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烈瞅了一眼,便嚇得心膽俱寒,“它來了來了!”
季影不敢大意,他隻是一昧地控製著風的力量飛行,他知道,如果不找出那個東西的弱點,再這樣下去,自己的力量遲早會消耗殆盡。
感覺到那期雅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萬重山巒在他的麵前掠過,季影突然開口,“你很害怕?”
雖然是疑問句,但怎麼聽怎麼像肯定的語氣,那期雅老實點頭,忍住呼嘯的風,用鼻音說道,“嗯。”
“你怕什麼?”狂風吹起他的長發,他束發的帶子不知何時散開了,一頭烏發在風中飛揚,像是飄展的絲綢。
“我怕……高。”那期雅憋了一口氣,抖抖索索地說出答案。
季影意外,低頭看她,沒想到她竟然說出的是這樣一句話,一縷笑意驀然爬上他的嘴唇,然後那股笑意越來越大,像是不斷擴大的湖麵水波。那絲絲縷縷的笑意逐漸蔓延到他鈷藍的瞳眸裏,有一種璀璨的溫柔。
仿佛是月色之中升起的孔明燈,一瞬之間照亮了底下之人的心願。
“你笑什麼?”那期雅一瞬間忘記了危險,忍不住問道。
萬丈高空,飄渺浮雲之外,季影的笑意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等過了這一關,我再告訴你。”
他反手拔劍,那劍身呈黑色,上麵還有片片龍鱗,在陽光折射下,泛出精兵利刃的冷銳,那期雅一下子就認出了此劍,“湛盧劍。”
她仿佛明白了什麼,忍不住笑了,心直口快地說道,“這下七瀧又該跳腳了。”
他會心一笑,湛盧劍在手,同時驅使著風力,停在半空中。他單手抱著那期雅,冷冷地盯著尾隨不停的東西。
“你小心。”那期雅輕輕拉了下他的衣袖,小聲說道。她懷裏的虎烈也擔憂地瞅了他幾眼,它現在可是一點都不想讓他掛掉,他要是一掛它就會從這看不到底的高空中摔落,然後華麗麗地變成一灘麵目全非的肉泥,最可恨的是,當肉泥也就算了,它肯定會被山穀下的狼蟲虎豹之類的宵小之輩吞個幹淨,啊呸呸,烏鴉嘴!它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啪啪地幾聲脆響像是鞭炮在響。
季影看了那期雅一眼,點頭,此刻沒有落腳之地,他隻能抱著她單手作戰,純黑色的衣服像是披風一般向後揚起,瞳仁肅殺冰冷,宛如九天戰神。
那團不辨麵目的東西突然爆炸出萬縷光絲,瀲灩光華之中,那外表上麵的霧氣逐漸消散開來,露出了內核的原本麵目居然是一個旋轉的三翅刀柄,機械性極強,不知是出自哪位暗器高手之手,在武林之中,從未聽說過如此古怪的利器,鋒利的弧度映出冷光,宛如菏澤之中生長著的劇毒之物。
虎烈一看勢頭不好,立刻大呼,“這家夥是長鼻子了還是長眼睛了?怎麼老跟著我們,看樣子它殺氣很重啊。”
它瞟了一眼季影,非常沒有誠意地鼓勵道,“加油……”
那期雅迅若閃電地出手,捂住了它喋喋不休的嘴巴,順道連鼻子也捂住了。虎烈頓時不要命地掙紮,憤怒地用眼神殺她。
“別再亂動了你,小心掉下去屍骨無存。”她小聲警告,這招很管用,虎烈頓時變得像是被打到了七寸的蛇,不動彈了。
季影忽地出劍,那三翅刀柄忽然一閃,幻化出萬道光影,那期雅眼睛裏麵清晰地倒影出那千萬萬萬疾飛的刀劍,光華聚斂,一點燃起,轟然炸開,飛散而去,仿佛是突然綻放的大型煙花。一時之間,雲海迷霧之間,山巒絕壁之巔,都布滿了這種鋒利無比的刀影。
“居然是幻影。”季影一時間也有些訝異,這樣的一個死物兵器,居然擁有變幻的力量,迷惑人心,暗藏殺機。
“是個有趣的東西呢。”他嘴唇邊牽出一個冷傲的笑容,眼神裏麵充斥著戰意。
劍光凸起,他的瞳孔逐漸變成了藍色,一點點加深的湛藍,宛如苗疆之地的藍靛草。煙光青雲繚繞,他一手攜著那期雅,一手出劍,宛如鷹隼穿梭在刀鋒交織成的刀網中,天地遼闊萬裏之間,隻見一道清影宛如鷂子,翻飛交疊,刀鋒所過之處,幻影渙散而去,暗黑色的霧氣像是某種毒煙。
季影身法如行雲流水,瞬息之間劍風掃蕩黑霧滌蕩,大麵積的幻影倒戈,他一邊進攻一邊還要顧著防守,速度比往日更是快了一倍,一招未過一招又起,當真是像閃電當空,撕裂著迷霧。
光影萬萬千千,一模一樣的幻影,但攻擊卻是來自四麵八方,斜刺鉤挑,樣樣不落。虎烈嚇得呼吸都快暫停了,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那期雅安慰它,“沒事沒事,你別怕。”
“你說得容易……”它哭得抽抽嗒嗒,人家都是落霞與孤鶩齊飛,到它這裏卻變成了鼻涕與眼淚齊飛,“你自己過來試試看,真是嚇得小心髒一顫一顫的。”
“……”那期雅一陣無語,最後才忍不住提醒道,“我也在這裏。”
它眼淚還是嘩嘩地掉,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整個虎臉都變濕了,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這個女人……”
那期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才道,“你怎麼說也是神獸,這樣哭哭啼啼的,像個小姑娘,真是太丟人了。”
季影手腕翻動,還在不斷出招,懷抱中的一人一虎卻是在不停地唧唧咕咕,一點都沒有身為被下風者的自覺。
“沒關係……”它依舊眼淚不停,抽噎個不停,“反正這邊就隻有你們兩個,看見也就看見了。”
見它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那期雅搖頭,一臉‘你墮落了’的表情,“你想想看,你的那些朋友指不定就在什麼地方看著你呢,要是一不小心讓它們看到,你肯定要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那很好啊。”虎烈厚著臉皮大言不慚,“能成為別人口中的八卦,與有榮焉,不勝涕零。”
“你居然還會拽文了?”呼嘯的攻擊就在耳邊,那期雅還有心情和它開玩笑。
電光四起縱橫交錯,季影一劍逼退了近在咫尺的威脅,他的眼睛仿佛在看著交疊著的弧度,嘴邊淡淡地道,“你們兩個安靜一會,讓我分心。”
虎烈立刻噤聲。
那期雅也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有微不可查的笑意從季影的眼底閃過。
那個瘋狂攻擊的三翅刀柄停了下來,幻影頓時消失,它身上的幾個齒輪一收一合,像是關上了匣子一般,接著又是一陣古怪的扭曲,隻見它整個鋒利的剛性刀刃卷起來,再扭過去,像是油鍋裏的麻花一般,然後又聽見幾聲喀嚓喀嚓聲,它變成了一個鴿子蛋大小般的圓球,剔透的金屬光澤閃現無疑。
“不是吧,這麼厲害。”虎烈在此刻發揮了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本事,連眼淚都忘了擦,它長大了嘴巴,“看起來不像是個一般的東西,居然還會變身,莫不是墨家留下來的東西?要不就是公孫家?”
它摸著下巴,老神在在地說道。
“什麼什麼家?”那期雅卻是一點也不明白,疑惑。
虎烈立刻遞過來一道鄙視的目光,“居然連兩大機械祖師級家族都不知道,這麼多年你真是白活了。”
不過這確實不能怪那期雅,此時正值盛唐時期,那些先秦時代曾經風靡一時的百家之流,早就沒剩下幾個門派,有秦始皇焚書坑儒在先,又有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在後,曾經位列巔峰的儒墨道法,大放異彩的也隻剩下儒家,法家還算可以,道家逐漸變成了隱士田園還有煉丹製藥之輩,曾經靠強大的機關術傲視天下的墨家逐漸銷聲匿跡,再也找不到什麼蹤跡。雖然而今國明氣清,思想並不是萬馬齊暗,但經過時光的腐蝕,諸子百家留下來的學術也隻剩下一些皮毛,誆論墨家實際運用的機關術。
當年在機關術方麵,墨家與公孫家是兩大翹楚,傳說兩大門派的傳人都有一雙魔力的手,他們能夠化世間一切腐朽於神奇,機關術能夠攻城拔寨,飛翔負重,無所不能。即便是一個小巧的玩意,隻要運用上機關術,就能創造出非凡的變化來。
隻可惜,在時光巨大的腳掌下,一切都會化為齏粉。
“照你這麼說,那他們的確是很厲害的。”那期雅若有所思,隨即她想到一個重要問題,“你這不會是編的吧?”
“你懷疑我?”虎烈怒目而視,要不是身在高空,它一定會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一通。
一見虎烈情緒這麼激動,那期雅有點不好意思,“你不是大字都不識幾個?怎麼會知道這麼長時間的曆史,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
虎烈瞬間蔫了,它輕輕摸了摸鼻子,然後故作深沉地咳了一聲,“其實,這是我哥對我說的。”
那期雅立刻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歎息。
“你那是什麼意思?”虎烈一看她那了然的樣子,心下不爽。
“沒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你‘哦’什麼?”虎烈不依不饒,追擊千裏。
季影打斷這一對不停鬥嘴的活寶,有些無奈,現在強敵環飼,這一對居然還有這樣閑適的心情,他忍不住開口,“好了。”
虎烈再次噤若寒蟬,那期雅卻是若有所思,這個家夥,很怕季影呢,逮到了虎烈的小尾巴,她表示很開心。
這個世界上可曾存在天涯海角?如果存在的話,我們是否會到達?
還是一樣的雲霧,還是一樣的陌陌山巒。那枚造型奇異的三麵弧形刀已經完成了變形,它此刻蜷縮成一個圓圓的小球,像是一隻眼珠般冷冷地看著眾人。
季影目光冷冷的,他手臂平直,短劍緊緊貼著皮膚,像是一個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而又武功卓絕的戰爭之神。
“喂,你還愣著幹嘛,趕緊跑啊。”虎烈露出半顆腦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傻冒一個,你就停在這裏等著別人來打,是不是腦袋缺根筋啊。”
那期雅低首,遞給它一個敬佩的目光。
虎烈痛心疾首地諄諄教誨,它嘴巴裏不停地數落著,完全忘記了季影冷酷邪意的樣子,過了半響它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登時鼻子一抽,嘴巴緊緊閉上了。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柔軟的身體像是一個大線團。
季影歪了下腦袋,這個動作他做起來帶著幾分難得的孩子氣,他身上來曆不明的煞氣頓時減弱了不少。重巒疊嶂,煙風飄渺,一下子遮蓋住他的瞳孔,就在虎烈忐忑不安的時候,他終於蹦出一句話,“你說的很對。”
虎烈長舒了一口氣,過了半響,又是一陣緊張,它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不是吧,這個冷麵殺神,居然認同了它的觀點,它瞅了一眼煙霧迷蒙的天空,心想,這太陽是打南邊出來了麼?難、難道……它的小腦袋就開始九曲十八彎地胡思亂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臨死前的最後一餐,給點好吃好喝的,然後在喀嚓喀嚓……雖然他現在是沒給自己好吃的,可他居然讚揚了自己一句,性質還是差不多的。它就這麼一下天馬行空,又開始抖抖索索,趕緊抱緊了那期雅,不管怎麼樣,自己都要發揮抱大腿拍馬屁的本事,好好留著自己的小命。
季影回神就是一劍,冰藍色的光芒閃過重重高山,就好像是天神降下的雷霆,挾著滾滾殺傷力席卷而去。
那一擊用上了六成力道,弧形一閃,接著就是萬萬千千的幻影,就好像剛才對戰時所發生的一樣,季影有意如此,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即便是即將撤離,在氣勢方麵,他也依舊帶著漫天的殺意,不肯有半絲的低頭。
驕傲的人總是如此,而驕傲又冷漠的人在這方麵更是不肯輸人半分。這樣的性格,就好像是一把雙麵刃,總有一天,會傷到自己。
季影出手就是雷霆一劍,接著他瞬間撤力,抱著那期雅足尖在虛空中輕輕一動,就好像借助了什麼看不見的力量似的,騰空躍起,宛如神仙中人。那期雅的長裙不知何時被割裂了一大半,飄揚地飛舞在半空中,宛似美人魚的尾巴,季影一襲黑衣也在獵獵翻動著,他的麵容俊美而又無情,隻在恍惚之間,才有著難得的溫情閃現。再加上懷中雪白的小獸,越發增添出幾分神秘的美好來。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涯海角,我一定會陪著你到達,即便沒有,我也會陪著你,走完所有的路,看完所有的起伏跌宕。
暈眩之間,那期雅感覺自己已經身在雲絮之間,永恒的天空,仿佛就在眼前,觸手可及。清風吹拂而下,萬丈高山像是美好的圖卷一般快速閃過,季影的手指冰涼,但眼神卻是隱藏著淡淡的溫暖,她一瞬間產生了不真實的錯覺。
那個銀色的彈丸彈跳著躲避過攻擊之後,轉瞬間又再次追來,宛如跗骨之蛆,緊纏著不放。虎烈半死不活地睜著眼睛,感覺自己的小心髒就快被嚇破了,它頓時覺得自己出了一個餿主意,跑什麼跑啊,它居然忘了這個東西會追著他們不放的,如果不把它弄死,這鐵定得沒完沒了,它頓時後悔地腸子都青了。可那期雅卻看著者萬重高山,內心裏奔馳過的是柔軟的心動,少女青澀的麵容上有著宛如夏花般的燦爛,她在心裏偷偷想著,這場追殺,如果永遠不要結束該多好。幸好這樣的念頭沒有被虎烈知道,不然它一定會罵的她狗血淋頭。
飛到一半的時候,季影突然生生地刹住身形,就好像是一隻飛鳥突然被施了定身術一般,那樣狂猛的速度,絲毫沒有影響他穩若磐石的動作。因為向前衝的慣性,虎烈一頭撞進那期雅的臂彎間,腦門一痛。
季影手中長劍平平而起,他根本沒有做什麼起手式,也沒有什麼令人眼花繚亂的招式,而是直接一劍橫批而去,這是最為簡單也最為有效的殺招,一聲轟然巨響,那個飛射而來又來不及閃躲的彈丸一下子被這樣的狂烈一擊打亂了步伐,接著他手腕一翻,一劍貼著他的虎口而出,那個小銀丸登時被打入山壁之間。
哢嚓嚓地輕微的裂響,山崖上裂開了不規則的縫隙,看起來像是老人臉龐上的皺紋,這是自然的力量給予的最為致命的一擊。彈丸硬生生地被這外在的力量打入堅硬的岩石中,煙塵消散之處,隻留下一個黑漆漆的小小的洞口。
“哇,好牛啊你。”虎烈看得目瞪口呆,靜默了一會兒,才發出這聲感歎,它看了一眼季影充滿力量的手掌,內心暗暗發怵,以後惹到誰也不要惹到他。
勢若刀削的山崖,彈丸消失之處,隻剩下一個粗糙的小小的壁龕式洞窟,隻能容下一個兩歲的孩童,裏麵是一片黑壓壓,仿佛是烏鴉的羽毛,什麼也看不見。
這是一處極為險惡的地形。
巨大陡直的山巒聳入雲霄,怪石林立,一側的山崖筆直險峻,仿佛天神用巨斧劈出險峻的線條,蒼山渾身披滿了蔥綠的灌木叢林,看起來仿佛是一隻長滿毒刺的凸腦怪獸,而在山巒的另一邊卻是濤聲大作的江水,河流湍急,混濁的河水飛濺上來,打濕岸上茂盛的植物,河水如同一條隨時都會騰空而起的怒龍。有一道雄偉的瀑布從山巒上傾瀉而下,直接瀉入下方的江水中,哄聲大作,震耳欲聾,水霧迷蒙,人還未到其前衣服就已被打濕。
幽幽深穀清風習習,透明的水霧在陽光之下反射出彩虹一般的光彩,琉璃剔透,雲海翻滾蒸騰,宛如身在九重天闕之間。
山巒的一側有著極為狹窄的通道,過了一會也不見再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出來,季影才放緩了全身的緊繃裏,輕輕一點崖壁,將那期雅放在了那方窄小的石路上。
虎烈一向是口嘴裏吐不出象牙的,這次更是毫不例外,它見那期雅臉頰緋紅,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大眼睛明亮地像是玉石,過了好半天,它才慢吞吞地說了一句,“喂,你是思春了還是發燒了?臉這麼紅,不會是我眼花了吧,不過我想這也是沒有可能的,我一向是視力最好的,”它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厚著臉皮大言不慚地吹牛,“能夠看清楚百裏之外的東西,就連鷹隼都比不上我。”
那期雅原本被它說中了心事,臉上的溫度愈發升高,可到後來,聽它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就完全麻木了,輕笑搖頭。
季影的手放在崖壁上,岩石冰涼的溫度傳遞而來,他無意間屈手輕輕地扣了一下,竟然傳來了如鐵銅般的鏗然聲響,如切如磋,竟然清脆異常。這方崖壁處於向陽坡,季影這才注意到,這岩石上方竟無絲毫野草,隻有犬牙交錯跌宕多姿的山岩,他察覺到不對,舉目而望,對麵的山巒上披著一層鮮亮的綠意,芊芊野草藤蔓垂條,隨風而舞,跌宕起伏,唯有這麵山坡上,除了清一色的暗褐岩石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再次輕扣一下,兵戈錚錚之音泛起,聞之令人警醒。
“怎麼了?”那期雅察覺他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
“能怎麼樣。”插嘴的卻是虎烈,它窩在那期雅懷裏,眼睛一翻,一副沒好氣的樣子,“哼。”
“……”
季影的眼神淡淡地掃過來,他俯身看了一眼白牙森森的虎烈,單薄的唇線邊突然牽出一道淡寡的笑意。虎烈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地就想要躲避,卻忘了這是在萬丈崖壁之間,眼尖地看到那深不見底的深淵,立刻嚇得魂飛魄散,那還顧得上逃跑的問題。隻在這一個瞬間,它就發現自己頭朝下腳朝上被人像拎死屍一般毫無憐惜之情地倒拎起來。
它頓時覺得日月無光虎生慘淡,最近實在是倒了大黴,這幾個月裏它被人拎了無數次,雖然它不是什麼絕代佳人風情萬種,但好歹是華夏神獸,怎麼著也得有點憐香惜玉之情啊。
那期雅緊張地睜大了眼睛,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
季影回給她一個安慰性的表情,他剛想要開口,胸口處卻傳來一陣詭異卻又熟悉的滾燙感,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炙烤著他的肌膚,那種炙熱一路燒到他的心肺,火熱滾燙。他手一個不穩,虎烈就這樣摔了下去,從絕壁臨淵之間,從雲海霧氣之間,從萬丈高空之間,直直地掉下去!
虎烈連慘叫都沒發出,它好像還沒回過神來,嘴巴張大了,幾乎可以塞進去幾顆大鵝蛋,不可置信地看著一切的發生。
這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就連近在咫尺的那期雅都來不及伸出援手。
一瞬間的靜默,然後
“嗷!”
虎烈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呼,不受控製地墜了下去,慌亂之中,它的爪子胡亂抓著,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一個東西,竟然忙中有勝,幸運女神對它施以青眼,它的爪子被一個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藤蔓給絆住,搖搖晃晃地倒掛在半空中,像是一隻小猴子,它嚇得捂臉淚奔,一條後腿承載了所有的重量,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被拉扯地生疼生疼。那蔓蔓菁蘿枝葉延伸著,就好像是一個綠色的美夢,它並沒有生長在這方崖壁上,而是從斜對麵的山巒上蜿蜒而來,結實的莖葉承載著綠色的寬大的葉子,從另一端伸過來,在懸崖迷霧之間架起了一座長橋,好似秦漢時期的飛橋覆道。
就是這個神奇的粗糙藤蔓無意之間救了虎烈的小命。
“虎烈!虎烈!”那期雅焦急的聲音從高高的頭頂傳來,聽起來遙遠而空茫,仿佛不似在人間。
虎烈如聞天籟,它抬高上半身,想要抓住勾住它肥腿的藤蔓,平衡自己的身子,做了一個高難度的起身動作,像是一條蛇想要去攻擊敵人一般,奈何它的肚子實在太肥了,它努力了半天愣是沒夠著,還累得氣喘籲籲的。
見沒有回答的聲音,那期雅更加焦急,下麵雲霧飄渺,一切都看不真切,萬丈深淵隱藏在這來回遊動的霧氣之中,越發顯得深不可測。
劇痛像是一條劇毒的蜈蚣在心肺裏蠕動咬噬著,季影運指如風,封住了周身的大穴,疼痛的感覺漸漸減弱,麵色緩和,他的容顏在絕壁之間有著一種冷若雲天的英俊。
“在上麵等我。”他隻說了這麼一句話,就一躍而下,黑衣如雄鷹,瞬間隱沒了。
他的聲音遙遙傳來,“放心,我一定帶它回來。”隻這一句話,就讓那期雅安定了心神,不知道為何,她就是義無反顧地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仿佛他說的每一字,都是命運的箴言。
虎烈掛在上麵搖搖欲墜,它頓時覺得自己時運不轉,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一路不順,它頭朝下默默地在內心懺悔,以後它一定好好做虎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老老實實地再也不做壞事了。
“救我啊……救我……”它的眼睫毛垂下來,細若遊絲地呻吟,它感覺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腦部,眼前暈眩無比。在這樣下去,就算它不掉下去摔死也會被活活餓死,或者是被某個禿鷲之類的大鳥給啄食個幹幹淨淨。不要不要!它一陣不寒而栗,趕緊甩甩腦袋,就算要死它也要吃的飽飽體體麵麵地死,就這樣吊著死去,實在是太窩囊了。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大將軍本應該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最後卻一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砸死一樣,實在是……
它越想越悲催,因為大腦充血,耳朵開始輕微的嗡鳴聲,就好像是有無數細小的翅膀在耳邊煽動鼓噪著,一切都變得很遙遠。
“救命……”它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
季影從高處掠下,他一襲長衣混合著高風鼓動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天神,英俊且充滿了救贖的意味。
他剛一看到綠葉之間的那雪白一大團,就聽見它一條腿騰空掛著,像是一隻可憐的蛤蟆,粉紅的鼻子皺起來,閉著眼睛抽噎著碎碎念,仿佛是一個神經質的老婆子。
他攀住一條菁蘿,枝葉繁茂而又濃鬱,濕潤飽滿的綠意像是煮熟的果子,那種自然的香氣似乎可以隨時溢出來,沁人心脾,聞之而醉。
季影手指輕輕一拂,胸口的灼燙感再一次來勢洶洶地襲來,這次的滾燙似乎比剛才的更為劇烈,他不敢再耽擱,直接手臂一動,整個身子就像是在索道上一般飄了過去,那是真正的輕若無物,但又不是女子的柔軟,而是充滿了一種陽剛的力度,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是隱藏了所有力量的天神一般,無形之中暗含鋒利。
虎烈正可憐兮兮地被掉在那裏,下麵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它不敢低頭,隻把自己的腦袋高高昂起,一副英勇就義卻又膽戰心驚的模樣。
它的身子像是老舊的牛車一樣來回哐當著,它提心吊膽了一會,突然敏銳地感覺到臉上有輕微的氣流拂過,像是有什麼柔軟的草尖一般的觸感。它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季影放大版的冷酷麵龐,還有野獸般的瞳孔,登時嚇得失聲尖叫。
它肺泡裏麵的空氣這次估計全部被擠出去了,憋著一股勁飆高音,嗓音尖銳地在山巒間四處回蕩,一波波的回聲就像是水紋一般蕩漾不止,就連石道上的那期雅也隱隱約約聽到它熟悉的嚎叫聲,頓時鬆了一口氣。
灼痛感猛烈地襲來,季影直接探手,一縷劍氣從他指尖迸出,柔軟又結實的葛蔓應聲而斷,虎烈那一聲尖叫還在嗓子裏,另一聲尖叫又從肺泡中擠出,當真是一聲未歇一聲又起。當時它腦袋裏麵隻有一個想法,完了完了,這回真要掉下去了!
季影眼疾手快,不失時機地接住了它。然後也不等它反應,直接借力於那像橋梁一般的葛藤,騰空而起,重新越回了窄道上,然後將懷中瑟瑟發抖的虎烈扔到那期雅身上,胸口燃燒一般的痛楚仿佛突然幻化成短劍,紮入他的心肺。
他的容顏急劇衰老,皺紋像是蚯蚓一般爬上他的麵龐,那期雅不知所措地扶著他,看著發生在他身上的遽變,隻是眨眼間,他的頭發演變成了灰白,曾經健康的黑色仿佛被什麼吞食了。雖然這不是那期雅第一次看到他這樣詭異的變化,但還是忍不住心驚,此刻的他,虛弱而又衰老,像是一個需要人保護的弱者。
此處是絕壁危道上,稍有差池就會葬身於萬丈穀底,季影此刻突現異象,整個身體開始發抖,幾乎有種搖搖欲墜之感,那期雅一看不好,急忙將虎烈放下然後讓他所有的力量都倚靠在她身上,她此刻自責又懊悔,同時又痛恨著自己的無能,倘若自己也身負上乘武學,那麼此刻的他,就不會深受如此的痛苦,而自己也不會隻能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他痛苦而束手無策。
唯獨虎烈安穩地坐在一旁,它看著痛苦痙攣的季影,眼神若有所思。
他的灰褐色長發垂下來,唯獨眼神還是像以往一樣冷酷明亮,突然之間他胸前的衣服一陣鼓動,接著就是紅光一閃,有什麼東西從裏麵飛出來。
那期雅握住季影的手,隻能焦急地看著,卻不能減緩他的任何苦痛。此刻一見有什麼東西飛出,下意思地擋在他身前,抬首一望,卻看見一枚異常熟悉的血紅色石頭。
她認得這塊奇怪的石頭,這是季影的隨身之物,那一次她誤以為他丟下她不管獨自離去時,鬱悶地和七瀧姐弟回敦煌,卻在半路上碰到了他,那時,這個石頭就泛著紅光,浮在他的麵前。當時她雖有疑惑,但卻沒有多問,不想此刻,這塊石頭又再次飛出來。
她隻覺得這個石頭有點奇怪,也沒往其他地方亂想,卻沒想到虎烈眼神大變,凝神站起,不可置信地低呼,“後會無期!”
這個東西,怎會出現在季影的身上?它的虎臉上有著難得的凝重,仿佛暴雨即將到來之前的天空。
傳說秦王嬴政統寰宇建功業後,畢生致力於長生不老之術,他聽信術士徐福讒言,傾舉國之力選五百童男童女東渡扶桑,隻為奪取蓬萊仙山之中的一塊石頭,名為‘後會無期’。而據徐福所言,後會無期現於上古大神時代,女媧取土造人,飛升之際不忍永遠失去自己親手孕育出的生命,便留下補天彩石,以便日後有緣人執此相見,而大地之母女媧,將會賜予那人世間上最美的永恒。誠然,始皇帝被這美麗的謊言打動了,他是開辟新曆史的千古一帝,但卻無法永遠掌控著它的運轉,他擁有一切,卻擁有不了永恒。於是這位霸主下令點兵攻打匈奴,卻未料慘敗而歸。
自從徐福失蹤之後,世間再無後會無期之影,它一直以為,這塊隱藏著驚人秘密的石頭,早就沉入大海或者是湮於黃土,沒想到而今,在時空之壁即將現世的時候,它竟然也重見天日。
後會無期一飛出來,季影皮膚血肉裏的灼燒感瞬間減弱了下去,剛才那仿佛炭火燃燒五髒六腑一樣的痛感就好像被冰雪淬過一般,皮膚上唯餘下清涼,仿佛蟒蛇在貼著肌膚遊走。
他麵龐上的皺紋突然褪去了,就好像是失去了月之引力的潮汐,沿著華麗的海岸線,悄然遁去。
他的眼神仿佛是潮水一般冰涼,他看著石壁旁的虎烈,冷聲問道,“你說這是什麼?”顯然,剛才他雖然深陷劇痛之中,還是捕捉到了虎烈那一聲低呼。
自從他得到這塊石頭開始,雖然武功突飛猛進,但體內的真氣有時候會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暴走或衰弱狀態,就連他本身,也不能控製真氣的流轉。它暴走時力量會大增,但同時伴隨著的是身體的衰老,而衰弱時則真氣完全被清空,空有招式而無絲毫內力,在虛弱狀態下,莫說是武林中頂尖高手,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也能輕易地置他於死地。
他內心隱約明白,這塊來曆不明的石頭,一定隱藏了什麼東西,但他並沒有想要深究的意願,彼時的他,隻想要複仇,想要強大,想要擁有力量去殺盡一切阻礙。而此刻,他聽到虎烈吐口而出這塊石頭的名字,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你想要知道這塊石頭的來曆,可以,”虎烈的眼神突然摻雜了一些可以形容為冷酷的東西,它譏誚地看了季影一眼,冷銳地一轉話鋒,“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須要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看著那樣陌生的眼神,那期雅卻隻覺得心驚,在她心中,虎烈一直都是一個隻知道惡作劇無法無天的小孩子,她沒想到過,有一天,這個天真的孩子也會有著這樣冷銳的目光。
“你說。”季影活動了一下手腕,神色不變,依舊無表情地答應。
“你從哪裏得到這個東西的?”虎烈見他答應得如此幹脆,也不廢話,直奔主題。它斜睨了他一眼,恍然間充滿了警告之意,雖然它必須昂著頭看著季影,但它的眼神卻充滿了壓迫力,在此時此刻,它仿佛不再是那個一無所長的虎烈,而是變成了一個睥睨森林的百獸之王,“記住了,不要耍什麼多餘的心眼,不然的話,你就永遠得不到你想要得到的東西。”
懸崖峭壁之處,虎烈冷冷地逼視著季影,一人一虎就這樣麵麵相對,神情同樣冷銳,仿佛是兩個擁有深仇大恨的敵人。
高空上的風吹散了迷霧,那期雅突然感覺到一陣冰冷,她忘了一眼這萬尺深淵,突然感覺,就在剛才的那一瞬間,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而且,再也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