空中劃了個大圓,一個淡淡的藍色光圈應聲而出,無數水珠懸浮在空氣裏,仿佛是一顆顆透明的珍珠。

修潔上人每發一次力,季影的手腕就是輕輕一動,彈去一滴水珠,水滴破空而去,擊在長鞭的尾端,那力量妙到巔峰,隻是輕輕將長鞭震開一寸距離。

“小子,你什麼意思?在讓著我嗎?!”修潔上人目眥欲裂,他向來心高氣傲,最容不得別人出手想讓,季影如此一招,令他更加惱火。

他氣憤地鼻孔都快冒煙了,手中軟鞭一蕩,銀白光影層層疊疊地摞上去,仿佛是一條纏在大樹上的蟒蛇,“長江後浪推前浪,你還真以為你這個後浪能把我這個前浪拍死在沙灘上啊?”

交疊的銀光閃爍著,仿佛是古墓王陵之中陪葬的絕世奇珍,季影以手中的茅草鞭子與他過招,長鞭甩過屋脊,又是一陣茅草飛揚,遙遙望去,看起來像是野地裏不住飛揚的蒲公英。

“都叫你不要拆房子了你還拆!”眼見茅屋的頂部幾乎變成光禿禿一片,修潔上人的雙瞳裏燃燒著憤怒與心疼,怒目圓睜的樣子像是一條騰空而起的憤怒巨龍。

日光夾雜著油菜花的味道,溫暖而令人舒悅,風撞向地平線的盡頭,如同神秘組織中的死士,帶著滿腔不顧一切的力量。光線均勻地塗抹在每一寸堅實的土地上,溫暖得像是冬日裏暖和的狐皮大氅,可以擁抱狂風的輪廓。

這是一幅恬澹閑適的畫卷,而在不遠處,卻是刀光劍影,塵土飛揚。

銀鞭纏繞在修潔上人白衣周圍,他的白袍在風中展開,炫目地像是宮廷裏氣華萬千的樂師。長鞭在他手中抖出幾點絢麗的光點,陡然間氣勢大盛,“敢拆我房子,今天我就拆了你!”

季影一言未發,手腕一震,纖薄的茅草刷然筆直,像是一柄巨大的長劍一般斬向對麵,修潔上人腳尖一點,身形如電飛掠到地麵上,他單腿支地,軟鞭仿佛長了眼睛一般靈敏地攪動著,飛襲上方的季影。

他這一鞭去得極為迅速,修潔上人自認為他一定躲不過去,念及此處,他露出了森森白牙,看起來像是一隻成功捕獵的野獸,準備心滿意足地飽餐一頓。

他的笑容剛凝聚到一半就消失了,對麵的季影身形一晃,仿佛鬼魅般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他四處逡巡著,沒有發現任何人影,忽然肩膀上一涼,仿佛有冰冷的積雪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神經立刻繃緊了,還來得及動手,忽聽背後有熟悉的冷漠聲音,“是在找我嗎?”

他僵硬地扭著脖子回身,看見季影完好無損長身玉立地站在那裏,仿佛是降臨凡間的天神一般,眉宇間凝聚著沉靜尊貴的光芒,卻又帶著一絲武者的冷酷。

修潔上人張大了嘴巴,話語尚在舌尖盤旋,就聽見背後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軟鞭雷霆萬鈞地落下,就像是一塊天降隕石落在他的白屋上方,一下子將他的小窩砸出個巨大的窟窿,如同魔獸張開的巨口。秸稈轟然炸起,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我的……房子!”修潔上人的雙瞳睜的大大的,像是一頭受到驚嚇的哺乳動物,到得最後他突然拔高了聲音,撕心裂肺地喊道。

茅屋已經毀壞地不成樣子,幹淨的木窗被砸得粉碎,像是一些餅幹糕點的殘渣,那是他曾經花了一個月的心血所鋸成的,窗條上還有他臨摹上去的鳥獸山水。每當他推窗望月之時,都能感受到溫暖的江南風光。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齏粉。

一大把年紀的修潔上人傻傻地站在院落裏,與此同時,一道華美的三色彩虹劃過天際,像是仙雲飄渺的天界之橋,綺麗優雅的光芒一瞬間映射天地。

季影身形頎長地立在這座世外桃源之中,他黑潤的瞳孔裏倒映出那美麗纖長的剪影,看上去美輪美奐,無與倫比,就連剛才幾乎忍不住要嚎啕大哭的修潔上人也回過頭來,一種捉摸不定的神色在他深邃的眼眸裏遊移,“時空之壁”

“時空之壁,那是什麼?”季影回過頭來,沉聲問道。

那道彩虹懸掛在窎遠灝漫的天空上,三種不同的顏色相映成輝,神秘尊貴的樣子仿佛是蒙著麵紗的瑤池仙子。

“我剛才就想跟你說這個。”修潔上人白了他一眼,最後還是斂衣肅容,正兒八經地道,“也許黑袍人就是通過時空之壁得知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

季影沉默著不動聲色,他的側臉在風中寂靜地像是一幀華麗的刺繡,修潔上人繼續道,“時空之壁能夠折射出過去未來的事情,隻要將手放在它身上,凝聚心神,就可以得知自己所想要知曉的一切。”

“這麼簡單?”

大漠永恒的太陽噴薄出萬屢流光,整個沙漠在這樣璀璨的餘暉中變得充滿誘惑,仿佛是隱藏在古書傳奇中的神秘之所,引人前來奔赴一場欲望的邀約。

忋倻在一個幹淨的茶寮裏休息,這家茶寮並不大,是老板一家人經營的。她隻要了一杯糖水,眼神沉靜如水。

羊皮卷上畫著詳細的線路山巒地形圖,幾處標注的紅點她已經去過,可四處打聽之下也沒有哥哥的消息,仿佛那個曾經溫暖單純的少年,並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一定會回來。

耳邊還有那個少年青澀卻沉穩的聲音,他站在暴風雪裏揮手告別,脖頸上厚厚的貂皮將他包裹起來,他尚帶著稚氣的臉龐上有著柔和的笑意,仿佛是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

她拖著病弱的身體望眼欲穿地等待著,一日複一日的大雪飄揚而下,頂峰的冰海冷漠而又堅硬,如同冥冥之中翻雲覆雨的命運之手,你不知道下一秒它將會帶給你怎樣的絕望。

如果不是因為她,那哥哥,一定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為耀眼的男子,他的眼眸裏可以承載璀璨的星光,舉手投足之間有著恍若天神的風采。

哥哥,現在的你,是不是在世界的某一處等待著我?

她纖長的手指劃過地圖,仿佛所有的山川河流城鎮都在掌握之中,雖然她並不過問度雲樓大小事宜,但也暗自動用株月閣的力量四處走訪哥哥的下落。既然吐蕃國內沒有任何消息,那隻好北上……北上的話,指尖掠過地圖,點住了另一處紅點,敦煌。

陽光濃烈溫暖,幾個紮著頭巾的婦人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低語,她們的麵容上有著家庭所賜予的平和,此刻她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那裏,仿佛像是悲憫的神佛。結實的土牆上掛著玉米棒,仿佛那是他們內心情感的特殊表白。

一頭瘦騾子在主人的吆喝下辛勤地磨著青稞麵,黝黑的皮毛上馱著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它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哪裏,隻是低著頭任勞任怨地走完一生,古井幽深,仿佛看遍了世間所有的故事。小孩子在奔跑追逐著,眼神裏有種純粹的歡喜,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純粹,能夠與孩童的純粹相媲美。

她淡淡地打量著周圍,然而等到眼神再度落到那群孩子身上的時候卻有一瞬間的怔忪,那群孩子並不是在追逐打鬧,而是在追一隻肥胖的貓。

那隻貓渾身髒兮兮的,疾跑的時候還忍不住回頭,看起來狼狽不堪,一群孩子大有不追到它便不罷休的氣勢,忋倻目力良好,她分明看到那隻貓明明累得氣踹噓噓,還不忘衝那群緊追不舍的孩子吐舌頭扮鬼臉。

肥貓東躲西藏,被追進一個死巷子,它一看這高高的土牆就有點懵了,土牆上沒有一點可以借力的東西,它雖然是貓科動物但實在是不能像一般的貓一樣靈活地躍上去。追趕它的孩子同樣也是氣喘噓噓的,然而等到他們進來,看見它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一個領頭模樣的男孩便樂了,“大家堵著這裏,看今天我怎麼收拾這個家夥!”

這隻肥貓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在他們村子裏遊蕩,村裏的人都是樸實熱誠,便在這隻貓經常出沒的地方放上一些吃食。然而孩子大多是調皮搗蛋的,昨天他們閑著無聊便來逗弄這隻肥貓,哪料想一不小心惹到了它,它便趁著夜色偷吃了幾個孩子家裏的臘腸,害得他們剛一起床就挨了一頓好揍。這可是過年用的臘腸,父母也不聽他們的辯解,隻是一口認定是他們偷吃了。於是今天那幾個小子也不顧屁股痛,一出門就湊在一塊嘀嘀咕咕,然後召集了小夥伴前來討伐罪魁禍首。

“哼,”領頭的小孩惡狠狠地看著不辨顏色的髒貓,“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得屁股開花!”

虎烈將身子伏低,四肢爪子緊繃,按住地麵,今天大不了拚了,它可不要被這群小魔王逮住。那一瞬間它在心裏哀嚎,大眼睛裏滿是企盼,“神啊,來救救我吧。”

正當小孩子們正要動手的時候,平靜的白日裏憑空起了風,一大股氣流猛烈又柔和地卷起塵土,嚇得一眾小孩尖叫著亂竄,以為又來了沙漠毒龍。

虎烈肥胖的身體被狂風刮起,四肢徒勞地舞動著,它感覺自己在空氣裏翻了一個又一個滾,像是陀螺一樣暈頭轉向。

好不容易踏上實地,又吃了一個狗啃泥,它的貓臉上沾滿了土,看起來狼狽不堪。它剛想用爪子洗洗臉,就突然感到一個陰影落在了自己身上。

它盯著陽光,艱難地眯著眼向上看,忋倻的白衣仿佛蓮花般盛開,她幹淨潤澤的麵容在陽光下有種風華絕代的美麗。

忋倻眉目一動,一種令人目瞪口呆的美麗徐徐綻,那邊虎烈幾乎快要哭出來了,它原本以為來了個救星,沒想到居然來了個魔星,它無限悲催地望了望天,哀嚎著它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它眼看著忋倻一步步走近,卻沒有反抗的力量,它敏銳地感覺到,這個白衣女子身上隱藏的力量絕對不是它可以抗衡的。

忋倻揪住它脖頸上的皮毛,像拎一件肮髒的抹布一樣把它拎了起來,它的四肢可憐兮兮地垂在空氣裏,沒有半分反抗的力量,忋倻將它拎到麵前,仿佛在仔細辨認著,“是一隻貓啊。”

虎烈怒了,士可殺不可辱!它義正言辭地申明,“我不是貓!我是老虎!”

如果此刻那期雅在此,必定會感到無限訝異,這樣傲嬌不滿的語氣,簡直與虎烈無異,再仔細看的話,兩隻同樣是肥嘟嘟的,軟軟的身子蜷縮起來就是一大團。

忋倻麵容不變,她的眼神中透出一種無辜,“原來是隻會說話的貓。”

“我不是……”虎烈有氣無力地呻吟著,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自己怎麼說也是神獸後裔,居然被一個凡人如此看輕?

忋倻揮了揮手,四周聚集起無數細小的光點,在陽光的折射下有種難以言喻的美麗,仿佛是散落一地的珍珠琥珀。虎烈看得呆了,那些細小的光點接著彙成一線,將它澆了個透心涼。

它全身都濕透了,柔軟的皮毛濕嗒嗒的,它這才明白過來這個女子是要給它洗澡,剛高興了一秒鍾,就誕生出一個噴嚏,它抖了抖水珠,不滿地嚷嚷,“喂,你幹嘛不弄點熱水?這下好了,我會感冒的。”

忋倻不理它,再次揮手一招,一陣風吹過,就有一塊幹淨的粗布落在她的身邊。她擦著虎烈身上的水珠,它身上的毛發逐漸顯現出原來的樣子,黑色的條紋分布在它雪白的皮毛上,看上去尊貴非凡,如同高高在上的王者。虎烈舒服地眯起了眼,過了一會兒它才察覺到不對,再次炸毛,“這是什麼恐怖的味道?你該不會弄了個擦腳布吧?”

忋倻:“……”

趴在忋倻懷裏,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顛出來了,早上它吃得胃裏滿滿的,現在感覺胃裏的那些東西正在不斷翻騰,想要找到一個突破口衝出來。

它忍不住恨恨地瞪了點足飛躍的忋倻,這個女人真是看不得它好受,不就是多吃了點東西她居然就這樣對自己,虎烈在心裏腹誹著。它不滿地抓抓腦袋,然後露出眼睛想看看外麵的風景,如果再不透透氣,它一定會吐的,然而這一露頭,它就被嚇著了。

本能讓它全身的肥肉都在顫動,它大大的貓眼裏盡是驚恐,而此時忋倻好像還沒有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虎烈不能開口說話,隻能不停地用爪子撓她,然而忋倻還是沒有反應,沒有辦法,它心下一橫,隻好張口咬住她的肩頭。疼痛從肩膀處傳來,忋倻停下腳步將它拿在手裏,美麗的眼睛看著它。

虎烈抬起爪子指著她的背後,她回過頭天地的盡頭是一片昏黃的寂寥,那裏,此刻有一團巨大的陰影在迅速逼近。

那團陰影所到之處,天地變得更加昏黃黯淡,仿佛是混濁的瞳孔,忋倻舉目望去,那團陰影攜帶著無數的沙礫塵土席卷而來,聲勢浩大,仿佛欲將天地吞入腹中,遠處有咆哮的聲音,似乎連整個大地都在震動,這樣混濁的場景,仿佛有巨大的魔物即將蘇醒。

忋倻看著不斷加速的陰影,神情冷肅,沒有想到竟然會遇上沙暴。如果說沙漠是死亡之域的話,那麼沙塵暴就是地獄中的十八層煉獄,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性命淹沒在這滾滾黃沙之中。此處沒有水源,她無法動用水的力量,否則的話就能阻止這場沙暴的逼近,沙塵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她已經來不及多想,立刻將嚇得縮成一團的虎烈抱進懷裏,虎烈瞥了一眼即將逼到麵前的索命使者,更加嚇得抖成了篩糠,迅速將頭縮了回去,準備當鴕鳥。

忋倻將右手按在地麵上,在整個廣闊的天地裏,以她為中心,周圍的黃沙全部向上飛起,她的右手五指繃起,周身的力量在不斷向右手傳遞著,漫漫黃沙急速形成一道道纏繞在一起的沙幕,它們錯綜交織在一起,仿佛是柔軟的綢帶將她包裹在中間,此時的她現在就像是一隻幼蠶,無數道沙幕宛如母親的懷抱將她保護起來,讓她不受到外力的傷害。

漫天黃沙攪動著,仿佛有一隻巨大的手在翻天覆地,沙漠上稀疏的植被被輕易地撕碎,天地間的一切都被這種毀滅性的力量吞沒了,唯有遠處的駱駝群不慌不忙地臥倒下來,它們毛茸茸的耳朵,長長的睫毛還有兩個駝峰是大漠賜予它們生存的法寶。沙暴橫掃而來,一個沙丘消失了,又一個沙丘出現。

沙暴咆哮而來,黃沙製成的蠶繭在狂風中勉強維持著形狀,因為重量過輕,蠶繭不斷地滾動著,虎烈抓住忋倻的衣襟,露出了明亮的爪子,它在心裏狂喊,再滾下去老子真要吐了。狂風宛如巨刃砍在蠶繭上,有些外層的沙幕已經支撐不住,迅速變成黃沙卷向不知名的遠方。

蠶繭裏麵異常寂靜,除了虎烈沉重的呼吸聲,她還能聽到沙幕在一層層地崩壞,與此同時,她的右手還在製造出更多的沙幕,一道道暗黃的帶子自她手中生成,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纏繞在一起。有多少沙幕在崩壞,就有多少沙幕重新生成,毀滅與再造不斷交織著。

狂風還在繼續,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不再聽到呼嘯的聲音,滾動的速度也逐漸停止,她逐漸放鬆了右手,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才放開了全部力量,沙幕一層層地打開,仿佛曇花般徐徐綻放,在觸地的瞬間又恢複成黃沙的樣子。

沙暴過後的天空竟是出乎意料地幹淨,仿佛是上好的靛藍綢緞,大地重新恢複了大漠孤煙直的廣闊無垠,此時的沙漠有一種無與倫比的壯美,虎烈一見到外麵恢複了寂靜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然後跑到一邊大吐特吐,她看著虎烈痛苦懊惱的樣子,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然而等她的眼神落到前方時,卻突然凝固了。

視線所及之處,竟然不再是無邊無際的沙漠,而是一座宏偉的城池,即便她從未到於此處,也知道這是絲綢之路上曆經滄桑幾度盛衰的重鎮敦煌。

度雲樓主樓的屏風上就繪製著這座坐落在西北邊陲的繁華之城,它南起祁連山,西接浩瀚無垠的羅布泊,北東兩麵分臨北塞山和三危山。

她露出了然的笑容,剛才強猛的颶風將一切吹得七零八落,狂猛的力量將她加速帶到了敦煌。

風聲帶來敦煌城中熱鬧的聲音,她的唇邊劃出一抹明亮的笑容,如朝陽初升般愉悅歡快,仿佛完成了一個重大的心願,“終於到了。”

長河落日

在忋倻進城的同時,一行人手握利劍,披著大氅形色匆匆地突現在敦煌外城這片昏黃的沙漠裏,宛如幾隻前來索命的鬼魂。他們都穿著統一的黑衣,衣襟上繡有祥雲狀的金線,看起來像是一個組織的標誌。

遠離了繁華的敦煌,這裏是平靜無聲的,除卻禿鷲蒼涼的叫聲以及寒風過耳的聲音,就是一片屬於沙漠的四靜,宛如神魔的禁地。但令人欣慰的是,畢竟有植物的存在,幾株珍貴的胡楊刺入邊疆遙遠的天空,努力攀附自己人生的極限,像是一場固執卻沒有結果的思慕。草棵稀疏,雖然長著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卻極為頑強的貼在地麵上,芨芨草有被沙狼啃過的痕跡,在這貧瘠涼薄的北荒之地,食物、水源往往是殺伐四起的根源。

馬車在一座巍峨府邸停下,這座敦煌城主的宅邸莊嚴地傍在寬闊的街市旁,門口的石獅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掌權者的撫摸,頂部圓滑。

七瀧利落地跳下馬車,身手矯健的少年仿佛像陽光一樣健康溫暖,他回頭大聲招呼,“到了,下來吧。”

旁邊的季影已經從馬上翻身而下,穀雲推開精致的門,她單手按在車轘上,聲音烈烈如火,“小子,你這麼大聲嚷嚷,仔細讓母妃聽見了。”

七瀧的一襲青衣仿佛是蒼穹碧雲,他不屑,直接對穀雲評頭品足,“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吧,一點閨閣的樣子都沒有,沒教養。”

穀雲直接炸了,她毫不客氣地回擊,“小子,別忘了我是你姐,說我沒教養就是在說你自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那期雅早就習慣他們這樣的相處模式,也不大驚小怪,隻是有點哭笑不得。

早有乖覺的下人接過行李,季影順手將韁繩遞給旁邊的小廝,他對著吵得不開交的兩人冷淡地說道,“我還有事,就此別過。”

“什麼?”他說得突然,七瀧大叫,連穀雲也轉過身來看他,此刻七瀧也顧不得鬥嘴吵架了,眼眸如同凝結的琥珀,急急地道,“怎麼要走,在這裏多住幾天吧,我還想跟你討教武學上的事呢。”

“這我幫不了你。”季影依然冷冷的,雖然不至於漠然無情,但依然無動於衷,“你還是問別人吧。”

說著他也不管七瀧的神情,直接對一臉茫然不舍的那期雅開口,“你……”

“喂,你走就是了,幹嘛要讓那期雅也跟你走?”穀雲不滿,她站在那期雅麵前,擋住了他的視線,憤憤地盯著他,“本來都對你改觀了,怎麼你就不能讓這種好印象在我的腦海裏呆的久一點呢?”

季影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隻是微微皺眉,他皺眉的樣子像極了一池吹皺的碧水,穀雲依舊憤憤,他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越過她對那期雅道,仿佛命令一般,“你呆在這裏。”

“你,咦?”穀雲剛要大罵,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不對,“你剛才說什麼?”

最後在七瀧牛皮糖一樣的堅持下,季影被半拉半拽地扯進城主府,剛走到前庭回廊處,就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迎上來,躬身對幾人行了一禮,然後恭敬開口,“少爺,小姐,夫人在後花園等你們。”

七瀧哭喪著臉,他一下子耷拉下腦袋,然後對穀雲道,“走吧……咱們這對難兄難弟,耳朵又該長繭子了。”

“什麼難兄難弟的?”穀雲賞給他一個白眼,“連個成語都用不好,是難姐難弟。”接著她一轉身,對管家吩咐道,“給我的朋友安排好房間,要不就安排在我對麵好了,這樣也方便些。”

“是。”管家低聲應諾,然後單手一推,行禮,“二位請隨我來。”

“季影。”那期雅洗漱後重新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整個人看起來幹淨清爽,她一坐下來就問個不停,“你給我講講江湖好不好?是不是真像話本先生寫的那樣,有盟主有俠客,還有美到不行的美人?”

自從她知道他是江湖人之後,就一直纏著他讓他講江湖的故事,問題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他不開口,那期雅就嚷嚷個沒完,他放下手中的糕點,終於抬起頭來看她,“你說這麼多不渴嗎?”那期雅差點沒被這句話噎著,長這麼大她還沒遇見過這麼毒舌的人,一句簡單的話就能把人噎得說不出話來,於是她就這樣瞠目結舌地看著一臉風輕雲淡的季影,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你嘴巴真的是太毒了啊。”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小廝敲門的聲音,季影直接道,“進來。”那名年輕的小廝將打好水的銅盆放在架子上,接著周到殷勤地問道,“兩位,還有什麼需要嗎?”

“無事,你先下去吧。”季影回答。

待得那名仆人離開後,那期雅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床,這幾天可把她給累壞了,現在吃飽喝足她就要補充睡眠了,她剛躺下才想起來季影還呆在這裏,於是又重新爬起來,對依然端坐在桌邊的他說,“喂,我要睡了,你先走吧,哦,對了,你走的時候幫我關好門。”

季影的眼神掃過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從他眼神中讀出了疑問,果然下一秒鍾她就聽見他的困惑,“走去哪裏?”

“去你的房間啊,你不睡嗎?”她躺在床上,已經有些迷迷糊糊了。

季影費了好半天力才理解出她的意思,他好像很多年都沒有睡過覺了,睡眠與夢境對他來說就恍如隔世般陌生,也許他曾經擁有過這些與生俱來的東西,但他早已經忘記了。

“這裏就是我的房間。”

“什麼?”那期雅懵了,怪不得剛才小廝稱她為夫人,當時她還傻傻地以為敦煌對女子的稱呼皆是如此,沒想到是因為自己鬧了一個大烏龍。她雖然不比中原女子禮教大防甚嚴,但好歹也是知道男女有別什麼之類的,於是她怪叫了一聲,“難道我們要用一個房間?!”

還沒等季影點頭,那期雅就發飆了,“不是吧你,怎麼說也是男女授受不親,不管怎麼樣,我也不要跟你住一起!”

季影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間發這麼大的火,而此時那期雅已經氣呼呼地掀開被子,期間還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季影對她的話思索了好大一陣子,才猛然明白過來男女授受不親的意思,“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隻是沒有睡覺的習慣而已,”他斟酌著措辭,“我會一直坐在這裏,你大可放心。”

那期雅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又折了回來,她閉上眼睛想要努力入睡卻感覺自己一點睡意都沒有,一翻身卻看見季影抱劍坐在桌前,肩線挺拔,不由得發揮了好奇寶寶的責任,“不睡覺的話不會累嗎?你這個習慣可真是令人羨慕。”

“哦,我明白了,這肯定又是一門武功對吧。”她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你給我講講吧,怎麼樣才能像你這樣,肯定有什麼秘訣的對不對?”

昏黃的燭光灑在他英俊的麵容上,留下一小片神秘莫測的陰影,看起來如同禁忌般不可觸摸。季影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相信我,你不會想要這種秘訣的。”

“為什麼?”

“因為你要為此付出代價。”濃重的陰影在他的臉上擴散開來,漸漸暈染成一片,充滿了詭譎不詳。那期雅被他臉上的陰霾所震懾住,一瞬間不知道開口說些什麼,隻是呐呐地靜默著。

夜幕低垂,四下寂寥無聲,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

那期雅枕著手,眼神如夜色般寂靜無聲,這幾日的顛沛流離就像一場夢一樣不真實,借著屋內的燈光,季影的背影映在窗棱上,顯得分外伶俜,這樣孤單的感覺,似乎不應該出現在他這樣冷漠的人身上。

時間就像是燭光一樣寂靜地燃燒著,在無形之中,逐漸消融了形體。

她感覺自己的神智逐漸變得昏沉,睫毛慢慢地合上,季影的身體也漸漸變得模糊,仿佛是紙糊上的燈籠。

半夜的時候,她被一種奇怪的呼嘯聲所驚醒,那種呼嘯聲並不高昂,並且還四處回蕩著,帶出奇異的顫音,仿佛空山絕穀之中的回音。

她隻迷糊了一下,便一個激靈,仿佛是感受到某種危險的小獸,猛地翻身坐起,案桌上粗大的兩排紅燭已經燃燒了大半,紅淚垂了下來,仿佛是一小塊凝固的血肉。

季影沒有在房間裏,她小心地下床,然後走了出去,純藍水晶掛簾發出一陣珠玉碰撞的脆響,在外屋還是沒有見到他,那期雅不由得皺起了眉毛,自言自語,“他又去哪裏了?”

就在此刻,出現一道白色的閃電。在夜色之中,那道白色穿梭於屋宇廟桷間,仿佛是一隻山魅精靈,就在她愣神的當口,那道閃電從簷腳躍起然後閃進客棧的回廊。她凝神望去,那根本不是什麼閃電,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她仿佛在尋找著什麼,身法極快地掠過各個門窗。

初時她還以為這個女子有什麼歹意,急忙掩在畫柱之後,然而她剛看過去第二眼,一個驚呼就差點脫口而出。

白衣女子的麵容仿佛神女般憺然無欲,傾國傾城,然而這並不是那期雅驚呼的原因,白衣女子的肩頸間扒著一個肥胖的軟毛球,琥珀色的眼睛睜的大大的,赫然正是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