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2 / 3)

忋倻收回釋放出來的力量,“哧哧”兩聲而過,那個小鳥就被消散了形體,消失在空氣裏。兩人幾乎是剛從地獄裏麵爬出來,雖說是有驚無險,但畢竟累了,便準備在這裏休息了一夜。夜間寒氣重,又要提防野獸來襲,當然要生火了,穀雲剛準備去拾點柴火,接下來就發生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忋倻的衣袖隻是在昏黃的暮色裏揮了揮,即便經過了剛才的塵埃四起山石飛濺,她的麵容依舊幹淨美好,仿佛是夏夜之中盛開的嬌美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她隻是這麼一揮袖,無數的樹枝就從橘黃色的光線中走了出來,一個個前赴後繼地蹦躂著,像是大大的螞蚱,從地麵上站起來,彈跳幾下,就到了忋倻麵前。

她在地麵上畫了個圈,指尖圓潤而美麗,對著那一排排站立著的幹柴一指,那些大大小小的樹枝仿佛聽到了來自於冥冥之中的召喚,一個挨一個的躺下來,架在一起,組成了火堆的模樣。

穀雲呆滯。

接下裏,忋倻的手指輕微動了動,一小蓬火焰從她指尖上升起,像是突然綻放的煙花一般,砰地一聲騰空而起,在空氣中劃過橘紅色的弧線,然後掉進了早就準備好的火堆。

轟然一聲,光火大盛,淡淡的溫暖鋪展開。

還有一些樹枝站在原地不動,像是標杆整齊的旗幟。等到火勢稍稍變弱,也不用人來添柴,它們便直接走過去,然後趴到火堆裏,火焰就繼續燃燒著,一切就像是玉帝懿旨上設定好的降雨量,分毫不差,時間不錯。

穀雲徹底呆滯。

這一切隻發生在幾分鍾之間,這是忋倻對木和火的掌控。

她呆呆地看著那一根根小木柴走過去,像是丹頂鶴營養不良的小細腿,配上這傍晚的些許寒意,真是不一般的詭異。

她打了寒戰,同時也有點佩服,探過頭去,仰慕地看著忋倻,安靜亮晶晶的,“你這武功好生厲害,簡直就跟神仙一樣。”

忋倻聽她真摯的讚美,孩子氣地笑了一下。

她長於雪域之巔,又高居樓主之位,雖然外表上冷清,但內心卻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天真又澹然。

這一番生死逃離又不斷施展武功,還從地震的山巒下走出,穀雲身上灰撲撲的,又出了汗,她湊過去一聞,立刻難以忍受地閉上了眼睛,眉心皺得死死的。

“要是能洗澡就好了……這味道,實在是太難聞了,餿死了,簡直就像是放了一個月的泔水桶。”女孩子家畢竟愛幹淨,她盤腿,大喇喇地坐著,搓弄著衣服,小聲咕噥著。其實她也就是說一聲,根本沒指望能洗上澡,剛才她往四周看了一遍,根本沒有發現水源。她摸了摸幹燥的嘴唇,忍不住舔了一下,真是又累又渴又餓。

她剛想站起來說“你等著我去找點果子來”,卻聽到忋倻開口,她的瞳孔幽深如夜,“你想洗澡?”

“可不是。”穀雲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她站起來,準備去找點吃的,“可是這荒山野嶺,也就是想想罷了。”

她剛說完,就發現眼前一亮,那種亮晶瑩剔透的,是完美無瑕的,如同皇廷進貢單上的水晶石。

此刻霞光已經漸漸被洗黑,昏暗的顏色從日落之處開始覆蓋下來。她這才發現,四周不知何時,竟然懸浮著大小不一的水滴。

她下意識地看向忋倻,果然見她手掌向上平攤著,無名指和小指曲在掌心,剩下三指做了一個向上抬的手勢

水滴飛舞起來,旋轉如夢,透明的水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被一種力量掌控著飄動著,然後聚集在一起,攏聚成一個棱角分明的正方體。

穀雲張大了嘴巴。

正方體飛起來,林葉掩映之間盡顯透明如月華般的光輝,一沉一浮,一搖一晃,踉踉蹌蹌地飛著,然後在一株巨大的紫杉下,狠狠往下一紮。

宛如鯨豚入海,流暢又猛烈地往下一紮,直接沒入地麵

視野裏的失真隻是一瞬間的,下一秒鍾,地麵輕微的震動了一下,不易察覺,仿佛肌膚表層下心髒的搏擊之力。呼啦一聲,水花飛濺,噴了穀雲一身,像是上天突然降下一場浩大的雷陣雨。

她後退了一步,抹去臉上的水珠,看見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就在那株紫杉之下,突然之間爆出一個大口,水從地底噴出,大約有一人兩人之高,水花四濺,淋濕了周圍的土地,不一會空氣中就散發出雨後的清新。這是一個巨大的地底噴泉,大量的水花灑出,像是一朵在旋轉的星光神話。

無數的藤蔓爬過來糾纏在一起,慢慢編出一大片綿密的花藤,幾乎密不透風,像是一具遮擋風霜的牆,從外麵什麼也看不到。

那一瞬間,穀雲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忋倻停下了手,純白色的雲錦蓋住了她像月光透明一般的肌膚,她笑看著一身濕漉漉的穀雲,“都準備好了。”

在臨時搭建的噴泉邊洗過之後,穀雲又變得神清氣爽,兩人吃了點果子便睡下,一大早又匆匆趕路,到得今日暮色之前,來到了這片山崖之下,而下麵,就是一大片奇怪的倒長著的密林。

蓊鬱的樹木,茂密的樹冠,看起來像是曆史文物一般充滿了深刻的年代感,巨大的根須飄蕩著,宛若沒有根的浮萍。風一吹過,波濤洶湧,如同天上的青色雲海。

穀雲停下來了腳步,秀麗的眉峰微微攏起,本能和經驗都告訴她逢林莫入。可是,這個宛如南疆密林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宮,她和忋倻走了好幾天,無論如何都不得其法而出,好在兩人都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閨閣小姐,一番路途下來,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倒是對彼此都熟悉了許多。雖然忋倻依舊不怎麼多言,但卻沒有那麼多的距離感,有時候對於穀雲的絮絮叨叨也會插上一兩句,旅途之中不至於過於靜默窒息

忋倻也看見了這片神奇的樹林,潔白的鳥肥肥胖胖的,對這陌生來客充耳不聞,隻是安安靜靜地啄食著枝椏間的果實。

一時之間,隻聞“吧嗒”、“吧嗒”的嗑堅果的聲音。

前方已經沒有路了,想要離開這裏找到其餘人的唯一辦法就是穿過這個奇怪的森林有事反常必為妖,穀雲不知道,在前方等待她們的是什麼。

忋倻見她停下腳步,秀美的眉目間同樣有著憂慮,她倒不是擔心自己無法脫身,以她而今的武學,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個天下間幾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她的去路。隻是,到了如今還沒有虎烈等人的消息,那個小家夥被突如其來的力量攫去,本身沒有任何超自然的力量,又膽小怕事,也不知道現在它的情況如何。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無數的黑色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來,不一會兒就染濕了整個視野。穀內氣候濕潤,仿佛是雨後清新潤澤的天空。

“不要再猶豫了。”忋倻淡淡開口,白衣潔淨,像是女神不染塵埃的羽衣。她清冷的麵容上棲息著月光,“每一個可疑的地方都有可能是出口的所在。”

“我明白。”穀雲仰望了一下此刻渾渾噩噩的淺墨色天空,她的語氣中包含著蕭索與擔憂,“那期雅和虎烈生死不明,也不知道現在如何?”

“虎烈我不知道,但那期雅,”忋倻輕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如同初雪輕柔而落,美麗異常,“一定會沒事。”

“哦?”穀雲幹淨的眉睫間寫滿了不理解,星光像是銀粉一般細密地灑在她細膩的肌膚上,加深了她眼廓的深邃,這樣的她看起來,配上微微疑問的表情,有點像是一個孜孜不倦的小學童。

忋倻的白衣長長地垂在身後拖在地麵上,眉眼溫潤如玉,宛如一個高貴尊榮的年輕公主。她淡粉色的唇邊有一抹輕微的笑意,如同午夜優曇,“要說是因為什麼的話,我也不知道,隻是直覺。”

“直覺?!”穀雲聳聳肩,攤開手道,“這玩意兒最不靠譜了。”她頓了一頓,“不過,我希望它是靠譜的。”

“一定會的。”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後半句就不用在意了。”穀雲臉色的黯然很快褪去了,她馬上換上一副爽朗陽光的笑容,像是一個沒心沒肺卻又英氣颯爽的戰士,她握拳,然後重重地在空氣中揮了一下,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我們走吧。”

“嗯。”忋倻重重點頭,像是一個認真的小孩子。

兩人瞬間展開身形而起,一躍而上了樹端,說是樹端有點牽強,因為這裏所有的樹木都是倒長著的,樹頂全部是漂浮的巨大根須,還有小小細細的微末細須,宛如深海之底成精的大章魚,張牙舞爪地浮動在空氣裏捕捉著細小的微生物還有空氣來作為養分,傳輸到大樹的每一個細枝末節。

忋倻司掌五行之力,一利用自然之力,輕功更是獨步天下,幾乎宛如神仙中人,她的身形仿佛是一道優美的閃電,以淋漓酣暢的姿態照徹了整個蒼穹。她穿梭在暗夜之中,傾國傾城的容顏隱藏在夜色的外衣下,增添出幾分朦朧與神秘感。

她一飛身而起,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不對,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肩膀毫無負重感,以前的時候虎烈總是怕死地抱住她的肩膀,死死地閉上眼睛,驚懼無比,每次落地後它都心有餘悸,嚇得心肝亂顫暈頭轉向,等到回過神後卻又立刻生龍活虎朝氣蓬勃,叉腰破口大罵唾沫星子亂飛。

穀雲眼神明烈,如同這個世界上最明亮的季節裏最明亮的陽光,她踩住腳下巨大的根須,那些大小長短粗細不一的根須逶迤地蜿蜒在夜色裏,看起來像是軟體動物的老窩。忋倻白衣一閃,仿佛流星墜落一般,劃過優美的弧度,墜向大地的盡頭世界的盡頭盡頭的盡頭。

穀雲在父親軍人作風的耳濡目染下,也形成了巾幗女兒的性格,她一見忋倻身影如同閃電,急而不亂,頓時起了好勝之心。她的眼睛亮如星辰,精神大振,身形一展追了上去。

兩個女子像是雪花一般輕盈地飛舞在密林之上月夜之下,所掠之處,不起半點塵埃,甚至連在上空飄蕩著的根須也沒有驚動到。

“你輕功怎麼這麼好?”兩人奔馳了半天,依舊還在那片密林裏。穀雲的發際線上微有汗意,像是蒙蒙春雨燦爛花海之中沒有打傘的少女。她感覺內力有點不濟,偏頭一看忋倻,她的身姿輕盈流暢宛如份屬於天空的飛鳥,衣帶飄飛之間唯見星光流轉。

忋倻停下宛若飛行一般的腳步,她偏頭,黑珍珠一般的眼睛認真地思索著,半響,又認真地道,“我不知道,自我成為樓主後就是如此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問穀雲,“這個樣子便是好麼?”

穀雲絕倒,何止是好簡直是好到不能再好了,但她聽忋倻的語氣懵懂又認真,就像是一個永遠有數不清的問題的小孩子,宛若星子的眼眸裏盛放著認真的疑惑,正看著她,仿佛在等待她的解答。

不過,等等等等等!穀雲腦筋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她剛才在說什麼?!樓主!!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天下間唯有一個地方的首領可以自稱為樓主,就好似這個天下唯有帝王才能自稱為朕一樣。

“你是……什麼樓的樓主?”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度雲樓。”

穀雲崩潰。

外界盛傳度雲樓樓主深不可測殺人不眨眼,是個冷血無情的主。這武學上麵的深不可測她是見識到了,但殺人不眨眼卻是從何說起,當時她在城主府看到關於度雲樓樓主語焉不詳的密報,還以為她是個喪心病狂的老妖婆,就好像聶小倩故事中的黑山老妖一樣!沒想到卻是忋倻!

這、這也差太遠了吧!

“那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說‘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果然名不虛傳’之類的話?”穀雲故意開玩笑,她還沒從這一震驚的消息中回過神來。

“嗯?”忋倻不懂。

“……”穀雲望望天,忋倻這沒有幽默細胞的家夥。明明她就是個武功強大實際善良天真有時候還反應慢半拍的家夥,怎麼傳言就變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老妖怪?唉,果然流言害死人哪。穀雲轉溜著眼睛,摸了摸下巴,賊賊一笑,這個情報該值多少錢啊!

一想到外界神秘朦朧的度雲樓當家掌門人就在自己麵前,她就熱血沸騰,她決定了,一定要寫一本關於忋倻的傳記,一定會大賣特賣!而且江湖中的黑白兩道估計也會向她打聽關於忋倻的一切!那白花花的銀子金燦燦的金子還不手到擒來!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眉眼彎彎,笑出了聲。

忋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穀雲連忙進行表情管理,她咳了咳,肅容準備開口,眼前卻是一閃,然後嗡然一聲,巨大的鳥鳴遠遠傳來,聲音極具穿透力,聽起來隱有憤怒之意,仿佛從雲端傳來又仿佛近在咫尺。

顯然,忋倻也聽到了,她望向深不見底的虛空,植物的根須像是遊魂一般,在夜色中四處飄蕩。

穀雲準備再次凝神聽去,那個聲音卻消失了,仿佛煙花般一閃即逝,唯獨有心人才能捕捉到。

“好像是從西南角傳來的。”靜默之中,忋倻突然輕輕開口,她閉著眼睛,睫毛微微抖動,一道神識穿梭而去。穀雲見她似乎在追溯著那個聲音,也不打擾,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

“距離我們這裏不足百裏。”她睜開眼睛,裏麵似乎有一道彩虹般的光芒閃過,璀璨琉璃之極。

“以我們的腳程,半個時辰左右便能到。”忋倻估摸了一下時間,輕輕說道。

“那是你半個時辰能到。”穀雲也輕輕說了一句,她捶了一下自己的腰腿,“我實在不行了,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她將胳膊軟軟地搭在她麵前,真摯地說道,“你看看,我的胳膊都便能麵條了,軟趴趴的。”

此刻穀雲完全不是那個英姿颯爽的姑娘,走的是七瀧風格,毫不客氣地示弱。

“那我們歇息一夜再走。”忋倻提議。

“不行!”穀雲斷然拒絕,一揮手,她突然又變成了那個巾幗英雄,眉宇間的英氣逼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現在必須馬上趕過去。”

“……”忋倻無語,最後道,“所以你剛才說那些話是因為……”

穀雲嗬嗬一笑,有點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先過去,一路留下標記,我隨後就到。”

忋倻想了想,接受了這個提議,“那好吧,”說完又有點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小心。”

穀雲開心地揮手再見,大力點頭,“放心吧。”

忋倻再次展開身形,足尖一點,輕若無物地飄了過去,她的白色袍子在夜色中甚是明顯,如同黑紙上的一個不可忽視的白點,幾個起落間就不見了身影。

穀雲目送她離開,見她完全消失了蹤跡,才輕輕地跳下巨大的根須,落在了樹杈間。她願意是想落在地上踩著實地美美地睡一覺,但一看見那濃密的枝葉連綿地鋪陳在地麵上,就搖了搖頭,這麼密的葉子,簡直就像是江南密集的蘆葦蕩,保不齊什麼時候會從裏麵爬出蜘蛛蛇之類的東西,她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像野人一樣,在樹杈上睡覺。

頭頂是月光,沒有星星,她望了一眼透明的月色,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了下去,然後閉上了眼睛。

夜風寂寂。

忋倻預計是半個時辰便能到,但等到月至中天的時候還是在原地打轉。她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但過了一陣就發現出不對,這棵樹好像剛才見過啊,在那粗壯的根底,她還畫下了一個五芒星的記號。

她落在那棵樹上,走過去彎腰一看,果然見到一個熟悉的五芒星印記。

糟糕!她好像迷路了!

她一皺眉,宛如星光美麗的容顏傾城,她閉上眼睛,準備再探測一下鶴唳的方位,但感應了半天都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忋倻有點泄氣,她的眼睛黯淡下去,像是初出茅廬信心百倍但卻沒有抓到獵物的小豹子。她望了一眼這沉睡的密林,突然眼睛一亮。

在遠處竟然明晃晃的水光!

月夜之下,那綿長的水光更加明顯,像是織女手中的雲錦絲帶,給這片樹林配出一個窈窕的身姿來。

她心中一喜,再不停留,飛馳而去。

落到那處活水之處,輕輕的水聲像是宮廷樂師手下的樂器,奏出一曲清新的曲調來,它並不是婉轉悠長,也不像戰歌那樣令人熱血沸騰,而是純粹簡單的單音,卻組成了讓人沉湎的小調來。

她走過去,將手探入水中,試探著水流的迅疾程度和深淺,她手一入水,無數道力量就從她手中飛出去,像是飄搖的水草,以水為寄生物,綿綿不絕地吸取著力量。

雖然這個河流不足二十丈,但水卻是極深,竟然像是一個天然的湖泊,水底無數的遊魚與生物在悠閑地遊動著。

她將手拿出來,也不擦隻是自然晾幹,沿著河道而走的話,是一定不會迷路的。她主意一定,準備立刻躍入水中。

她能夠操控水之力,自然不懼於水流的力量,當下也不管水速與深度,便要跳進去,就在那一霎間,她突然想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現在夜深月淺,水底又不像地麵可以有火把燃燒,下麵一定是伸手不見五指,當一個睜眼瞎子的感覺可不好。她認真地想了一下,決定明早再走。

水中幻月

一束束光線隨著日照不斷旋轉著,溫熱逐漸地取代了早晨冰涼的空氣。吃飽喝足之後,虎烈趴在一塊大石頭上懶洋洋地甩著尾巴,微眯著眼睛,在悠然地打盹。

昨天的轟然坍塌崩裂後,穀底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石頭,一些草樹被這從天而降的災難砸得七零八落,地麵上隨處可見的大坑,明顯是巨石砸落的痕跡。

季影在四處尋找著穀底的出路,因為手腕被拷在一起,那期雅也隻好跟著他,他心下翻滾著焦慮的沸水,如果找不到出路的話,他們三人勢必要困死在這裏。

“呆在這裏有什麼不好的?”虎烈懶洋洋的,陽光的照耀之下,它被曬得昏昏欲睡,“有吃的有喝的,還不用四處奔波,隻要你願意,還可以在這裏蓋一座小房子。這生活,多美啊。”

側臉冷峻的季影愣住了,他慢慢直起了身子,看著愜意無比的虎烈,眼神裏有著變幻莫測的光。

“要我說啊,就應該呆在這裏不走。”有隻小蟲子飛了過來,透明的翅膀小小的,發出嗡嗡地聲音,虎烈不耐煩地睜開眼睛,晃了晃腦袋,伸出爪子揮了揮,將那個討人厭的家夥趕走了,才道,“這裏山明水秀,雖快要入秋,卻還有如此景致,簡直就是人間天堂。聽說有一個叫陶淵明的人就很渴望世外桃源,雖然這裏沒有滿陌桃花,但清幽雅致之情,是一點也不輸於他的桃花源。我們三個就呆在這裏,難道不好麼?”

說到最後,它的聲音不知怎的變得低沉起來,像是一個睿智的長者,在對著後輩諄諄教誨。

季影沉默著望了一眼大川景致,不發一言。它說的沒錯,這裏景色優美,難道自己要放棄血海深仇,沉溺在此地麼?

“季影,你要追尋的是什麼?”就在他放鬆心防的一瞬間,虎烈的瞳孔變得幽深幽深,像是一個有魔力的彈珠,以強大的吸引力吞噬著過往的一切。它深深地望著季影,仿佛要打破他堅硬的軀殼,看透他的靈魂。

閃著幽光的眼睛,就好似是從天而降的一點靈犀,一下子擊中了他的心房。他的臉色變得茫然而迷惑起來,仿佛是一個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孩子,剛冷的麵容軟化下來,如同沸水中逐漸舒展開的茶葉。

“追尋的……是什麼?”他茫然無措地重複著,仿佛在詢問著他人又仿佛在逼問著自己。

“是啊,你的答案是什麼?”虎烈的聲音變得充滿誘惑力,仿佛是暗夜之中窺探人心的魔君。

此刻,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對勁,那期雅厲聲責問,“虎烈,你在做什麼!”

虎烈不敢挪開目光,不然它現在一定會狠狠地殺過去一眼,死丫頭,我這麼做是為了誰呀,你個不知好歹的!

往事像是輕煙籠罩了季影,他隻感覺所有的記憶,像是快速閃現的光影,一幀幀極快地閃過去,割痛他緊繃的腦神經。

空曠的殿堂,兵馬俑一般佇立的石人,一個個眼神空洞,仿佛剝離了所有的靈魂……

荒漠之間,他衣衫襤褸,肺部的腥氣不斷湧上來,幹渴的嘴唇像是枯死的樹幹……

刀光劍影,一波波的追殺像是影子一般追在他的身後……

他自殘喂血,封於密閉的封禪台中,不見天日……

怎麼可以忘記?怎麼可以舍棄!那是他長久以來不顧一切的力量,是他殺戮之劍暉向的鮮血,是他寧願舍棄所有也要複仇的決心!

可是、可是,那期雅……

眼看著他眼神渙散無光,那期雅突然之間心口處傳來了熟悉的劇痛,迷蒙之中隻見一道紅光掠過她潔淨的臉龐,像是一道淋漓的血痕。與此同時,虎烈感覺爪子一燙,仿佛前爪按在了炭火之上,它暗叫不好,一抬爪子果然看見後會無期發出一陣陣猩紅之光。

它趕緊抬頭看著那期雅,此刻,她的眼神已經變得如千年深潭之水般寒冷,她冷冷地注視著虎烈,眼神裏有著不容拒絕的光,“放開他!放、開!”

它這一分神,對於精神的控製立刻減弱了,季影身體一震,瞳孔裏麵的光芒逐漸聚集起來,他的麵容冷峻地像是山崖之石,目光箭鏃般飛射而出,紮在虎烈的身上。

“你居然敢迷惑我的內心?”他寒聲說道,冷冷地盯著想要縮起來的虎烈。

後會無期忽地飛起來,像是一隻優美的烈焰鳥,雙翅一振,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重新落回了那期雅的掌心。

虎烈一邊抱頭投降一邊在內心暗自垂淚,真是時運不濟河口涼水都塞牙,它第一次想要做些好事,沒人承情就算了居然還把它當成十惡不赦的罪人。它嘔心泣血,不過就是想要幫那期雅和季影一次,後會無期原本是潔白如玉之色,如今演變成猩紅色,定是有人以心頭熱血飼養於它,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季影,雖然他從後會無期裏麵獲取了力量,但相對的,他要付出生命被吞噬的代價。

這年頭,好人沒好報啊……

它抱著腦袋蜷縮著,努力消弭自己的存在感,內心暗暗腹誹著,它發誓,它以神族名義起誓,它以它的姓名起誓,它以後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那期雅的眼睛冰冷,像是沒有溫度的玉石。後會無期一落回她的手掌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泉一般的東西流動進去,透過她的肌膚滲透下去,像是吸收著水的海綿,無數個透明的小空殼一樣的東西顯露出來,那是她皮下組織下的小細胞,一個個透明飽滿,剔透地像是小小的珠玉。

她的眼神漸漸恢複了以往的溫柔和歡悅,站在她身邊的季影根本發覺出什麼異常,除了抖得像篩糠一樣的虎烈。

“別害怕了,他不會那你怎麼樣的。”那期雅看不下去了,軟語寬慰它。

它躲在巨石後麵小心翼翼地露出半顆腦袋,爪子扒著石頭,怯生生地瞅著季影,有點不相信,“你騙我。”

“我騙你做什麼?”那期雅很不理解它的思維,她原本想攤開手,可是另一隻手被緊緊地束縛著,她隻好攤開一隻手,“騙你對我沒有一點好處。”

“也是……”它歪著腦袋想了想。

“季影,你別用這麼恐怖的眼光瞅著它,再盯一會它會被嚇破膽的。”那期雅用一種搞笑的語氣說道。

季影眼神不變,警告性地看著它,“以後你再敢膽大包天,我就扒了你的皮當衣服穿。”

虎烈舒了一口氣,它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那種人,抽了抽鼻子咕噥了一句,“我的皮太少了,你根本穿不起來……我錯了!錯了!”

接受到季影冷厲的眼風,它立刻嚎起來,趕緊投降。

那期雅惡寒。

季影不想理它,被它這麼一打岔,連去找出口的心情都沒有了,說真的,他現在真的很想把虎烈那家夥提起來狠狠地狂揍一頓。

他直接往潭邊走過去,那期雅隻好跟著他亦步亦趨,兩人手間的網像是傳說中的捆仙繩,無論如何都不能斬斷。

季影撩起衣袍,他盤腿坐下來,開始運功打坐,因為那期雅被外在之力束縛在他身邊,他不能練劍,隻能讓內力在丹田內流轉,增強身體內部機能。

那期雅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她托著下巴,四處觀賞著周圍的風景。

深潭之水像是一麵巨大的鏡子,平靜無波,幽深清雋,碧波萬頃,從天空鳥瞰下去,它像是一塊巨大的天然碧玉。也許是因為此地氣候濕熱,有許多茂盛的植物生長在深潭裏,葉子肥大,邊緣極其寬闊,像是池塘裏的荷葉。

那期雅將手放進深水裏,冰冷刺骨,她的手不一會就變得通紅,然後變成青紫色,與此同時,有透明的冰像是黃鱔一般從她手上纏過來,一點點蔓延著,肉眼上傳來的感覺很奇怪,明明它蔓延地如此緩慢,但手背卻迅速地傳來一種被凍結的冰冷感。

她一驚,趕緊把手縮回來,仔細看了又看,手背潔淨如玉,上麵什麼也沒有,仿佛剛才出現的那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

她頓覺疑惑,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又不死心,探頭往水裏看了一下,這一看之下她的眼睛先是一驚,然後狂喜瞬間填滿了她的雙瞳。

“是忋倻她們!”她幾乎把臉貼在了潭麵上。

“什麼?!”虎烈開心又矯健地跳過來,此刻的它,真的像是個剛猛的小老虎,一跳一躍間盡顯神獸風範。

它的腦袋也湊過來,挨著那期雅,緊緊地盯著寂靜的水麵。可是、可是、什麼都沒有。

它勃然大怒,“你居然騙我!”

那期雅委屈,她瞅著趴著的虎烈,“我哪有……”

“死鴨子嘴硬!”它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這裏根本什麼都沒有,你明明就在胡說!”

“怎麼可能?”那期雅不相信。

她再次看過去,水麵如鏡,裏麵顯現出一個白衣的清麗少女,她的容顏像是剛剛盛開的潔白蓮花,清冷又美麗,她身邊還有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她們二人在山石之間走著,剛冷的棱角像是刀削斧砍過一眼,充滿了尖銳的氣勢。

她找到了證據,登時氣勢大盛,指著水麵道,“就在這裏麵,你冤枉我。”

虎烈見她信誓旦旦,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可是視野裏還是什麼都沒有,唯有充滿寒意的流水在緩緩地流動著。

“你膽子越發肥了!還敢再騙我!”虎烈發現自己在同一個地方栽了兩次,很是惱火,它目眥欲裂,恨不得衝上去啃她一口。

那期雅努力想要解釋,但奈何它就是一口咬定她在撒謊,她既委屈又無奈,隻好在一旁幹坐著等著它的火氣自己褪去。

潭水深不見底,水流平靜和緩,像是吃飽喝足閑庭漫步的小動物,在深潭之底,是難以預計的漩渦。肥美的魚擺動著尾巴遊過去,有時候是一兩條,有時候是成群結隊的,但是確實沒有什麼影像。

可是,季影深知那期雅的為人,她是絕對不會拿一些無稽之談來撒謊的。

忋倻走進一大片樹林,那片樹林模樣極為奇怪,又重又密的樹葉生長在地麵上,活像是熱帶雨林區的灌木叢般密集,上麵結出了花生般大小的果實,樹葉交錯,密集地不可思議,仿佛是一片汪洋綠海,風一吹來,波瀾壯闊,起伏萬千。

忋倻一襲白衣,像是一條優美的海豚,在海洋中盛開著獨屬於自己的美麗。穀雲的眼睛漆黑漆黑,驚奇、欣喜等情緒像是融化的冰河,在她眼底緩緩流動著,夾攜著一種未知的魅力。

火氣下去之後,虎烈的理智從九霄雲外又重新跑回來了,它稍微動了一下腦子就察覺出了異常,倘若那期雅真的是後會無期的主人,那麼說不定她真的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它痛苦地皺了下臉,搞不好真的是自己冤枉了她,好了,這下事情大條了…..它清清嗓子,一隻爪子放在胸前,仿佛是一個正在宣誓的英勇騎士。

“咳咳……那個,那你看見啥了?”它有點不好意思。

“……”那期雅往深潭裏投了一顆小石子,不說話。潭麵上隨之蕩漾開朵朵漣漪,漣漪一直蕩漾到岸邊密集的水生植物處,才停止擴散,稍縱即逝,如同夜間的曇花。鮮嫩的根莖晃了晃,應該是水底有魚遊過。

“你幹嘛不說話?啞巴了?”

那期雅還是不吱聲。

“至少出個氣啊,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死翹翹了。”

那期雅重重地呼吸了一下。

“……”虎烈撇嘴,無語,“別這麼任性了,你又不是小孩子……快說吧,萬一耽誤了時間,要是忋倻她們出了什麼事,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句話就是王牌中的王牌,一出招就讓那期雅投降了。

她雖然憤憤,但還是乖乖地看了一眼水麵,緩緩開口,“她們……嗯,怎麼說呢,在一個奇怪的地方……”

虎烈翻白眼望天,你這句話有表達出什麼重要的信息麼?這要是在千鈞一發一秒可決勝負的戰場上,它遲早要被這個家夥給連累死!

“那是一大片森林……”樹林有什麼好奇怪的!它繼續默不作聲地吐槽。

“樹是倒長著的,還有許多白鳥……”

倒長著的……它的大腦無意識地過濾著這句話,然後眼睛一瞪,悚然一驚!什麼!倒長著的森林!該不會是自己遇見的那座森林吧!

它的眼睛像是玻璃彈珠一般骨碌轉著,看起來特別不安份。

半響,它支吾著,“那個……”

它少有的吞吞吐吐表情一下子讓那期雅大跌眼球,真是難得啊,這個臉皮厚得堪比城牆的家夥居然也會有這種表情。

“有話快說。”有風習習吹來,忽然間,季影冷冷地說道。

“你說的那個地方,我好像見過……”它不滿地瞪了一臉倨傲冷漠的季影,心下不爽,哼哧了半天,才小聲地憋出一句完整的話。

“真的!”無聊扔著石子的那期雅一下子扔下手中的石頭,直接雀躍地站了起來,眼底有壓抑不住的喜悅光芒。她噌的一下站起來,忘了她手上的禁製,白網的彈性有限,她一個不防,差點被拽趴下。她彎腰一跌,季影眼明手快,單手一探,撈住了她的腰。

她看著季影放大的臉龐,兩人的鼻尖差點撞到一起,她的臉唰地紅了,熱氣像是小泡泡一樣不斷蒸騰。

它嘴角一抽,沒好氣地撇過頭,看向深寒的潭水,哼了一聲,“那當然。”

那期雅臉色通紅地看著季影,心跳的鼓點越來越響,越來越快,就像是戰場上愈加密集的出征號令。

季影冷漠的容顏包裹著一種天空般的遼遠,他的眼神裏帶著一絲迷惑,還有一絲惘然,他的手穩若磐石,抱著那期雅。

後會無期仿佛感受到了主人起伏不定的心情,嗡然一震,釋放出血紅色的流光,那一縷縷恍若實質又恍若無形的流光,宛如奇跡一般,流淌著。

那期雅傻傻地看著他,突然間神智一清,趕緊推開他,心跳加劇地站起來,她這一站,手腕又是一個束縛力傳來,好在季影也隨著她站起,才沒導致那樣尷尬的事情發生。

她臉色通紅,耳朵脖頸上也紅了一大片,看起來像是一個大番茄,劇烈的心跳尚未平息,慌張間她又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手足無措,最後隻好裝作在欣賞風景。

對於她的這種小兒女心態,虎烈表示很不屑,它差點吐口水了,“臉這麼紅,你發春了?好啦,別裝模作樣了,看看你那拙劣的演技,唉,我都恨不得戳瞎我的雙眼。”

“……”那期雅咬著嘴唇,臉色紅得幾乎能夠滴出血來,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駁,飛霞布滿了她整張臉旁。

“虎烈,你想吃竹筍炒肉片麼?”季影看她局促地站在一邊,突然冷冷發問。

虎烈倏然縮了縮腦袋,悶悶地回答,“不想……”

奇怪?平常要是一提起吃的,它可是兩眼放光一臉野獸相的,今天虎烈有點反常啊。那期雅瞅了一眼悶悶的虎烈,想著。

而彼時,虎烈正在肚子裏狂罵季影,連著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這招殺人不見血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這麼狠,居然還問它吃不吃竹筍炒肉片,幸虧它反應靈敏,在人間混跡多年,察覺出他話中有話才沒有上當。這個竹筍炒肉片當然不是菜的名字,而是藤條打屁股的意思……

黑心的崽啊,黑手啊絕對的黑手,它一百零一次地在內心念叨著,不留痕跡地挪了幾步,決定離他遠點。

深深的遠古密林,像是無所不能的巨人將這裏營造出一種深幽之意。通天的石頭蘑菇,扭曲著腰肢,站在穀底,滿山尖石林立,密林深菁。

月光之下更顯出屬於森林的渺遠與深不可測來。清冷的光線下樹林搖曳著,仿佛是萬朵盛開的花朵。

在這樣龐大的密林中,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升起一種寒意。

虎烈走在前麵,它小小的影子隨著走動不斷不斷變換著大小,雪白的肥肥一團,它走走跳跳,有時候還會矯健地躍幾下,像是一隻腿部爆發力的蚱蜢。

季影和那期雅走在它的身後,跟著它的腳步。

長及膝蓋處的蒿草是許多小動物天然的隱藏之地,一走過去,就有無數小蟲子飛起來,還有不少的螢火蟲,一個個漂亮的小燈籠映得四周一片煙雨迷蒙,夢幻之極。

密密的蒿草,無數的螢火蟲。

季影的側臉在這樣的美景中也分外溫和,像是一隻溫柔的獅子。

虎烈蹦跳著越過去,毛茸茸的草拂在它的臉上,癢癢的,鼻子也是癢癢的,它忍了好久,感覺鼻子裏非常難受,逐漸放慢了腳步,一隻爪子拂在臉上,揉來揉去,最後功夫不負有心人,它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唾沫星子亂飛,噴在麵前的草葉上。

季影沒料防它會突然停下來,加上蒿草茂盛,一下子踩上了它的尾巴。尾巴可算是所有所有哺乳動物的弱點,一踩上它就開始撕心裂肺地嗷嗷亂叫,一副慘絕人寰的樣子。

“季影!我要殺了你!”等到它把尾巴解脫出來,立刻惡狠狠地齜牙咧嘴,大怒罵道。

它這樣外強中幹的威脅話,這麼多天來,季影也不知道聽過了多少次。此刻他聞言隻是雲淡風輕,眼神不動,繼續向前走去,連帶著那期雅跟著他的腳步一起,“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虎烈聽了立刻變得尷尬又垂頭喪氣,季影毒舌地繼續,“但願你有真正付出行動的那一天。”

“……”它徹底被打擊地剩一口氣了。

“還不走。”季影冷漠地催促著,他的聲音與眼神一般,像是淬了冷冰一般。

“……”虎烈怨念橫生,但它一向是處於被動方,隻好委屈地晃著身子,軟綿綿地在前麵領路。

夜色之下,寂寥而又深幽,偶爾有幾個夜行動物竄過來,撲簌一陣草葉亂響,眼眸幽幽的,泛著或綠或藍的光。虎烈此時是狐假虎威,有季影壓陣,它可是誰都不怕,走起路來也大搖大擺,一副綠林大王的凶悍架勢,唬得周圍一群宵小悄悄低下身子,默不作聲地在草叢裏退讓,讓它在心裏狂樂。

轉了好久,它有點暈頭轉向,腦袋發蒙,居然忘了該往哪邊走。可它又不好意思明說,最後隻能厚著臉皮硬掰出一個理由,然後腆著臉打商量,“天太黑了,我看不見,不如我們明天再來吧。”

虧它說的出來,此刻月光像是蒙了細紗的精致宮燈,散發出明亮的光,將這幽深的密林草叢映出一片明亮來,洗去了淡淡的黑意,而變得充滿了晨曦一般的色彩。而且還有螢火蟲點著小燈籠,綠色的光點像是星辰一般閃爍著。

它的眼睛像是琉璃一般明亮剔透,又仿佛雪落清湖,無聲無息。隻是它的表情卻不怎麼唯美,而是討好地笑著,十足的狗腿樣。

它嘻嘻笑著,十分期待地看著季影。

然而,下一秒鍾,季影就用實際行動打破了它不切實際的幻想

“噌”

火焰從他的指尖升起來,一小點橘黃色的光芒像是燭火一般,被他擎在手上。

他能夠調動五行之力,一點點火光的控製自然不在話下,虎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但它還是不想認輸,剛想說“就這麼一點鬼才能看清你當老子真的是夜貓子啊”,誰知道接著又是噌噌幾聲,像是煙火綻放一般,五點亮光從他的指尖依次亮起,火光飄搖。一瞬之間,他的手仿佛變成了密集的蠟燭,燃燒出小小的亮光。

虎烈的一口氣噎在喉嚨裏沒發出來,差點被口水嗆著。

那期雅也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她溫潤的瞳孔裏麵映射著盈盈閃光,剪剪雙瞳臉色溫潤如玉,季影仿佛感應到了她的目光,轉身對她微微一笑。

他嘴角的笑意像是雪花一般落下來,輕柔無聲卻有萬端俊美。

“這下你好有什麼問題?”

“沒有……”虎烈一臉呆滯。

“很好。”

“……”虎烈內心憋屈好個屁!

它硬著頭皮在前麵領路,其實上內心一隻犯嘀咕,這路是怎麼走來著,是拐到這邊還是那邊,哎呦我去,實在是記不清楚了……不對啊,它明明記得,越過這塊石頭前麵就是那片森林啊,怎麼什麼都沒有,誒,這腦袋現在是越來越不靈光了……

突然之間,它直起了身體,耳朵警惕地動了動。黑暗與光明的交織中,有種來曆不明的危險在靠近。

與此同時,季影袖中短劍出鞘,他根本沒有抬頭,隻是一揚衣袖,手指骨節分明,冷冷出劍,一道劍弧光耀劃過,射進虛空中,接著便消失不見。淩厲的劍氣像是精致無比的剪刀,唰唰幾下,削斷了樹枝和葉子,飛揚的枝葉迷亂地掉下來,像是狂風中旋轉的蝴蝶。

劍光紮入暗夜深處,仿佛是撞入了沼澤之中的泥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無聲無息的。

他神情漠然,手腕一緊,那期雅一個踉蹌,被他拉到身邊。她雖然不是習武之人,但也能從他此刻的神情中察覺到什麼,立刻一招手,虎烈趕緊跑了過來,向上一跳,竄上她的懷抱裏。

夜色濃重地像是飽滿的水墨,蒿草晃動著,剛才還在飛舞的螢火蟲此刻全部都消失了。突然之間,狂風大作,萬多飛葉流草如同被卷在漩渦裏麵一樣,塵土呼嘯而來,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何人擅闖禁地?”一個冰冷無情的聲音自虛空中傳來,帶著些許飄渺無痕,不可捉摸之意。仿佛在這個穀底世界裏,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虎烈打了個寒戰,有點佩服自己太厲害了啊,自己隨便走走也能走到禁地來,那現在,是不是將會有一場惡戰?好唉,又能看耍猴了,在它心裏,一直把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打架定義為耍猴。

它的瞳孔興奮地閃著光,蹲在那期雅肩上白毛飛揚,看起來像是一隻準備落井下石的肥貓。

季影反問,“你是誰?”

夜空之中突然間光芒大盛,那樣猛烈的亮光幾乎像是太陽爆炸一般映射出整個蒼穹的輪廓。虎烈微微閉目,扭過頭去,它的嘴角抽搐著,看這架勢,又是一個不好惹的主出來了!

季影的長袍被風吹起。

一聲鳥鳴尖利之聲響起,接著又是一陣猛烈的罡風,光芒之中,有隻巨大的鳥振翅而出,寬大的身形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巨大的陰影覆蓋下來,如同是降臨之前的黑暗。全身暗紅色的羽毛,每根都堅硬無比,像是鎧甲一般披在身上,刀槍不入。它的瞳孔是墨綠色,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幽光,如同是上好的碧璽之石,隻是,與無靈魂的碧璽相比,它的眼珠帶著森涼的寒氣,像是成精的魔物。

虎烈老神在在地捋了一下自己雪白的胡子,奇怪,這家夥很眼熟啊。

他嘴唇邊勾出一抹不屑的冷笑,瞳孔裏麵滑動著魔性的笑意,看起來不寒而栗,仿佛是一個終於尋找到獵物的獵人勢在必得而又不屑一顧。

“汝乃何人?!竟如此大膽!”巨鳥振了一下翅膀,巨大的利爪像是鷹隼一般厚實又鋒利,閃電般的光芒從爪上流竄而出,轟然巨響中,一下子擊中了旁邊的一顆巨樹,頃刻間,樹上就冒起了黑煙。

季影知道,它爪上的閃電,不僅是示威而且是警告。

不過,在這個天下間,他還從來沒對任何人低過頭,更別提隻是一個區區扁毛畜生而已。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他冷笑,眼睛看著暗夜之下的巨鳥,他的拇指輕輕拭過鋒利的刀鋒,緩慢而又充滿了殺氣,“回答我,不然你知道後果。”

那期雅黑線,她現在總算是知道季影為什麼動不動就受傷了,這個家夥,乖僻冷酷又倨傲,從來不肯好好說話的,一張口就沒什麼好話,就好像是一隻刺蝟,總是張開滿身的刺去麵對一切。

“豎子無禮!”它也是心高氣傲之物,在這穀底稱霸百年,所到之處百獸臣服,從未遇見如此倨傲冷漠之人。它昨夜剛剛捕食了一條成年森蚺,此刻胃裏脹得滿滿的,對前麵這幾個小玩意就它龐大的體型而言,它實在是半點胃口都提不起來。但是那條巨蟒體積實在再過龐大,到現在還未消化,它本來就在火頭上,季影這一開口戳中它的火氣臨界點,它登時怒了,閃電般的光在全身炸裂開,如同即將失控的力量。

虎烈還正襟危坐在那期雅肩膀上,依舊琢磨,這個家夥,它好像真的在哪裏見過。

“等一下!”那期雅急忙閃在季影身前,揮著雙手叫喊,“我們是過往的旅人,無意間踏入此間,驚擾了主人,實在抱歉。”巨鳥幽綠的瞳孔閃過不信任,她接著一指滿臉冷傲的黑衣男子,“這個人,他的腦袋……有點不正常……言語衝撞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季影見她的食指在腦袋邊劃了幾圈,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心知她說不出什麼好話來。但是、腦袋有毛病!!虧她想得出來!

他憤怒地衝著眼神無辜的少女殺過去一眼。

雖然他憤怒又惱火,但巨鳥卻很受用,它深呼吸了一下,巨大的身體上的閃電慢慢平息下去,本來因為憤怒而支棱起的羽毛也變得柔順起來,墨綠的眼睛,像是沉靜的湖水一般,悠然流淌之中,盡顯山水滌蕩。

“這才像句人話。”它滿意地點點頭。

“啊!”

突然間一聲石破天驚的驚叫,打碎了夜色。

虎烈噌的一聲從那期雅肩上跳下來,然後又是輕盈地一躍,那聲驚叫就是它發出來的,此刻它正跑到巨鳥的麵前,小小的身體幾乎要被巨鳥巨大的身形給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