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個誰,你等一下。”眼看著那個神秘女子點足躍起,那期雅急忙大喊。女子回過頭來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動作絲毫不滯,又閃電般地騰起,落在瓦簷之上,她飛翔的身姿優美纖細,仿佛是一隻美麗的天鵝。
一叢茂密的竹子在月夜中搖曳,婆娑聲起,這是引用雪山活水灌溉而成的湘妃竹,千百年來為無數文人騷客所溢美,在這敦煌之地更是珍貴無比。一地搖曳的柔韌影子,仿佛是月宮仙子高空起舞。
白衣女子不知碰到了什麼東西,燈籠高掛的庭院上空,突然有金色磷光一閃即逝,同時還有清脆的鈴聲。那道恍惚的磷光從那期雅的頭頂竄了過去,仿佛是一條金色的小蛇。那期雅剛來此處,並不知道那就是王公府第中的預警金鈴。
據說那是由前朝能工巧匠宇文容閑暇時所發明,采用西域金蠶絲所製成,上係有數百枚輕巧金鈴,夜間有人闖入,一旦碰到那纖細鋒利的蠶絲,不僅割傷肉體而且還會引發出報警的鈴聲。當年此法初經使用,便斬殺無數欲探皇宮的一流絕頂高手,名震天下,以至於後來華門宮闕之中竟無疑不用此法。
那期雅剛想過去,就聽見府邸中金鈴聲大作,接著火光通明,映得夜間一片明亮,還伴隨著驚呼聲,“有刺客!有刺客!”
腳步聲紛遝而來,隱約間仿佛有許多人奔了出來,同時還有刀戟相接的聲音,還有人的慘呼聲。
立於長階之上的那期雅一驚,接著就是驚恐不會是季影出了什麼事吧?他素來孤傲冷酷,又不屑解釋,萬一他與人起了衝突,必定是不發一言直接動手。一聽這動靜,就知道一方人多而一方人寡,她雖不懂武學,但也知道雙拳難敵四手的道理,季影武功雖高,卻未必能夠占得上風……念及此處,她再也顧不了許多,一咬牙,直接循著打鬥聲,穿過拱形月門而去。
這所宅邸簡直就像是迷宮,雖覺打鬥聲就在耳旁,但轉來轉去卻依然在幾個看起來相似的院子,那期雅急得滿頭大汗,最後她直接不耐,提起裙子,爬上一處活水旁的假山,費力地扒住岩石準備翻過去。
好不容易上了岩石上麵,她搖搖晃晃地站起,根本沒有發現,在她的頭頂咫尺之處,就是隱藏在黑暗中的金線,那些鋒利地幾乎可以一瞬間將肉體切開的線,隱隱散發出冰冷的光芒。
她努力保持著平衡,腳下是一小片凸凹不平的石頭,緊張地看了一眼腳下,嘴裏還小聲嘀咕著,“幹嘛要把石頭故意弄得奇形怪狀的,害我現在都站不穩。”
她的視線越過牆頭,隱約看見晃動的火光裏,有一個身影在不斷翻飛,那人的身邊圍繞著流水一樣滾動的草木,碧綠的葉子與褐色的枝幹此刻看起來妖異詭譎。那人剛一出手,身邊就倒下來一大片護衛。在場的眾人幾乎呆了,這是什麼詭異的力量,竟然在揮手之間就能使花木為刀劍?!
假山上的那期雅也呆了,不過她呆了不是因為那人展露出來的驚世武學,而是在那人肩頭閉著眼睛慘呼的虎歌。它胖軟的身子被甩出一道道弧線,睫毛和胡子都不斷抖著,爪子緊緊抓住白衣,她甚至能聽到它內心不滿的鬼叫和腹誹。
場地中心被包圍的人,赫然正是剛才有一麵之緣的白衣女子。
隻這一個分神,她腳下一個不穩,眼看著就要從假山上摔入下方的池塘,這還沒什麼,最要命的是,她的手臂因為失衡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手背劃過虛空,即將碰上頭頂的蠶絲。
“小心!”剛剛從房間裏披衣而來的穀雲和七瀧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齊齊發出一聲驚呼,倘若那期雅的手碰到金蠶絲,那麼她的手將會被這削鐵如泥的東西像切豆腐一樣切開。
穀雲衝天而起,同時手中甩出軟劍,試圖將她拉回,然而已經來不及
那期雅驚呼著摔下去,她一向鈍感,根本不知道巨大的危險就在眼前,甚至還一麵大聲寬慰一臉驚恐的穀雲,“別擔心,下麵是水……”
那期雅的手與金蠶絲幾乎隻有一線距離。
七瀧的瞳孔也因為驚懼擴張開來。
“不!”穀雲身在半空,驚恐出聲。軟劍雖已飛出,但一切已經晚了,她不敢想象接下來的後果,難道這個清麗溫暖的少女,今天就要在此處變成斷掌。
一道詭譎的光閃過去,速度當真堪比閃電,準確來說,那比閃電還要快。眾人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那道光已經像拂塵一般,靈活地卷住了那期雅的手腕,將她的手拉離潛藏的危險,同時它在半空中不知怎麼地一扯,那期雅隻感覺腰間一緊,仿佛有人抱著了她,接著就平平飛起,安然無虞地落回了地麵。
那期雅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她腰上是一段猶若井繩的綠色繩子,她一落回地麵,那段綠葉就又四散開來,呈現出一種漂浮的姿態,遊回白衣女子身邊。
“沒事吧?”穀雲落到她身邊,焦急地問,還扯著她轉了一圈,生怕看漏了什麼地方。七瀧也跑過來,插嘴道,“還好吧?”
“沒事啊。”那期雅一副尚未明白發生何事的樣子,她顯然不理解這兩人為何如此緊張,笑了笑,還雙手成拳,揮了一下,又蹦蹦跳跳,示意,“不用這麼緊張,我一點事也沒有。”
白裙女子這一出手,一個高冠錦袍的男子走下台階,神情不怒自威,看來是久居高位之人,“都住手。”
他一聲令下,四周的護衛都依然罷手,隻是還隱隱成合圍之勢將那名來曆不明身法詭異的女子圍在中央,刀不離手,神情戒備。
那名女子冷漠地站在那裏,那期雅清晰地看到,她肩頭的虎歌好似終於舒了一口氣般,半死不活地揪住她的衣襟,四爪並用地爬上去,接著倨傲地蹲在她肩頭,環視一周,大有俾睨天下之態。
那期雅不禁失笑,這個毛球還是那個高傲的樣子。
“姑娘,敢問你是何人?為何夜闖城主府?”說話的正是那個華服男子,語氣不卑不亢。他看向白衣女子,然而那個女子卻沒有看他,隻是像在找什麼人一般環顧了一下,隱約還低聲喃喃了一句,虎歌雙手包臂,不屑地掃了錦衣男子一眼,鼻孔還哼了一聲,也是愛理不理的。
五行秘術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
看到忋倻的刹那,那期雅的心底浮現出這樣一行字,這樣冷漠傾城的容顏,配得上文人筆尖所有美麗的臆想。
忋倻一言不發,她抱著虎烈點地躍起,白衣翩躚,仿佛是朵美麗晶瑩的雪花。
“攔住她。”錦袍男子見她要離開,眼神一冷,斷然下令,這個女子來曆不明,又擅闖城主府,他曾自誇城主府戒備森嚴,宛如鐵桶,連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過去,倘若任她這樣離去,他還有什麼顏麵與城主交代。
軍令如山,沙州衛大人一聲令下,底下的護衛們就立刻做出了反應,刀劍齊上,城主府裏不乏武林高手,忋倻一時之間陷入了重圍,無法脫身,她身上的虎烈立刻兩眼瞪圓,毫無骨氣地把頭一埋,四肢緊繃,抓住她的衣襟。
見它渾身顫抖,忋倻單手托住它,身法如行雲流水般,她自幼長於絕頂之巔,不想多生事端,但見這群人凶神惡煞地攻上來,心中不由煩悶。手底下是虎烈柔軟光滑的皮毛,白影一動,她的五指在空氣中撩撥著,仿佛在彈一把無形的琴一般,修長的手指靈活無比。
一名高手袖中飛出暗器,密集地像是天女散花,忋倻身形一轉,右手一揮,指尖恍然風雲雷動,那些鋒利的暗器還未到她身前,就已化於無形,一寸寸地泯滅。那人吃了一驚,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忋倻的身形忽轉,剛接了這一招,接著就是劍風忽起,一柄長劍從背後遞來,光華霍霍。
“太過分了。”七瀧憤憤,極度不滿,“這麼多人攻擊一名女子,真是不知羞恥。”
穀雲知道他是起了惻隱之心,她雖也有不滿,但還是看出這少女武功極高,在場之人根本無法攔住她。她忍不住揶揄,“老弟,你的憐香惜玉之心還是省省吧。”
“真是什麼嘴裏吐不出什麼。”七瀧不甘示弱,嘴裏反擊道。
猛然間轟然一聲,地麵震動著,眾人嚇了一跳,仿佛地底有什麼巨大的魔物在蘇醒,風雷一般的聲音炸起,巨大的地麵依然顫抖,眾人緊張地盯著四周,接著地麵就是一陷,腳下一空,瞬間跌了下去。
忋倻手指間掌控著土的力量,手掌往下一按,整個地麵仿佛在瞬間被某種力量掏空了一般,形成了一個方圓數十米深數丈的巨大黑洞,從天空俯瞰下去,它仿佛是魔物幹涸空洞的眼眸。
慘呼聲不絕於耳,忋倻立於地麵之上,她的眼神高貴又冷漠,宛如九天之上摒棄了七情六欲的神祇。
所有人都跌了下去,像一隻隻小螞蟻般不受控製。七瀧反應奇快,變故一起,他來不及躍開,整個身體墜了下去,右手卻扒住了地麵,懸掛在巨大的地洞邊緣。穀雲輕功冠絕天下,雖然一開始她也墜了下去,但身在半空中卻穩住了身形,足尖在邊緣一點,便止住了墜勢,接著又是一點,隨即衝天而起。城主府的幾個高手也效仿著她的做法,身形一震,撈住了幾個同伴,便要飛回地麵。
下麵是濕潤的泥土氣息,那期雅不會武功,下墜的風吹起她的長發,整個身子就像蘋果一樣落了下去,周圍也有些護衛掙紮著掉了下來,原本鋪在地麵上的青石磚也掉了下來,看起來仿佛是天上墜落的隕石。
“那期雅!”穀雲目力良好,又是習武之人,猛然間看到她,大叫,隨即像隻飛鳥般掠了下來。
七瀧好不容易爬了上來,剛才有一塊青石磚一下子打倒他的腦門上,摸起來好像腫了一個大包,他疼得齜牙咧嘴,又吸進去幾口塵土,也來不及拍身上的灰塵,“這幾天真是倒黴,算算吃了兩回土,在這樣下去,我幹脆去當土地神好了。”
“壞了!”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老姐她們還在下麵呢!他站在巨坑麵前,裏麵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隻能聽到下麵傳來的驚呼聲,他雙手成喇叭狀放在嘴邊,“老姐!那期雅!你們聽得見嗎?”
沒有人回答他,也許因為巨坑過深,他聽到了自己遙遠的回音老姐,那期雅,你們聽得見嗎?
他焦急無比,準備回去找繩子過來下去一探,一轉身就看見了忋倻,忍不住怒了,“喂,你怎麼能下這樣的重手?”
忋倻冷漠地看著他,依舊不發一言,七瀧惡狠狠地瞪著她,憤怒地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虎烈抬起頭來,依舊從鼻孔裏出氣,要不是有外人在場,它就開口說話了,呼,簡直快要憋死了。
忋倻的瞳孔幽深冷漠,她走過來,手上釋放出一道力量,將憤怒的七瀧一掌拍了下去。七瀧沒想到她會突下殺手,根本沒有半絲反抗力量,直接摔了烏黑一片的深坑。
這下不僅七瀧,連虎歌都瞪大了眼睛,它的胡子一翹一翹的,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幹嘛把他也拍下去?”
“麻煩。”忋倻直接淡淡地說道。
“哈?”虎烈沒反應過來。
“他很麻煩。”
“哦。”虎烈根本跟不上她的思維,木然地點點頭,接著它發出一聲驚叫,渾身的毛幾乎都要豎起來了,爪子顫抖地指著她,結巴,“你……你殺了人?!”
說著它也沒管忋倻的反應,直接抱頭嚎叫,“完了完了完了,居然殺人了,這下我哥不會饒了我的。”
是扒皮還是斷骨?虎烈的肥肉又開始抖了,它的腦海裏不斷回憶著傳說中的酷刑,如果不是因為顧及著神獸的身份,它幾乎要嚎啕大哭了。
“你怎麼了?”忋倻見它不對勁,問道。
“都怪你!”虎烈火了,怒視著她,肉呼呼的爪子抖著,“如果不是你,這些人也不會死,他們不死,我也不會死。”
忋倻覺得莫名其妙,“誰說他們死了?”
“啊?”虎烈感覺自己快變成白癡了,此刻它也顧不上許多,問,“他們沒死?”它仔細想了一下,又開始垂頭喪氣,“你騙我,這麼高的地方,肯定早就死透了,就算不死也是半死不活的。”
忋倻也不辯駁,將它抱在懷裏,然後躍了下去。氣流吹過它雪白的皮毛,冷風颯颯,虎烈嚇得大叫,恨不得變成章魚纏在她身上,?“死女人,我有恐高症!”
剛才這邊的動靜過大,終於驚動了林博遠這位曾經手握重兵,被譽為大將軍王,而現在是敦煌城主的人中英傑。
他披著貂皮大衣趕來,身後是一大群護衛,剛走到這裏,就看見塵埃之間的巨大深坑,仿佛是被惡魔咬出來的窟窿,曾經的屏風消失了,深坑邊緣火把明滅,殘垣廢墟一片。
“究竟出了什麼事?”林博遠眼神一動,問道。
立刻有人出列,躬身回稟,“回稟城主,有刺客夜襲,方才沙州衛葉昂大人已趕來處理,後來隻聽到巨響,應該是與那名刺客有關。”
林博遠一揮手,立刻有訓練有素的護衛舉著火把上前,映亮了周圍的一切。
深坑底端居然有一張厚軟的網,異常結實,墜落的眾人紛紛跌在上麵,沒有受到任何損傷,每摔一次,這張巨網就微微一震,仿佛是蕩漾的水波。那期雅沒被摔暈,倒被這張網給晃暈了,網間的空隙極大,柔軟又有彈性,她無法站立起來。穀雲卻是直立在網上,仔細打量著,她仿佛發現了什麼,有些不敢置信,彎腰觸摸著那張巨網。
底下烏黑,她掏出懷裏的夜明珠,映亮了一小片地方,這張網清涼柔嫩,又有夜明珠照亮,她這才敢確定,這張承接了所有人的網竟然是由草木花葉組成。
她剛想進一步看仔細,卻聽到一聲熟悉的驚呼,七瀧揮舞著四肢掉下來,嘴裏還不斷發出慘呼,眼看著他就要摔到自己這個方位,她立刻往旁邊讓開兩步,七瀧張牙舞爪地摔下來,腳下又是一顫。
他的臉朝地摔下來,半死不活地趴在那裏,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心裏哀嚎著,以為自己就要去過奈何橋了。
穀雲見他一動不動,很沒良心地踢了踢他,涼涼道,“別裝死了。”
網眼將他的臉勒出不規則的形狀來,好在四周烏黑一片,也不用擔心嚇到人,七瀧撐住網上的線,試了幾下都沒法站起來,最後隻好放棄,往旁邊一翻身,變成四腳朝天狀。
他這一翻,腿碰到了人,立刻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還好吧?”旁邊的人發出熟悉的聲音,充滿關切。
“那期雅?”七瀧衝著那期雅的方向看過去,發出一聲驚喜的歡呼,如果他此刻站在地麵上,一定會樂得跳起來。
“你怎麼也下來了?”穀雲疑惑,“我明明看見你爬上去了。”
“別提了。”七瀧撇嘴,“那個女人也太凶了,不由分說,一下子把我打了下來,”他按了按身下的網,嘿嘿笑了,“不過我還蠻命大的,這樣都死不了。”
“他罵你。”旁邊傳來一聲幸災樂禍的聲音,那個聲音從黑暗裏發出,聽起來異常開心,還小聲慫恿,“快揍他。”
七瀧剛想發飆,穀雲卻按住了他,麵前站著剛才那個神秘的白衣少女,她的肩膀上,就是那隻開口說話的肥貓。
她從未見過口吐人言的動物,不由一驚,此刻更是覺得對方深不可測,如果與她再起衝突,簡直就是下策中的下策。
“這下你放心了吧?”忋倻的眼神寂靜如深潭,“所有人都好好的呢。”
虎烈猛點頭,這下終於不用擔心被兄長收拾了,它開心無比,幾乎要摟著她撒嬌了,這一開心,把剛才從高空墜落的驚險也給忘了。
它剛才被她抱著從上方一躍而下,感覺自己就像是被貶入凡間的神獸,從飄渺長空而落,耳邊是風的聲音,穿過茫茫雲海,就好像穿過了自己漫長的一生。
這漫長的一生,也是無數短暫的一瞬。
等到停止了墜落,它才長呼了一口氣,剛想破空大罵,就看見了眼前的一切。
一張巨大的網在地底憑空而起,看起來仿佛是蜘蛛精用來捕獲食物的利器,上麵東倒西歪地躺滿了人,雖然哀呼著,但明顯沒有生命之虞。
“會說話的貓?”七瀧叫起來,無比好奇,像個小孩子一樣問它,“你是妖怪嗎?”
本來感受著他敬仰驚訝的目光,虎烈還飄飄然著,待聽到最後一句,它就惱了,惱怒地盯著他,恨不得將他盯出一個窟窿來,“你才是妖怪!”
聽它的語氣,七瀧反應過來,“原來你不是妖怪啊,”想了想,他又問,“那你是山魅嗎?”
虎烈再次受到了打擊,火冒三丈,“這兩者有差嗎!”
“也對。”七瀧居然還認真地思考起來,看起來像是一個在私塾讀書的好好學生,“那你到底是什麼?”
他孜孜不倦地問著,虎烈二度飄飄然起來,它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聽好了,我是神獸後裔,主西方白虎七宿。”
“真的假的?”七瀧表示懷疑。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身份怎能造假?”虎烈果然在人間混得久了,連這麼具有綠林氣息的話都說的出來。
虎烈對自己外表看起來像隻貓很不滿很生氣,但它也沒辦法,總不能回娘胎再造一次吧。
它腦袋一昂,毛茸茸的可愛又驕傲。那期雅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虎歌,好久不見。”
“你說誰?!”虎烈像被毒蛇咬到一般,差點跳腳,它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像隻雞蛋,急忙左顧右盼,“那家夥也來了?”
“那家夥?”那期雅不明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不是虎歌而是它的孿生弟弟。
四處逡巡了一圈,虎烈終於放心了,接著它就惡狠狠地看著那期雅,“你誰啊你,在這亂放消息,害我嚇我一跳,要讓它看見我,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說著它還不寒而栗,打了個寒戰,仿佛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唔……
那期雅不再說什麼,隻是有點奇怪地打量著它,她的目光在黑暗裏仿佛是一汪活水,虎烈被她盯得不自在,強忍了一會,最終怒了,“你看什麼看?”
“沒事。”她搖頭,以示清白。
“哼,沒事你幹嘛看我?”虎烈不依不饒。
“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那期雅瞅了它一眼,反駁。
“……”虎烈徹底被噎住了,它頓時表示很憂傷,難道是因為太久不來人世間走動了,怎麼最近老是吃癟呢?
疑是故人
湛湛長空黑。
地麵上燃燒的火驅走一小片黑暗,數十人像門神一般站在一個巨大環形的深坑旁邊,還有一些正在營救地底的同伴,等到一個個灰頭土臉地上去了,七瀧才將繩子係到自己的腰間,然後又將它纏到自己的手腕上,試了幾下才放心了。他使勁晃了晃繩子,示意上方的人可以拉他上去了。
虎烈鄙視地看著七瀧的膽小表現,甚至還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充分表示出自己的不屑之情高貴的神獸大人此刻忘記了它也是有恐高症的,隻是在一旁淋漓盡致地傳達著自己的不屑。
忋倻抱住那期雅,輕盈地躍起,雖然增加了一人的重量,但她飛翔的身姿好似是一隻潔白的鳥,自由而美麗,仿佛她本來就該屬於高空一般。
穀雲本來以為自己的輕功獨步天下,此時見忋倻輕若無物地騰空而起,她甚至不用在半空借力,而是直接向上方飛去已經不是輕功,而是真正的飛翔。
“哇啊啊啊,”虎烈又開始鬼叫,它幾乎都要哭了,“死女人,你怎麼都不打聲招呼?再這樣下去我會被你害死的。”它將腦袋再次埋進忋倻的臂彎間,就像是一個幼童,尋求母親的庇佑。
淩冷的風吹動它黑白相間的毛發,它全身一直發抖,那期雅的長發向後吹起,她有些好笑地看著虎烈不寒而栗的樣子,“你在怕什麼?”
“不管你的事!”它死死地閉著眼睛,即便在這種時刻,它還依然不忘記反駁,因為它的頭還緊緊抵著忋倻,聲音聽起來模糊不清,像是嘴巴裏塞滿了東西。
重新落回地麵上,虎烈才勉強睜開一條眼縫,等到確認了安全性之後,它才睜開淚汪汪的眼睛,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前爪撫在胸前,看樣子頗感欣慰與無奈。就這樣短短的一會功夫,它就躍下又飛起,一顆小心髒差點沒嚇出病來。
它剛平複了一下呼吸,就看見周圍的人刀劍齊出,如臨大敵,明晃晃的殺意令它一個激靈。那些刀劍所對的人,正是白衣飄揚的忋倻。
涼颸乍起,忋倻的麵容無波無聲,素骨凝冰的容顏如同雪下乾坤。眼看著兩方就要再度交手,那期雅大急,不知為何,雖隻是一麵之緣,但她能感覺的到,這個冷清的少女沒有任何惡意。
“都給我住手!”穀雲剛剛回到地麵,就看到這樣對峙的場麵,立刻揚聲阻止。
這個白衣少女雖然來曆不明,又手握著神妙無比的力量,但剛才坑底那張龐大寬闊的網確實讓眾人免於喪命,此時一切尚未完全明了,斷不可匆下殺令。
“雲兒。”林博遠不知女兒為何阻止,皺眉喝道。他曾征戰沙場數年,身上也沾染了唯獨軍人才有的剛硬與血氣,那是血與火澆灌出來的氣質。此時他雖是簡單的一個皺眉,卻隱隱散發出不虞之色。
“父王。”
穀雲看向自己的父親,神情堅毅又不失禮。到得此時,那期雅才明白,穀雲身上的那種巾幗女兒之風是來自於誰的影響。穀雲低聲回稟,“這名女子剛才救了我等之人的性命,女兒想她應該不是葉大人口中的刺客,此間必有誤會。”
林博遠剛才已聽過下屬的回稟,這名女子武功如此之高,想必是江湖之中哪個門派之下的不出世的英才,但她身法詭異,來去如風,他雖身在廟堂之中,但也常與江湖人打交道,思量了一會也實在是想不出她的來曆。
林博遠沉吟了一下,雙手抱拳,他這行的是武林之禮,語氣間頗有敬重之意,“這位姑娘,不知深夜蒞臨敝宅有何指教?”
他這話說得圓滑又不世故,在場的人沒有什麼反應,但那期雅卻差點笑出聲來果然是身在官場之人的口吻。
忋倻空茫的目色冷光輝耀,她似乎在看林博遠,又好像沒有在看他。也不見她怎樣動作,眾人隻聽見一陣輕微的窸窣聲,仿佛樹冠繁葉之間隱匿著什麼東西。
花葉充滿靈性地遊過來,它們環繞著忋倻轉了一圈,仿佛是細細的遊蛇,有幾個護衛幾乎驚掉了手中的火把,饒是林博遠見識過大風大浪,此刻眼神中也不禁露出驚異之色。
那些花木遊動了幾下,然後在燈火照耀之處拚出幾個字,組起來正好是,“誤闖貴府,打擾了。”
她少年時期的數十年皆在頂峰度過,從未接受過俗世禮教的熏陶,但這一番話卻說得極具有人間煙火的氣息,好似一位寬衣博帶的儒家弟子。當年她重病在床,哥哥曾將在山下的所見所聞講給她聽,株月閣中又藏有浩瀚如海的典籍,閑暇時她就翻閱著那些厚重的書籍來消磨時光,大量的閱讀為她打開一道通往俗世煙火的大門。除卻一些珍貴的典籍外,還有一些話本小說,就是從那些陳舊的書本裏,她才了解到山下的一切,小到柴米油鹽,大至國家分布與禮教綱常。
“好厲害。”七瀧是被人拉上來的,速度最慢,此刻他一爬到地麵上,就看見這樣神奇的一幕,不禁喃喃感歎。
“原來如此。”林博遠將信將疑,以他長袖善舞多年的經驗,無論如何也是不肯相信她夜半深入府邸隻是無心之失,但他表麵上還是一派平淡,“多有得罪,還望姑娘包含。”
忋倻麵前的花木紋絲不動,她還是沒有開口,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她回頭,看向那期雅,眼神裏仿佛在回憶追思著什麼,半響輕輕說道,“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我?”那期雅不敢置信,為了確定她才指了指自己,待看到忋倻認真地點頭,才道,“不可能吧,如果我見過你,你又這麼好看,我一定會認得你的。”
她的語氣歡快又真誠,一如她透徹的眼神,仿佛是一個孩子在訴說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所思所想。忋倻仔細回想著,但腦海裏還是一片空白,偶爾閃過一個模糊的亮光,一閃即逝,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那期雅的眼眸深處閃動著真誠的笑意,偶爾會有清澈的微茫,這樣的神情,如此熟稔,但卻怎樣都想不起來。忋倻再次追想了一遍,決定放棄,自己從小就沒有下過山,除了哥哥之外,最相熟的大概莫過於度雲樓的宮人了,又怎麼會見過那期雅。
她有些歉意地勾了下唇角,然後轉身便走,虎烈急忙跟了上去,厚厚的肉墊踩在地上聲息全無,它肉嘟嘟的身子看起來像是個大雪球。
周圍的人紛紛讓開,如潮水般像旁邊退去,這個少女身上所身負的武學,已經不足於用詭秘來形容,況且城主也未下令攔阻她,眾人在頃刻之間為她讓出一條路來。
經過這一番折騰,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深夜寂寂。
林博遠已經回去休息了,剛才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紫玉提燈前來詢問城主什麼時候過去,他雖是沙場虎將,但卻是極寵溺妻子,聽了紫玉的話,立刻去了墨菲樓。
這一陣子管家去了老家探親,後續事件自然是暫時交由葉昂處理。葉昂忙的焦頭爛額,他現在才發現管家這個職位真的是耗人壽命,一大推的瑣碎事件堆積如山,一件事情還沒處理好就有另一件事情冒出頭來,他急得頭發亂掉,幾乎一抓都能揪出一大把來。
索性還有府裏有經驗的老人幫襯著,到不至於捉襟見肘。此刻他立刻調來一班守衛,又拿了城主手令,從庫房裏調出鐵鍬和手推車來。
庭院裏留下的坑太過巨大,幾乎有一半的牆都塌了下去,剩下的牆磚斜斜地歪在那裏,隨即都有倒下去的危險,粗實的植物根須像是一條條細密的蜘蛛網,懸掛在坑洞裏,看起來像是神話傳說裏妖精的巢穴。有粗心的守衛從邊沿上走過,鬆軟的泥土立刻剝落、掉下去,發出撲簌簌的聲響。
這一切那期雅都無心關心,她本來就是出來尋找季影的,現在這裏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居然也不見他的身影。
院子裏寂靜地似乎能夠辨清每一道氣流的方向,那期雅鬱鬱地回到房間,然後倒在床上,蒙頭就睡。
忋倻出了城主府,並沒有離開很遠,而是在一處飛簷上休息,她一身素淨的白衣被長空吹起,虎烈一開始也在怔怔出神,後來見她絲毫沒有起身的打算,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哀嚎,“你不會是要在這裏過夜吧?”
“有什麼不可以嗎?”忋倻不明白它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這麼難受。
“當然不可以了。”虎烈嚎了一聲,接著才小心地目測著高樓與地麵的距離,它隻覷了一眼,毛茸茸的臉上的表情就更加悲催了,它現在有一種吟詩抒懷的衝動,就像所有對現實不滿的詩人一樣。但最後它還是決定直接用爪子指著她,義憤填膺,“你難道不知道我最怕高嗎?”
“我知道啊。”忋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虎烈一看眼睛就亮了,以為事情有了回旋的餘地,不過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就打碎了它所有的幻想,“不過這關我什麼事?”
她回頭認真地看著它,語氣無辜又疑惑,虎烈幾乎要崩潰了,它雙爪捂住腦袋,一副天怒人怨無法再忍受的樣子,半響它才平複了滿腦混亂的思緒,憤怒又哀怨,“奇葩,真是朵奇葩,我怎麼這麼倒黴?”
此刻的敦煌寂寂無聲,像是一個沉睡的孩子,屋簷上的小獸為這天色增添了幾分沉重的顏色,虎烈已經徹底放棄了反抗,它老老實實地找了個比較平的地方,為了以防自己睡著之後翻身會掉下去,它決定未雨綢繆,仔細想了一會,它用爪子掀開幾片瓦,努力地排成一排,摞成小山一樣的形狀。然後它認認真真地檢查了一下牢固程度,這才轉過去,趴在瓦片堆旁邊的空地上。
那個小瓦片堆就像是一道屏障,將它的身子隔絕起來,即便它夜半翻身,也不用擔心摔下去的問題了。虎烈調整了一下姿勢,這凸凹不平的瓦簷睡起來實在是太硌了,誰在這裏簡直就是找罪受,它依舊不滿,撇著嘴看了一眼忋倻,然後努力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這才安心地眯上了眼睛。
睡著前它還模模糊糊地想著忋倻你等著,別讓我抓住你的把柄,不然將來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