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鼓動,吹動著流雲向遠處擴散而去,一方寸草不生之地,山巒是枯燥的淡褐與土黃,光禿禿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植物,眾山之中,四周山巒皆呈和緩圓頓之狀,唯有此峰一枝獨秀,高聳挺拔,像是一個偉大的巨人,立在天地之間,萬年而不倒。
柔軟的日光籠罩著萬仞之山,密集而又溫和,像是佛陀頭頂四散的聚光,在遙遠之處,是濃鬱的綠意,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夏天的顏色包裹上一種亮麗幽深的外殼,森森柔嫩的自然之色,令人心曠神怡。
而在一處狹窄的崖間小道上,有兩人長立於此間,不理天風湧動。
虎烈這次倒是耐心十足地半蹲在地上,它也不催促季影,隻是閑閑地坐著,還時不時舔一下爪子再洗一下胖臉。
季影沉默著,他的眼睫毛就像是這個世界上最為深沉的誘惑一般,有著魔尊般魅惑般的深邃。
彈丸撞出的洞口像是漆黑幽深的眼睛,有著莫測的幽譎意味,仿佛是神話故事裏的魔神禁地,外圍那一排冷硬的石頭,就是森冷的守衛,用他們堅硬的身體成就著一段故事。
過了一會,他才打破這空氣中難捱的沉默,道,“是一個穿著黑袍的人給我的。”
虎烈繼續舔著爪子,挑眉漫不經心地,“哦?”
“我不知道他是誰,隻是隱約感覺他大約已到不惑之年,”季影回想著他遇見黑袍人的情況,最後又補充,語氣中有著微不可查的蕭索之意,“他武功很高。”
虎烈這才正眼看他,能讓他這樣冷酷驕傲的人說出一個人武功很高這樣的話,就不啻於最高的盛讚與推崇,隻是不知道是何許人也,竟然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還有呢?”虎烈繼續追問。
“我隻知道這些。”
“不是吧你。”虎烈發出一聲哀嚎,它抱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此時的它,好像又變回了那個腦袋經常脫線的虎烈,“難道你就沒有去一些地方查一下他的來曆什麼的?也沒有去追問一些東西?你怎麼這麼笨!別人給你一個東西你就接著,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是這麼沒有戒備心的人!”
季影聞言隻是默然。
那期雅目瞪口呆地看著它瞬間的轉變。
虎烈好像也發現自己的失態,它假意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方鄭重地繼續,“那麼你是何時拿到這個東西的?”
“乙亥年。”
“乙亥年什麼時候?”虎烈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我記不得了,”季影輕鎖眉頭,他一貫冷清的臉龐因為用力的思考而變得更加深邃溫和起來,仿佛是白日之下的海洋,“應該是冬天,我記得那個地方很冷。”
“下雪了嗎?”虎烈不放棄任何一句話。
“下雪了,而且是很大的雪。”季影的眼神變得迷蒙起來,仿佛有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住他的眼珠。
虎烈沉吟了一下,“那就應該是十月以後,乙亥年十月,距現在已快有兩年……什麼!已經快兩年了!”它仿佛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一開始還念念有詞地計算著,最後忽地跳起來,高聲喊了一句。
旁邊那個黑漆漆的洞口透出一陣陣冷風,像是地獄深處的召喚,後會無期全身散發出血紅之光,有一種冰冷的詭秘,光芒萬丈之間,隱約可以看見一個聖潔高貴的女神,雖然是人首蛇身,但這無損於她眉目之間的絕代風華。
後會無期本來是塊普通的原石,但此刻卻通透無比,像是一大塊珊瑚。細膩的紋理,仿佛是細弱的根須,漂浮著,流動著。突然間紅光一劃,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進了剛才的那個洞口。
虎烈也不說話,直接矯健地躍了幾下,沿著後會無期所走的路線,哼哧哼哧跟了進去,它這次動作很快,不一會就消失在洞口深處。
洞口狹小,僅容一個幼獸通過的大小,旋轉的雲曦霧淼,將這裏覆蓋成一片神秘難料之地。堅硬的石壁切割著筆直的光線,像是所向披靡的神兵利器,將陽光分成陰暗兩麵,蒼穹的眼眸中開放著一朵朵奇妙的雲,像是水母一般四處漂流,沒有方向。
對麵的山崖上,萬株植物怒放生長,蓊鬱茂密,樹冠上飄過一縷縷清風,仿佛歡呼一般,抖出嘩啦啦的聲響。
“虎……”那期雅見它不管不顧地就走入黑漆漆的小小洞口,忍不住開口先要攔住它,但她剛說了一個字,季影就微微搖頭,不讓她再說下去。
“怎麼?”
“讓它進去。”風將高空的雲推到天涯海角之處,純粹的光線湧過來,一下子穿透了縈繞的雲海,也照亮了季影冷酷的神情,“這裏麵的情況誰也無法預料,就讓它做這個先驅,萬一有什麼情況,我們也好做準備。”
那期雅一時怔忪,她看著他冷酷美好的臉龐,眼神裏有著不可置信的光,仿佛這麼久以來,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認識過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掙開了他修長的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漠然的語氣?可以說,就在剛才他和虎烈還出生入死,也許那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同生共死,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從一個地方走出來的夥伴,是在雲係之間都沒有放開過手的夥伴,是度過了短暫而又美好時光的夥伴。而虎烈,又是那麼的天真可愛,雖然有時候嘴巴是毒了點,但是、但是它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小家夥,而現在,季影卻用如此陌生冷酷的語氣來衡量它,就好像它不過是枚無用則棄之的棋子,被他作為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去替他探測前方是否有無危險。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喃喃低語,瞳孔混亂地像是一團理不開地亂麻。
季影的眼神直接又殘酷,他沒有反應,仿佛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光線筆直地掃在她幹淨的臉龐上,她也不說話,隻是沉默地走到那個洞口邊,想要看清裏麵的狀況,裏麵黑漆漆的一片,像是夜色一般的色彩,什麼也看不到。
“沒有用的,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裏等著,當然,也或許,什麼也等不到。”季影冷冷地說道。
突然之間,小小的洞口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那期雅眼睛一亮,口中一句“虎烈”就要脫口而出,然而,那道紅光卻瞬間向門麵急射而來,血色的弧度一閃,就到了她麵前。
她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洞口就突然就爆炸開來,像是有逾千噸的炸藥猛地被點燃了引線一般,無數的碎石滾下來,還有些迸射而出。她猝不及防,整個人都被那種突然爆發的力量給掀下了萬丈深淵,墜了下去。
巨大的石頭爆破而出,山體開始坍塌,轟隆的巨響就在耳邊,像是巨獸發出了沉悶的巨大的嘶吼之聲,震耳欲聾。
變故來得突然,季影大驚之下,根本來不及防禦,他在巨石中躲避了幾下,就飛掠而下,飛向那期雅墜落的方向。
大大小小的石頭像是冰雹一樣,錯綜雜亂地從天空上砸下來,整個山崖像是個綁在受刑台上的死刑犯,在劊子靈活殘忍的手法下,瞬間被肢解了。
山巒以一種不可挽回的姿勢倒塌下去,石頭沉重地砸下來,碰撞在一起,發出巨大的聲響。季影穿梭在降落的石雨之中,像是一隻飛翔的雄鷹。密集的石頭狠狠地砸下來,阻擋了他的去路。
他直接不耐,手中的藍色電光像是閃電一般劃過天空,光幕交織著,將周圍的石頭絞了個粉粹,撲簌簌地落下,他一不小心,飛揚的粉末被風吹進了眼睛,眼眶頓時紅了,像是一個小兔子。
那期雅像是顆果子跌了下去,她的瞳孔裏麵是雲卷雲舒的倒影,無數浮動的光影,像是小小的螢火蟲。透過無數墜落下來的石頭,她看到季影微微變色的眉眼,他的麵容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晶亮的眼珠裏,隱藏著焦灼之意。
高山在這頃刻之間,分崩離析,她在掉下來的石頭間看見一團雪白的身影,它張牙舞爪地,頭上頂了一個大包,大概是被石頭給砸的。隔了大老遠,她就聽見了它大大的慘呼聲,它一張嘴,嘴裏銜著的紅色石頭頓時掉了下來。
虎烈見它一掉下來,眼睛都瞪大了,亂石之間,它撲騰著小短腿,想要去撈,沒撈著也就算了,一個不小心,又被一個石頭砸到了腦袋。它嗷的一聲,捂著自己的小腦袋,小心髒一陣亂顫。
整座山巒像是崩潰了一般,從內而外,迸濺出無數的石頭,從天空俯瞰下去,山巒像是融化了一般,傾瀉而下無數巨石,而周圍的山巒還是靜默地站著,像是幾個沉默的巨人,靜靜地俯瞰著一切。
這個曾經傲立的高山如今坍塌下去,看上去仿佛是因為地震而沉陷下去的盆地,塵煙萬裏轟隆的巨響震破耳膜,彈指一揮間,已是滄海桑田,世事變遷。
那期雅飛速下降,長風灌進她的衣袖,高高隆起,像是即將遠航的桅帆。紅色的石頭仿佛有靈性一般穿過不斷墜落的巨石,光芒一閃,落在她的身上。
季影控製著身形,接連換了三次長氣,才堪堪飛到她的身邊,伸出手來,一把抱住了她。那期雅在亂石之中,突然撞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那個懷抱是冷清的,像是秋天坤黃的落葉,但不知道為何,她卻感覺到一種被保護的柔軟心緒。
虎烈掙紮著掉落,也不知道它是怎麼做的,竟然用四爪抱住了一塊石頭,緊緊地趴在上麵,像是一隻足底有吸盤的小獸。它原本是想找一個堅實的東西來給它安全感,沒想到覆到巨石上,下降的速度頓時快了兩倍還不止,它一陣頭暈目眩,腦袋發暈,幾乎睜不開眼。
季影接住了那期雅後,雙指並攏劍氣逆襲,一下子絞碎了那塊石頭,虎烈隻感覺腹下一空,它抱著的那個東西已經變成了粉末。
“你這個混蛋!”虎烈瞪著季影,含淚控訴。
季影帶著那期雅躍起,他踩在一塊大石上,手臂做了一個回攏的姿勢,接住了從天墜落的虎烈。
它重重地掉下來,摔到季影的臂彎間,好不容易小命保住了,這本該是值得慶幸的事情,但倒黴的是它的鼻子最先著陸,它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痛,差點沒出息地淚奔。
亂石紛紛而下,稍有不慎就有被砸到的危險,季影手上同時電光四起,像是無數把小小的暗器一般漫天射過去,每一次的撞擊都伴隨著巨石的崩落,大大小小的石頭混雜在一起掉下去,山巒已經塌陷了一般。
他這一出手,立刻清空了大麵積的巨石,但是還有更多的石頭從上空降落,他大致掃了一眼,“這裏不宜久留,我們先換個地方。”
虎烈揉著鼻子,不甘心地說道,“你這不是廢話麼,我也知道要換個地方。”
轟隆的沉悶爆炸聲中,季影身法形同鬼魅,黑衣像是夜色一樣灑滿了全身,柔軟的光線隻能勉強地穿過雲霧,洗去了層層阻礙,洗去了他身上無時不在的冷酷,他的眼睛好似露珠一般璀然,純粹的柔光灑出來,溫和地不可思議。
這場原因未明的爆炸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等到最終平息下來的時候,還是時不時有些石塊從上方滾落,墜入穀底的深潭,濺起高高的水花。
剛剛崩塌過後,剩下的山體結構仍舊有些不穩,曾經巍峨的山巒不見了,震動過後的山體下方是根粗壯的石柱,歪歪扭扭地延伸到天空的邊緣,看上去像是一棵扭曲的萬年植物。而在頂部,卻是一麵巨大的覆蓋下來的石麵,鏗鏘的棱角、粗糙的紋理,舉目而望,這個已經麵目全非的高山,現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石蘑菇,以一種歪曲的姿態站立著,巨大的石蓋遮擋住了陽光,留下方圓數百丈的陰影,看起來影影綽綽,頗有閑適之風。
這個巨大的石菇屹立在群山之間,看起來有一種眾星捧月的優越感。高大的身形,像是巍峨的巨人,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仿佛芸芸眾生,在它的腳下皆不過是螻蟻。一旦仰望視之,更是增添了人的渺小感。
虎烈在亂石之間找了一處勉強可以稱之為整潔的地方,悠悠閑閑地站著,它偏頭,微微看了一眼那高聳的石頭蘑菇,竟然一眼不能看到盡頭。它仰著頭眯著眼,幾乎將脖子仰直了,也沒能看出這個龐然大物到底有多高,隻能看到那個遮天蔽日的巨大蓋子。
虎烈看著高聳入雲的華蓋,頓時覺得很憂愁,他們幾人現在正身處穀底之中,說是穀底不怎麼準確,其實上就是剛才看不到底的深淵。
潭水恬澹深沉,光滑如鏡,一汪碧綠的深水像是沉沉地睡去了,在光線筆直地照耀下,宛如美人腰間所佩戴的碧璽。濃鬱的樹葉蓬鬆茂密,幽深地像是一個沉寂千年而無人造訪的世外桃源,清風吹進眼眸裏,有一種夏天般的味道。
隻有偶爾落下的石頭,才打碎了這樣的寂靜。
虎烈頭上頂著兩個大包,像是紮著衝天辮的小丫頭,除了兩個小耳朵之外又多了兩個包,看起來分外搞笑。它左顧右盼,仔細瞅了瞅旁邊的潭水,然後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幾步躍上一塊大石頭,衡量了一小會兒,便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撲通”一聲水花濺起,它在裏麵用狗刨式撲騰著,眼睛眯起來,睫毛濕漉漉的,像是被淚水打濕了一般。
這麼長時間以來,它在石頭塵灰裏麵摸滾打爬,又從山洞裏麵被爆炸的氣浪炸出來,從高處跌下來,又摔得七零八落的,一身毛裏麵早就不知道填滿了多少灰塵。它雖然算不上有什麼潔癖,但都說汙漬是病菌虱子滋生的溫床,它可不想著有一天自己身上爬滿了虱子。
它一個猛子紮進去,然後冒出頭來,一身毛亂七八糟地堆在身上,然後使勁晃了晃腦袋,水珠亂飛。
那期雅站在一個巨石沒有波及到的地方,一頭烏發像是夜色一般純黑,她的眼睛烏黑烏黑的,像是兩顆成熟的葡萄。她將那塊紅色的石頭拿在手裏看來看去,卻發現上麵粘著一個水晶球一般的小圓球,看起來還有點眼熟。
奇怪,這是個什麼東西?
她皺著眉頭,突然眼前一亮,將它遞到季影麵前,“季影,你看這個,是不是剛才追著我們不放的東西?”
季影接過來,端詳了兩眼,“好像是……”
“它怎麼在這裏?”銀亮色的彈丸像是黏在了上麵,無論如何都拿不下來,他素來腕力非凡,現在居然連一個小小的東西都拿不下來,不禁有些意外。
突然之間有銀紅色的亮光一閃,也不知道是觸動到了什麼地方,他隻覺得手腕上一緊,仿佛有什麼東西扯住了他,同時聽到那期雅輕微地“咦”了一聲,他反應迅疾,以為又有什麼奇怪的東西,登時反手出劍,一劍狠狠地削過去,但是劍鋒卻碰到了一線柔軟,無論如何都再也削不下去。
他這才看到,手腕上纏著一個銀白色的絲網,蜘蛛網的令一半纏在那期雅的手腕上,這個奇異的網將兩個人的手腕連在了一起,仿佛是造型奇異的手銬,鬆軟而又結實,他試著動了幾下,居然也沒掙脫開。
虎烈渾身滴著水慢吞吞地走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這麼個奇異的場景。
那期雅和季影的手腕被連在一起,兩個人嚐試過了各種方法,不論是火燒還是劍砍,都沒有任何效果。
“你先站開一點,”季影的手掌間聚起一團氣流,他對著那期雅低聲吩咐了一聲,準備用內力將它切開。但因為兩人的手腕被牽連在一起,她也退不開多大的距離,勉強地走開一步的距離。
季影並住四指,大拇指扣在掌心,光芒聚斂中,一個手刀過去,砍在那彈性極大的網上。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張網隻是輕輕一震,溫和而又不容拒絕的力量從上麵傳來,彈開了他的手。
他一擊沒有成功,瞳孔裏麵不禁包含了幾分疑慮,他剛才用上了三成功力,鋒利之度可與上古名劍媲美,而如今,居然連一個細弱的網都斬不斷。
“你們這是在幹嗎呢?”虎烈渾身濕淋淋的,它眼睛裏閃動著淘氣的光芒,饒有興趣地盯著兩人手腕上密密的白網,“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私定終身?我知道你們互相傾慕,但也不用這麼直接地表現出來吧?”對麵的那期雅聽見它直白露骨的話不禁紅了臉,虎烈思索了一下,覺得不大可能,撅著屁股站起來,伸出一隻爪子指著那張白網,“不過我想著也不大可能,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很明顯,它口中的他自然是季影了,它晃著腦袋,“難道這是跳花繩?”
跳花繩是民間一種由麻繩編製而成的花繩,雖然它的原型隻是一根簡單的細繩,但卻能夠變幻出不同的形狀,像是一朵變幻莫測的花朵,女孩子之間經常會做這個遊戲,兩個小女孩的手指間翻飛著,一鉤一動間就是一個神奇的形狀,然後另一個女孩再在原來的基礎上編出另一個圖案來。
虎烈離開弱水之岸後,常年在不同的地方遊蕩,曾經見過這種令它目眩神迷卻又百思不得其原理的繩子。
“那期雅你也太不厚道了,早有這麼好玩的東西就應該早點拿出來,前幾天在馬車裏快把我憋死了。”它毫不客氣地數落著那期雅。
“……”她根本跟不上它跳躍性的思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深潭之水像是夜色一樣冰涼,隨著日落的消失,有輕薄的霧氣開始浮現出來,像是淚水迷蒙的淒迷眼神。森涼又幽深的密林幾乎看不到盡頭,黑漆漆的一片,仿佛是沉睡的魔獸。
一大片的樹林掩映下,有一小叢篝火隱隱約約地透出來,淡淡的昏黃色,暖和又不失力度。
季影盤膝坐在地上,他閉著眼睛,明火的暗影與光亮投在他冷峻的麵容上,柔和了他剛硬的線條。
虎烈蜷縮在那期雅膝上,肥肥的肚腹一起一伏,嘴巴大張著,時不時還滴下幾滴口水,看樣子是睡著了。在火光的映襯下,那期雅有些好笑地看著它死豬一般的睡相,見它張著嘴巴口水流個不停,亮晶晶的,有些還滴到了地上。她實在沒有辦法,隻好替它擦了擦。
也不知道是驚醒了它還是它做了什麼好夢,虎烈翻了一個驚天動地的身,還砸吧砸吧嘴,一臉回味無窮的樣子,讓人想要忍不住捏捏它胖胖的臉。它咕噥著,聲音模糊不清,“給我留一點……”
“好香啊……”它安逸地枕在那期雅身上,繼續嘟囔,從它的語句中可以辨別的出,它一定是夢到了什麼好吃的。
“真是個吃貨……”那期雅為它在夢裏還在吃東西感到哭笑不得。
夜色森涼寂靜,風吹過來更增加了秋天的冷意,樹影搖曳著,晃動著一地的影子,像是飄動的鬼魂,增添了幾分夜色的鬼魅。
夜色像是流水一樣兜頭覆蓋下來,無邊際的黑暗一點一點地擴張著,無聲地環衛著這穀底絕世之處,森涼而又寂靜。火堆燃燒著,像是籠罩著光芒的宮燈,照亮著亙古的黑夜,溫暖而不自知。
時不時有野獸的嚎哞聲傳來,如同戰鼓,敲碎這寂靜的玻璃。
雖有溫火驅寒,但穀底本就缺少陽光照射,此時更是夜深露重,加上又有深潭之水,寒氣四處逡巡著,侵蝕著柴火所帶來的微微暖意。
那期雅蜷縮在地上,努力抗拒著地麵的寒冷,懷中的虎烈倒是睡得像死豬一樣,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嚕聲,就連剛才把它換了個姿勢,它也沒醒過來,隻是嘴巴咂巴了一下,繼續睡得昏天暗地不知年華幾何。這個時候,那期雅無比佩服虎烈的適應性,果然不愧是森林之王草原之主,在這樣冰涼的山野裏還能安之若素。
不過,還真是奇怪,現在這麼冷,居然沒有毒發?季影當時不是說種在自己體內的毒會在寒冷的環境裏發作麼?那期雅向火堆又靠近了一點,睜著眼睛想到。
現在這個場景,居然跟相識之初那麼相像,一樣是有個火堆,還有隻會說話的小老虎在身邊,不知不覺時間居然已經過了這麼久,隻是,那些昨日,還像是清晰的圖卷在麵前晃動,仿佛一切,隻不過發生在一瞬之間。
而這一瞬,便是一生。
因為銀絲的束縛,她和季影挨得很近,幾乎貼在了一起,從天空上方望下去,兩個人並肩而眠,橘黃色的火光映襯著一切,她的裙裾散開去,像是一大朵盛開到茶靡的花朵,季影一襲黑衣冷酷,遠遠看去,如同是一幅國學大師手下的水墨畫一般桀然沉靜。
也許是因為深夜太過寒冷,更能讓人感受到溫暖的可貴,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季影衣服下的熱度,從她這個方向看去,他的眼睛閉著,睫毛純黑,如同黑絲絨一般純粹,胸膛因為呼吸微微起伏,他的睡顏就像是山野一般安靜而美好。
他的手指瘦削,骨頭顯露無疑,但卻又充滿了武者的力量。她曾見識過這雙手的漠然,也曾看見過他冷酷之下不易察覺的溫暖。他的手腕上纏繞著綿密的細絲,而細絲的另一端,纏在她的腕間,好像是命運冥冥之中的一種牽絆。
篝火發出輕微的燃燒之音,火光驅趕著黑暗,他的麵容籠罩在黑暗與光明之中,有一種悲傷又冷峻的美麗,讓人想要靠近,想要碰觸……
那期雅一驚,回過神來,趕緊甩了甩腦袋,似乎要將一切奇奇怪怪的想法趕出去,差點要賞自己一個耳光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幸虧沒人能窺探人心,要不然的話……真是丟死人了!
她死死地閉上眼睛,集中全部的精力想要睡去,可是有時候睡眠就是這麼奇怪,你越是想要睡覺就越是清醒。季影的臉龐不時地在她麵前晃動著,有初次見麵的冷酷,有衡磯中的冷定,有絕壁之上的微笑,還有剛才火光之中的溫暖……
啊啊啊,簡直要瘋了!她在心底咬著牙,罵了自己一句。
她默不作聲地翻了個身,虎烈差點從她身上滑下來,她眼神一變,趕緊用手托住了它,然後穩穩地將它放到身上。現在她可是有點羨慕嫉妒恨,這個小家夥倒是逍遙,吃飽喝足還有人肉墊子……而她隻能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像個野人一樣大喇喇地躺在料峭的夜色裏。
“還沒睡嗎?”季影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呃……沒有,馬上就要睡了。”她一驚,趕緊看了他一眼,他的雙目緊閉著,要不是看見他嘴唇動了幾下,她還以為他在說夢話呢。她臉頰一紅,仿佛心事被戳中了一般,趕緊欲蓋彌彰,然後緊緊地閉上眼睛開始培養睡意。
夜色與火光交融之間,虎烈依然張著嘴,發出震耳欲聾的打呼聲。
“我睡不著。”寂靜之間,季影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他的瞳孔如夜色一般深沉,容顏棱角分明。今夜無月無星,樹影婆娑地搖動著,深潭之水泛出水澤之光,穹蒼像是幕布一般,上麵什麼都沒有,唯獨那鋪天蓋地的漆黑鋪散著,陰沉地可怕。
“啊?”那期雅一愣,翻身坐起。
她這一動,忘了虎烈還在她身上,它一下子滑下來,重重肥肥的身子摔在冰涼的地麵上,再加上重力勢能的影響,它一下子醒了,隻不過還是迷迷糊糊的,它勉強睜開一條眼縫,爪子拂在肚子上,不滿地嘟囔,“你幹嘛?你不睡還不讓我睡了……”
它重新爬到那期雅身上,打了個哈欠,“擾人清夢會遭天譴的……”說完它就臥倒了,將腦袋埋進自己的身體裏,像是一個蝸牛,瞬間又睡著了。
那期雅此刻對它敬佩地五體投地。
被它這麼一打岔,季影反而沉默了下來,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眼睛望著天,仿佛包容了一切,又仿佛什麼都沒有。
“你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他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然後突然坐起來,解開身上的外衣,若無其事地遞給她,他的目光深邃而又認真,柔軟的情緒溪流一般流動著,像是神跡一般令人癡迷,他見她呆呆地不說話,拳頭放到嘴邊咳嗽了一聲,故意冷酷地說道,“別凍死了,不然還得拖我後腿,我還不想死在這裏。”
說完他也不看那期雅的反應,直接硬邦邦地躺回了冰冷的地麵上。夜色濃重地覆蓋下來,像是一襲貂皮大氅覆蓋在人身上。
那期雅怔怔地拿著他的衣服,嘴唇邊不自禁地露出一抹輕微的笑意,就像是微風吹動過湖麵所帶來的小小漣漪。仿佛動蕩起伏的生命,因這一襲帶著體溫的衣袍而變得充滿安慰,而也因為這一個輕微的舉動,他也變得充滿人間煙火的氣息,不再像以往高高在上宛如神祇般掌控著一切,似乎在無形之間,他身上的殺伐決斷之氣也變得杳遠起來。
虎烈繼續打著呼嚕,睡得正香,那期雅看著他背躺過去的身影,想要開口關心一下,卻又不想顯得那麼曖昧,隻好故作自然地問了一句,就好像在談論天氣一般,“你不冷嗎?”
他的背影就像是夜色一般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淡淡地回答道,“無妨,我有內力護體。”
“哦……”她有些尷尬地抓抓頭發,然後摸了摸鼻子,最後實在是找不出什麼話來,隻好說道,“那……那明天見。”
她這話說得有點奇怪,兩個人從未分別何來再見之說,她話剛一脫口而出便察覺不對,但是卻又收不回來,幸虧季影沒有在意,隻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那期雅才察覺出不對,她猛地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對了,我記得你不是不用睡覺的麼?”
“……”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那期雅更不會選擇話題的人了,季影的眼神僵了一下,才淡淡地說道,“你不是很喜歡聽書看戲麼?”
她重重地點了下頭,還是疑惑,“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麼?”
“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你聽說過沒有?”季影不管她的問題,直接問道。
那期雅再次肯定地點頭。
“人們不是有這樣一句話麼神仙不食人間煙火,可是七仙女下凡後,不還是像凡人一樣吃東西喝水麼?”季影枕著冰涼的地麵,說道。
“對哦。”她覺得很有道理,點頭附和。
“所以呢,我雖然不用睡覺,但偶爾想要休息一次,有什麼不可以麼?”
“……”她思索了一下,很沒有底氣地回答,“沒有……”
“既然沒有,那就老老實實地睡吧。”
那期雅敢向騰格裏起誓,這絕對是她睡得最為糾結的一次。她的神智似乎無比清醒,無論怎麼樣都睡不著,季影半夜的時候動了一下,一條胳膊搭在了她身上,她蓋著衣服立刻僵直了身體,過了好一會才敢將他的手臂挪開,可手腕上的白色絲網就像是道家的一道禁製一般,她稍微一動它就發揮出了束縛的力量,她頓時噤若寒蟬,生怕季影醒來覺得她意圖不軌,隻好聽著柴火燃燒的聲音閉著眼睛自我催眠,聽著虎烈濃重的呼吸聲,恨不得把它搖醒陪著自己一起失眠。
直到天色漸漸泛白的時候,她才有了睡意,漸漸地眼皮不受控製地合住了,沉沉地墜入了夢鄉。
虎烈醒來的時候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看起來神清氣爽。它從那期雅這個人肉墊子上矯健地跳下來,看見季影也已經醒來,他向來是無眠之人,這次又是夜宿荒野,雖然閉目小憩了一會,但警惕性卻是上升了一倍。夜晚間不時有虎嘯猿啼之音,早上還有鳥鳴碉啾,仿佛整個森林峽穀全部充滿了勃勃生機。
虎烈摸了摸有點癟下去的肥肚腩,有點委屈,“我餓了……”
沒人搭理它,它發揮了厚臉皮的精神,覷了一眼季影的臉色,然後在心裏搖了搖頭這個人實在是靠不住,它還不如指望那期雅呢。不過,那期雅此刻還睡得昏昏沉沉,一點都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它終於忍不住了,直接走上前,伸出一條腿準備踹醒它,但也可能是因為它吃得太肥了,總有人比它快上那麼一步,它還沒得及動腿,就聽到季影充滿警告性的聲音,“你敢動一下我就打斷你的腿,或許,我應該把你的腿砍下來,也不知道老虎腿味道如何?”
它頓時不寒而栗,威武立即屈,趕緊挺直了小身板,乖乖地坐好,像是一個好好學生。可是對於它而言,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能忍,憋屎憋尿都沒問題,就是別讓它餓著肚子。最後它舉起了白旗,慢吞吞地走到季影麵前,特別可憐地重複了一遍,“喂,我餓了……”
“餓了就去吃東西。”季影毫不客氣地回答。
“沒有東西怎麼吃?”虎烈對他的冷漠很是氣憤。
“你不是老虎麼?”季影斜睨了它一眼,“老虎還要靠人才能填飽肚子麼?我隻記得有家養的貓可不記得有家養的老虎。”
虎烈收到了他鄙視的眼神,頓時覺得很憂傷,這都是什麼事啊,它好歹也是神獸一枚,居然被人給鄙視了。
它不服氣,決定絕地反擊,“我可是神獸後裔,你算哪根蔥,居然敢來教訓我?”
“你難道沒聽過有句話是這樣的說的我們大唐子民都是龍的傳人。按照四大神獸來講,東方蒼龍七宿排名好像在西方白虎七宿之上,倘若按圖騰來講,龍一直是華夏大地的尊貴象征,我可從沒聽說過有哪個時代是以白虎為尊。還有,天子帝王也稱之為龍,古語有飛龍在天龍鳳呈祥,就算是有龍騰虎躍,虎還是在龍之後。照這樣來解釋的話,你這個虎的後裔還是要以我這個龍之子為尊,不是嗎?”最後,季影還嘲弄地反問了一句。
在他的巧舌如簧之下,虎烈被打擊地一片慘淡,好像是暴風雨後的花朵,它滿臉黑線地盯著地麵,真是不該來這人世走這麼一遭,和這幾多奇葩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它的自尊自傲完全被打趴下了,它頓時覺得自己地位江河日下未來慘淡無光。尤其是最後季影那個充滿譏諷的反問,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它徹底被打擊地眼神渙散慘敗連連。
不過虎烈有一個非常大的優點,它就像是一隻打不死的小強,剛才還耷拉著腦袋一會就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哼,我才不靠你呢,我自己去。”它體內的血性被激發出來,非常傲嬌地一撇頭,留給他一個圓滾滾的屁股,然後揚長而去。
青山如黛,巨大的坍塌後,那棵由自然之力雕琢而成的石蘑菇巍巍聳立著,投下巨大的陰影。穀底綠草如茵,空氣濕潤,在這樣一個美好的環境下,別的不多,野果野菜什麼的卻是不少的。
但虎烈卻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它是一隻純正的食肉動物,雖然它舉止怪異嘴巴裏永遠吐不出象牙來,但它的的確確是一隻食肉動物。所以它現在站在樹底下,望著那成熟的飽滿的果子,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對於這些瓜果什麼的,它實在是提不起興趣,這一瞬間,它無比惱恨,要是自己是食草動物就好了,現在也不必如此糾結。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當然要堂堂正正的。”
它搖頭晃腦地走了好一陣子,最終來到一個長滿了樹木的地方。其實這個地方,到處都充斥著樹木花草,隻是這一大片樹林卻有所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怪異。
這些樹木竟然是倒著長的,柔軟的樹葉在下,粗壯的主幹在上,在頂部,是飄蕩著的根須,大大小小的根須像是成精的小妖怪一樣,張牙舞爪地糾纏在一起,如同詩人筆下三千丈的哀愁。
密集繁茂的樹葉分量極輕,不知為何卻能支撐起沉重的枝幹,如果不抬頭向上,它還會誤以為自己闖入了一片繁盛的蒿草地。
枝椏綠葉之間,竟然掛滿了小鈴鐺一樣的物什,也不知道是花骨朵還是果實,點綴於期間甚是顯眼,就好似茫茫人海中的那一次回眸。
也許正是因為樹葉生長於地麵上,才有一大群白色的飛鳥毫不費力地在啄食著那些小鈴鐺,長長的喙輕輕一嗑,小鈴鐺就應聲而開,它們吃得就是裏麵的一種淡黃色的仁兒。它們像是一隻隻白鴿,但卻比鴿子要肥上很多。虎烈一見兩眼放光,躡手躡腳地靠近,其中有幾隻鳥抬起頭來看了它兩眼,它還以為這群肥肥的鳥會趕緊飛起來,沒想到它們又瞬間低下了腦袋,仿佛根本沒有看見它。
它頓時大樂,也顧不上這片奇怪的樹林了,一大群肥肥的肉就在地麵上等著它去抓,真是上天給予它的厚愛。它熱淚盈眶,在內心默默地感謝了一下,就上前準備抓獵物。
也許是因為它們從未見過虎烈這般的生物,竟然也不飛走,虎烈納悶了一下,這才發現,這群鳥已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飛鳥,它們就跟家雞差不多,雖然擁有翅膀,但卻不具有飛翔的本領,隻是笨笨地跑來跑去。
虎烈發現了這一關竅,更是開心,輕盈地向前一躍,就嗷嗷地撲了下去。
綠色的海洋淹沒了它雪白的身軀。
虎烈叫苦不迭,全身都被這樣柔軟濕涼的葉子包圍著,它感覺自己就像是陷入了深雪的麅子,無論怎麼用力,爪子幾乎拿不出來,隻能艱難地挪動著。不一會兒,它的身上就纏滿了綠色的枝葉。
那群鳥依然在吃著樹上的果實,沒有向掙紮的虎烈投過來一絲目光。就有幾隻膽大的飛鳥,見有一團東西在不停地蠕動,便好奇地上前,觀察了一會也不見有動靜,便試探性地啄了一下,然後趕緊縮頭。
虎烈被裹在綠葉裏,“嗷”地一聲叫出來,這個該死的鳥,雖然長得挺肥,也不會飛,但嘴巴還挺利。
它使出了吃奶的勁,用嘴巴咬用爪子抓,好不容易把身上的枝葉藤蔓扯開了,發揮了畢生最快的速度,像隻離弦之箭射了出去,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知道跑出了老遠,它才喘了口氣,心有餘悸地望了一眼剛才跑出來的方向,平複了呼吸後,又踏上了自己的覓食之路。
它走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半天也沒收獲一個戰果,那些大型動物它根本不敢去招惹,隻能去捕食一些小獸。半路上遇到了一隻熊,它趕緊繞了開去,這個皮糙肉厚又性情暴躁的家夥它可惹不起。它轉悠了好半天,好不容易遇見一隻灰毛野兔。它曾聽人說過,兔子是最溫順的,於是趕緊一個餓虎撲食上去,哪知道野兔的爆發力這麼強大,一個後蹬腿就踹上了它的肚子,差點蹬破它的腸子,它齜牙咧嘴差點爬不起來,從此之後,它從內心深刻地認識到一個真理,信人說的話還不如相信豬爬樹!
後來它又分別遇上兩隻狐狸和一隻土撥鼠,它一看狐狸那狡猾的眼神和邪惡的嘴臉就撇了撇嘴,這種智商高又臉皮厚的家夥它可不想招惹,看見土撥鼠的刹那它感覺自己的虎生真的是完全黯淡了,最後隻能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還沒跳過潭邊的那幾塊大石頭,它就聞到了食物的香味,而且還是熟肉的味道。別的它不敢吹噓,單說這鼻子,它可從來沒聞錯過,在虎歌長期的耳濡目染之下,它對食物的品鑒力早就不知道上升了幾個台階。虎歌是怎麼形容來著……哦,對了,是絕對味覺!
它歡呼雀躍地奔了過去,果然看到了那期雅正在煮一些東西,但並不是在瓦罐裏煨湯,而是在一個簡陋的天然石槽裏麵煮著一些東西,也對,這荒山野嶺的,上哪去找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
“你回來了?”那期雅一見它的身影就招呼著,她翻著石槽下麵的幹柴,裏麵冒出了嗆人的煙灰,她用手扇著風,看到剛才滅掉的火焰燃燒起來才回頭說道,“這地方有點潮,生火不容易,你再耐心等一會。”
季影在旁邊搭手,見她被嗆得不斷咳嗽,說道,“我來吧。”
那期雅搖頭拒絕了,“雖說你武功高,但這野外生存之事,我還是比你在行一點。這又不是什麼大危險,不過是點煙罷了,不用擔心。”
虎烈老老實實地蹲在一旁,見那期雅不時往裏加柴,好奇心又迸發出來了,也想湊熱鬧,“讓我來讓我來。”
“你就別鬧了。”她失笑,單手擋著它不斷湊過來的身子,溫顏道,“乖乖的。”
虎烈無法,隻好呆在原地。
“對了,你今天怎麼有心情去晨練?”她一邊扇著風一邊問它,打趣,“你不一向是最懶的麼,怎麼突然轉性了?很不尋常哦。”
“我什麼時……”它覺得莫名其妙,剛想要說話,卻立刻察覺到了中間是誰在作怪,又閉上了嘴巴。它偷偷瞄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季影,他的側臉像是山石一般冷清且無動於衷,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它無語望蒼天,差點淚流滿麵,什麼叫做黑白顛倒乾坤大挪移,它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這個人,實在是太……太令人發指了!不對!是行為太令人發指!
“是啊,是啊。”它惡狠狠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陰陽怪氣地說著,“我決定從今天開始減肥,所以去晨練了。”
她察覺出它語氣不對,疑惑地看了它一眼,覺得它眼神裏又開始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心下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裏惹怒了它。
她這一愣神,火又滅了,滾滾濃煙從裏麵逃逸而出,像是火災發生現場,虎烈正要湊頭去看槽裏煮的是什麼,不料被這濃煙嗆得眼淚鼻涕齊飛,它一下子跳開去,抖著爪子指著罪魁禍首那期雅,泣不成聲什麼時候那期雅也會暗箭傷人了!
“沒事吧?我看看。”她見它一直揉著眼睛咳嗽,扔下手中的木柴就跑了過來。
“你別過來!”它吼得驚天地泣鬼神。
“喂……”那期雅有點不知所措。
“那期雅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人?”它吸了吸鼻子,爪子不停地揉眼睛,不一會眼睛就紅了,像是一隻兔子。
“我怎麼了……”那期雅根本不明白它在說什麼。
“還裝!”
她頓時覺得很無奈,跑到深潭邊用肥大的葉子盛了點水過來,準備給它洗洗眼睛。
怪石嶙峋的山崖,犬牙交錯,像是野獸張開的巨口。
在季影一行被困在穀底之時,有兩個單薄纖瘦的身影從遙遠的地平線上緩緩走來,暮色暮色翕動之間,衣袂翻飛恍若女神。
在虎烈和那期雅依次消失之後,那龐大的霧氣就好像拿到了解封的鑰匙,在清風的吹拂下緩緩流淌消散著,大約有半個時辰就煙消雲散,視野變得清晰起來。她們這才發現,原來她們身處於一座山崖之間,四周都是鐵灰色的岩石,沉悶而又厚重。
兩人擔心其他幾人的安危,便結伴而行,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腳下的山巒突然開始了強烈的震動,山石搖晃滾落,坍塌不斷。遽變發生在一瞬之間,連一個過渡期都沒有,剛才還是平靜如夢,下一秒鍾卻震動不斷,仿佛整個大地發出了沉重的怒吼,山峰搖晃,穀雲幾乎以為是地震一般的末日開始來襲,準備給所有意圖染指隱藏千年秘密的人一個血的教訓。
她在這樣巨大的震動中幾乎站不住腳,巨大的石塊滾落下來,她一個不穩,幾乎砸到了她身上,斜刺裏伸出一個纖長的手,以一種妙到毫巔的力度將她拉了過去,避過了飛來的巨石。
穀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忋倻,震耳欲聾的崩塌中她隻來得及說了句“謝謝”,就又不得不穩住身形,躲閃著滾落的巨石。
“我們得出去,這裏馬上就要塌了!”巨大的轟鳴聲中,穀雲的身姿輕靈,手上暗用巧勁,揮開不斷砸落的石頭,但卻是捉襟見肘,她一個不穩,跌倒在地,見一塊石頭沿著山體滾下來,立刻也就地一滾,躲了過去。隻可惜腰下硌到了幾塊小石頭,弄得她生疼,齜牙咧嘴。
忋倻單手一揮,她的手指間纏繞著土灰色的暗光,接著手背在空氣中連拍三下,好像在敲門一般。她發揮了五行之力中對土的掌控,山石皆為土,她剛一出手,周圍就變得空蕩蕩的,剛才滾落下來的石頭好像一瞬間被某種力量侵蝕了一般,很快地分崩瓦解,上麵滾落的石頭一觸及到她所製造的光圈之上,就立刻化為了齏粉,被風一吹立刻成為塵土。
顯然,她的力量能夠分解山石,讓一切化為無形,但奇妙的是,即便如此,她腳下堅硬的山體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以一種不可瓦解的姿態墊在她的腳下。
一時之間,她所站的一小片地方,倒像是末日之中的一小片避風港,風平浪靜沒有絲毫危險。
穀雲一咕嚕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也不說話,隻是衝她一笑,遙遙地豎起大拇指。
忋倻手掌向內,兩手大拇指交叉在一起,做了一個類似於翅膀的手勢。她這個手勢剛剛成型,穀雲就聽見撲啦啦一聲,接著一隻小巧玲瓏的飛鳥疊成幻影,然後演變為實體,從她手掌處飛了出來。
畢竟是幻影,它的身體看起來有點飄忽,上下翻飛著,宛如犀牛角上的翠鳥。
它收翅一衝,停在忋倻麵前,仿佛在聽著什麼殷殷囑托,接著它便又重新展翅,翅膀一震,像是兔子一般,哧溜飛走了。
岩石瘋了一般從上方俯衝下來,聲勢浩大,仿佛是一場突然爆發的泥石流。
“跟著它!”忋倻掌心飛出無數道細線般的光,那些光鮮柔軟而又鋒利,仿佛有生命一般不斷擴展著,以極快的光速交疊纏織在一起,密密麻麻,層層交錯,上麵布滿了佛教的萬字形花紋,輕軟但刀槍不入,看起來像是一條美麗無比的毯子。
穀雲點頭,快步跟上。頭頂的“毯子”宛如一條披風,隔絕了外界的風寒與霜雪。
那鳥看著小,但飛得卻極快,它靈活地穿梭在不斷墜落的石塊間,一會兒竄到這邊一會兒又蹦到那邊,有時候還會鳴叫一聲,撲棱著小翅膀,像是開心又像是歡呼,仿佛是暴風雨中展翅而飛的海燕,每一個翅膀的光影,都是它獻給世間的華美舞蹈。
忋倻快速而行,說是行走有點不準確,她的腳並不動,隻是像個幻影一樣,身形一晃,讓人隻感覺眼前一花,她就到了別處。
她手掌中生長出無數條細線,頭頂以內力實化而成的防護毯緊緊地覆蓋在上方,所有掉下來的石頭在遇到它的刹那,瞬間變成飛沫,像是天神的手,輕輕一捏,就擠爆了魔物的心髒。
因為空氣的擴張,內力實化而出的“毯子”被吹的飽和起來,手心裏纏綿的細線繃得緊緊的,從遠處搖搖看去,像是一個巨大的降落傘,因為喝飽了空氣,輪廓豐滿而健康,宛如一個成熟的果子。
穀雲斜彎著腰,跟著那隻快活的小鳥在崩塌的山體間尋覓出一條道路來,她瞅著前上方快樂地飛舞的小鳥,頓時覺得不可思議,又百般思慮,這個家夥,到底是有靈魂還是沒靈魂呢?按理說幻術而成的小烏總是呆板的,為什麼她會感覺,這個不斷撲棱的小家夥,黑豆般的眼睛裏會有著莫名的歡喜和開心呢?
她甩甩頭,將這個奇怪的想法趕出去,跟著它開辟出來的道路,忽而展開輕功忽而抬手出劍解決著迸濺而來的石子,一路且戰且行,等到終於出了那個不斷震動塌陷的山巒,已經是霞光萬丈時刻了。
她回頭望了一眼剛才還聳立雲霄的巨大危巒,此刻好像被什麼東西吞噬了一樣,坍塌分崩,消失不見。此刻後方已經變成了深不見底的峽穀,雲霧繚繞盡顯深邃。穀雲想了想,推了一大塊巨石下去,巨石滾落,宛如泥牛入海無消息,可見這穀底之深之險。
這一瞬間的滄海桑田,高山與盆地的變遷,讓她見識到了自然的無情與冷酷,還有那掌控一切的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