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3 / 3)

所有人都不知道它想要幹嘛。

它抬起腦袋,手舞足蹈指手畫腳,白毛飛揚,它額頭上的黑色“王”字愈發明顯,像是塵封千年的墨,“朱雀!朱雀!是我啊,是我。”

它一臉驚喜地喊著,趾高氣昂的血紅色巨鳥愕然,它低下頭顱,眯著眼睛仔細辨認著這個還不到它腳踝的小家夥,可惜它眼睛高度近視,實在看不清楚,它拚了老命地眯眼,視網膜上的影像隻是一團白色在蠕動著。

它立刻嫌棄無比,“你誰啊你。”

“你不是吧。”虎烈立刻怪叫出聲,它叉著腰,十足的潑婦罵街的架勢,雪白的胡須拚命地抖著,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居然連我也認不出來!你忘了麼你,當初還是我把雲瑤小果給你吃的,你當初還鄭重起誓此生若有所求,必百死不殆!現在倒好,你居然忘得一幹二淨”

虎烈氣得渾身發抖,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天知道它好不容易遇見了故友,內心狂喜,可這家夥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實在是……實在是太過分了

那期雅張口結舌,準備要攔住虎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後僵硬地放了下來,敢情這是一場故人相逢的戲碼。

“你這個二愣子……”虎烈罵罵咧咧的,在巨鳥目瞪口呆的眼光裏,它還抬起爪子,掬了一把男兒淚。

看它這麼傷心欲絕,朱雀有點不好意思了,它展開雙翼,翅膀上的火紅色像是即將要燃燒起來一般熱烈。它隻是輕輕一托,就將還在地麵上抽抽搭搭的虎烈帶到了半空中,然後遞到了自己眼前。

雪白的皮毛,還有身上像是斑馬一般的條紋,確實有點眼熟……朱雀有點不好意思地想,該不會真的是老熟人吧,還有它所說的雲瑤小果。它記得,當初自己剛從蛋裏爬出來的時候,全身光禿禿的,像是一直被拔了毛的鴨子,醜的出奇,也怪得出奇,所有的同齡朱雀都不願意跟它玩,它雖然年幼,但也能夠體會到那種敵意與輕蔑,隻能自己一個窩在角落裏,望著天發呆,後來它無意間聽說雲瑤小果能夠化世間一切腐朽為神奇,便獨自跑了出去,前往西方玄武之處尋找這種通體圓潤碧綠的果實。

玄武所居之處簡直像個白色的迷宮,它在裏麵迷了路,正在發愁的時候,從背後傳來一聲疑惑聲,“咦,這裏什麼有了鴨子?”

它一聽,先是鬱悶,後來卻是壓抑不住的憤怒。

它撲棱了一下全部是骨架的肉翅,喙尖尖嫩嫩的,像是一隻怒火中燒的小雞,準備跟所有欺負它的開始拚命。

它一轉身,看見的卻是一隻大白貓,確切來說,是一隻圓滾滾的大肥貓。

“哼,你也不過是隻貓而已。”它不屑,反唇相譏。

它此話一出,白貓立刻憤怒了,它弓著腰,全身的毛炸起來,大大的眼睛怒視著它,“一隻死鴨子!”

兩個家夥一言不合,便衝上去撕咬起來,白貓又抓又咬,它也是瘋了一般又撓又啄,就像是小孩子打架一般毫無章法可言卻又恨不得跟對方拚命,最後的戰果是很慘烈的,它全身被抓了好幾道傷痕,鼻青臉腫,憤怒之餘還有點小得意,它也狠狠地啄了幾下白貓的屁股,弄得它白毛上染了好幾處鮮血。

可是有時候感情的誕生就是如此奇怪,兩個家夥打了一陣,卻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最後肥貓躺在地上,肚皮像是小山一樣鼓起來,白色的花雨紛紛而下,有幾片落在了它的身上,它望著天空,踹了幾口氣,突然道,“看不出你這鴨子還有幾分血性。”

它原本也仰躺在地上休息,深綠色的眼睛裏倒映著卷卷白雲,突然聽它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登時勃然大怒,差一點又衝上去和它打一架,但是體力不支,它試了一下沒站起來,隻好作罷,跟它耐心地解釋了一番。肥毛球一聽來了精神,立刻翻身躍起,跑到它身邊安安靜靜地坐著,還托著下巴,看起來認真又好奇。

兩隻小家夥這才明了了彼此的身份,肥毛球一聽它的遭遇,立刻氣幹雲天豪氣萬丈地拍拍胸脯,“不就是雲瑤小果嘛,包在我身上。”

說著它扭扭屁股就消失在漫天的白色花瓣雨中,留它一個在原地沒回過神來。

過了好久,它才慢吞吞地回來,這次它嘴巴裏叼著一個綠色的果實,像是一顆還沒長熟的蘋果。肥貓將果實放到它麵前,努努嘴巴,示意它拿過去。

日出從遙遠的地平線上慢吞吞地爬出來,山穀密林茂盛,白蒙蒙的水汽像是霧一般逡巡著,此刻晨曦微露,金烏還沒有完全醒來,隻是懨懨地掀了掀眼皮,瞳孔幽深又散漫,瞅了一眼這廣袤陰涼的大地。

綠意在緩緩醒來。

穀雲在睡夢中翻了個身,渾然不覺自己睡在危險的樹杈上,她剛剛一動,就差點從上麵跌下來,總算她反應機敏,像是猴子一般靈活,單足勾住了樹枝,淩空一個翻身,如同旋轉的風車,重新躍回了樹上。

她站穩了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露出貓一般的慵懶神情,“天亮了。”

當清晨的第一縷溫暖透過朱雀的翅膀縫隙灑到虎烈眼皮上的時候,它還抱著一個鮮亮的大果子,睡的正香。

昨天它和朱雀咬了半天耳朵,躲在一旁嘰嘰咕咕地說悄悄話。準確點來說,那根本不是躲在一邊,而是它坐在朱雀的翅膀裏跟它說話,當時它還有點小傷心,差點垂淚,數年不見人家朱雀都變得人高馬大了為毛自己還是一個小毛球呢。

朱雀那個一根筋的家夥哪裏知道它的小心思,見它淚眼汪汪,還以為它天涯遇故人多愁善感呢,哈哈一陣大笑,想要拍拍它的腦門。但它忘記了自己此刻像是山一樣的體型,一個翅膀掃過去,差點把虎烈打懵。

虎烈隻感覺一陣勁風掃過來,眼前一黑,翻著白眼厥了過去。

朱雀傻在了那裏,半響才小心翼翼地捅捅它,“虎……”

它一個字還沒說完,虎烈就猛地從它翅膀上跳起來,它捂住自己的腦瓜,義憤填膺,“你這個二貨你幹嘛!”

朱雀滿腹委屈,“我隻是想摸摸你而已,哪知道你這麼弱……”

虎烈整張臉頓時黑了,這是什麼意思,想當年它像個小黃鴨一樣撅著屁股跟在它身後跑,朱雀這小子果然翅膀硬了,現在居然敢說它弱!

它怒從心中起,指著它的鼻子破口大罵,口水噴出去老遠,濺得朱雀趕緊閉上了銅鈴一般大的眼睛,“我還沒說你呢你居然敢說我!”

朱雀閉著嘴巴不說話,這一瞬間它似乎忘記了自己早已經是稱霸一方的梟雄,而不是當年那個瘦弱矮小的小東西。它垂著腦袋,任憑虎烈唾沫星子亂飛,一聲不吭。

其實這倒是個對付虎烈的好辦法,它完全是個虛張聲勢的家夥,往往雷聲大雨點小,你隻要不理它它一會就覺得沒意思了。果然,最後虎烈氣喘籲籲地閉上了嘴,這種演獨角戲的感覺真不是一般的差!可它又是個話簍子,一時不說話又憋屈得慌,過了半響,它小心地湊過去,伸出腳丫子,踢了踢朱雀,沒好氣,“你幹嘛不說話?”

朱雀悶悶地:“你不生氣了?”

對此,虎烈隻是抱著胳膊,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

然後坐在一邊的那期雅就看到這番認親起伏三折波瀾起伏一會是抱頭說悄悄話哥倆好的樣子一會又是劍拔弩張周瑜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完全可以當做說書情節的好故事!

鬧了這麼一陣,虎烈也累了,它摟著一個圓潤涼涼的果子準備躺在軟軟的羽毛上睡覺,那個果子是剛才朱雀給它的。它一見朱雀將那個果子拿出來眼睛立刻賊亮賊亮的,這是產於海底的“夜珠”,據說它能夠在萬丈海底散發出光芒,宛如夜明珠一般,於是以此為名,珍貴異常。它跑過去搶了就緊緊地摟在懷裏,一副護食的戒備狀態,生怕朱雀會反悔。

朱雀見它那貪婪的樣子,也不生氣,隻是憨憨一笑。巨大的身體臥了下來,像是一隻正在孵蛋的雞。

虎烈見它無意搶奪,立刻放下了渾身的戒備,摟著它的戰利品,美滋滋地睡了。

這一夜無夢,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

雖說昨夜睡得晚,但朱雀體內的生物鍾早就形成了,它睜開眼睛,褐紅色的羽毛像是戰場上的彩旗,英氣勃發。

它動了一下身子,睡了這麼一夜身體差點麻了,這麼一動它才感覺翅膀下麵柔軟的羽毛似乎有點不對勁,濕漉漉的。

它低頭一看,虎烈正大喇喇地衝天擺出一個彪悍的大字型姿勢,柔軟的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嘴巴張的老大,口水像是決了提的洪水,到處肆虐。

朱雀臉上的表情頓時很精彩這個家夥,還是老樣子啊。

“醒了醒了。”朱雀喊睡得昏天黑地的虎烈,毫不客氣地擠兌它,“太陽曬屁股了,懶蟲。”

虎烈咕噥了一下,可能有什麼小蟲子飛到了身上,它爪子撓了撓,模糊不清地咕噥著,“別吵……”

朱雀愣了一下,然後很不客氣地笑出了聲,它龐大的身體都抖了起來,像是篩糠一般,再次喊它,“懶蟲起床了。”

虎烈這次連動靜都沒有了,直接像是個死豬一樣睡著。

朱雀無語,過了一會,它滴溜著眼睛,像是個狡猾的狐狸,接著聳著肩膀奸笑了幾聲,睡夢中的虎烈感到一陣被算計的寒意,抖了下。

朱雀伸出爪子將它抓起來,吊在半空中,然後鬆開爪子,虎烈直接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以一個彪悍的大字型。

虎烈正睡得香,忽然感覺到一陣冷颼颼的風,渾身的毛被吹出一個流暢的線條,它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勉強睜開一條眼縫,刺眼的陽光探過來,卻發現天空好像在動,又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它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這一抹卻汗毛冷豎!!!

什麼情況!

自己居然在做自由落體運動!

它驚恐萬分!

頭頂突然一黑,一個巨大的陰影覆蓋下來,尖利的鳥頭巨大的眼睛,它一見如蒙大赦,趕緊大喊,爪子還比劃著,“救我救我!!”

朱雀狡猾一笑,樂嗬嗬的,然後在它越來越大的驚呼聲中,才慢吞吞地一張翅膀,將她接了過來。

虎烈半死不活地躺在它堅硬的翅膀上,幾乎去了半條命。

過了半響,它才活了過來,隻不過眼睛還是很呆滯,又過了幾秒鍾,它發出一陣狂吼,“神經蛋!你瘋了!”

虎烈又不是傻子,它一看朱雀的笑容,稍稍動動腳指頭就知道這是它的傑作!

“誰讓你像死豬一樣,我實在是懷疑,照這樣下去,就算是打雷你也醒不來。”它很無奈,“我也是沒辦法,隻好這樣嘍。”

虎烈幾乎要吐血。

長風吹過來,季影支起腿,長袍流暢又英氣,他的眼眸像是寶石一般,幹淨的眉毛像是匕首一般冷硬,那是一種酷烈的線條,越發襯托出他乖僻的性格。隻是,在此時此刻,在這穀底,他的眉宇卻有點溫和,像是玄冰層麵上的反光。

他這一大早來到這裏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看日出,當然了,這種令人吐血的主意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有時候思維跳脫的那期雅,他隻聽說過在山頂看日出,卻沒聽過在絕穀底處看日出的。

那期雅卻很開心,她的笑容像是風一樣純粹,像駝睫一樣濃密的睫毛,漆黑地像是夜色。清晨單薄的光線稀釋了森林裏的涼意,金箔一樣的顏色鋪展開,還有深綠淺綠不一的樹木,美麗地像是一場幻覺。

“真漂亮。”那期雅畢竟是女孩子,她托著下巴,開心地看著麵前的景色。

季影不以為然,他有點懷疑,“有嗎?”明明是到處都能看到的景色……

“當然了。”那期雅重重點頭,一臉不容置疑的樣子。

“很開心?”季影說話還是以往的言簡意賅。

那期雅重重點頭,很認真很認真。

“對了,”那期雅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好像我們認識這麼長時間,你還從來沒喊過我的名字呢。”

“……”季影看了她一眼,“你想表達什麼?”

那期雅厚著臉皮笑道,“喊一下我名字吧。”

季影古怪地看著她,不說話。

草原上的女兒不講究那麼多繁文縟節,又沒有漢人姑娘的保守,她目光亮亮地看著他,仿佛有著莫大的期待與歡喜。季影沉默了半天,“你也沒有喊過我的名字,我們扯平了。”

那期雅反駁,“怎麼會!我有喊你的名字。”

“我怎麼不知道?”

那期雅才不管這些,最後直接喊道,“季影。”

“嗯?”他下意識回應。

“你看,我這不是喊過了。”她見他上當,很開心笑了,露出一顆小虎牙,季影這才發現,她不僅有虎牙,甚至臉頰邊還有小小的梨渦,看起來帶著狡黠的可愛,像是一隻九條尾巴的小狐狸。

季影又沉默了。他眼神幹淨又冷酷,在看向她的時候,多了些微的溫和碎光。

“就三個字而已,不會那麼難的。”那期雅像是拐騙小孩的人肉販子,推推他的胳膊,諄諄善誘,“試一下,就試一下而已。”

季影不理她,直接站了起來,他一站起,手腕上束縛著的像是蜘蛛網一樣的網立刻緊繃,那期雅的手腕立刻被拉地直直地,一道紅痕隨即顯露出來。

“該回去了。”

那期雅撇嘴,不願意走,她使勁往回拽著自己的手臂,“還沒看到日出呢。”

季影皺眉,手上力量毫不鬆懈,“你聽誰說過在穀底看日出的?”他這話說得很委婉,言下之意就是在穀底根本看不到日出。可那期雅天生就是少根筋,她認真地說道,“虎烈說的,它說穀底的日出別有一番風采。”

“信它的話還不如相信豬會爬樹比較切實際一點。”季影毒舌道。

那期雅黑線。

季影趕到的時候,看見虎烈那一團毛球在滾石巨木之間靈活地穿梭著,像是一隻土生土長的野狐狸,嘴裏還撕心裂肺地大呼小叫,“打錯了!是認識的!是認識的!”

而在叢林上方,是一團交融在一起的淺白暗紅的光芒。朱雀舞動著雙翅,嘹亮的鳴叫像是哨音,刺痛了天空的輪廓,它的揮舞看起來毫不費力,但每一個動作間都能激起千層氣浪,仿佛在無形之中,形成了一個聲勢浩大的風眼,無數像是鋼刀一般的力量割裂了空氣,錚錚襲來。

而和它對陣的白衣女子,眼神如海洋般深邃寥落而又擁有萬般寂靜之音,帶著隱隱的超脫和俯瞰之氣,在那樣猛烈的招式之前,她的手指間夾帶著數千縷分割的力量,一團火焰撲來,她的手上迅速包起一大團的水球,火遇水而滅,空氣裏冒出了縷縷青煙,像是開飯之前農家小院煙囪中冒出的嫋嫋炊煙。

這次它的確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撕心大吼,最後因為用力過度,甚至還出現了一個破音!奈何頭頂的一人一鳥在巨大的爆破纏鬥聲中根本聽不見它的吼聲,它見吼得不管用,立刻抱頭,咧著嘴絞盡腦汁地想著對策,抬頭一看,瞅見了熟悉的黑色衣角,它一看就知道是誰,不自覺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個“交給你了”的眼神,然後就直接扭過屁股,冒著腦袋被不明物體打腫的危險,衝過去抱著一個綠色的果子就跑,得瑟無比,哧溜哧溜地跑到一大株雲杉下麵,蹭著粗大的樹幹,安安穩穩地蹲下來,笑嗬嗬的,露出一口燦爛的尖牙。

季影將那期雅放下來,警告在一旁悠閑樂哉的虎烈,“看好她。”

虎烈表麵上點頭,其實在季影轉身之後,立刻向天翻了個巨大無比的白眼,哼!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小貓,你讓我照顧一個大活人有沒有常識啊!要照顧也應該是她來照顧我!過了一會它又砰砰地捶了自己兩拳頭,啊呸呸!什麼貓!是老虎!嗬,果然是和一群白癡腦殘人類在一起時間長了它完全被催眠了!啊呸呸!童言無忌!

它仰頭一看,天空上的戰鬥依然激烈,它摸著自己的下巴,像模像樣地琢磨了一會,估計洪荒時期的神魔大戰也就是這個程度了。

季影的短劍掠過眉心,宛如秋水一般流暢的劍意從薄如蟬翼的劍身上掠過。隨即無形的力量一劃,在半空中晃蕩著的無土之根寸寸斷裂,像是被鋒銳的剪刀剪裁下的布匹,隱隱發出了‘嗤啦’一聲。

他一劍既出,長風掃蕩而去,在朱雀和忋倻之間築起了一道無形的長城,將針鋒相對的對手割開五丈之遙的距離。

在他出劍之時,忋倻已經察覺到風向輕微的轉變,此刻她輕盈地一躍,單足點在一根樹根上,如神話一般的容顏尊貴而又清冷,像是一朵開在仙境裏的神秘之花。

朱雀反應也是敏捷,它口中噴出一大團火焰,此刻它吐出的不再是可以用水澆滅的凡火,而是在地獄深處燃燒的真烈之火。傳說此火能夠穿透形體,焚燒魂魄心脈,使人鬼痛不能言,因其狀太過慘烈,所以真烈之火被壓在地獄底層,焚燒那些過黃泉罪孽深重之人。

巨大的火焰像是亂離顛沛時燃燒的烈烈戰火,濃重而又殘酷。朱雀一見氣牆豎起,立刻想要收招後退,但因為身軀龐大,動作還是慢了一拍,被自己吐出的火焰反撲過來,熏得它一臉黑,眼淚直流。

它傻了。

在下麵看得津津有味的虎烈也傻了。

過了半晌,虎烈才哼哧哼哧地笑出了聲,然後又過了一會,終於忍不住了,捧腹大樂,哈哈大笑,眼淚與笑聲齊飛。

朱雀臨空飛到一處碧水上方,看見自己烏漆麻黑的樣子,一時間悲從中來,又聽見虎烈幸災樂禍的笑聲,收了翅膀,頭朝下腳朝上,以一種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的氣勢地俯衝下來,“噗通”一聲紮進了水裏。

虎烈變本加厲,它邁著小碎步,一步走三步搖,硬生生地把貓步走出了蓮步輕移的少女之感,它撲倒水邊,開始假哭,“哎呀,朱雀啊,你怎麼這麼想不開?你就這樣丟下了我,可讓我怎麼活啊……”

“你死的好慘哪……”

“放心……”它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我一定會多給你燒點紙錢的……不!燒金山銀山”

“朱雀啊”它又開始了咿咿呀呀地哭,看起來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一副知己已故我為何還生的慘痛模樣,隻是嘴裏說的話卻不倫不類,把朱雀塑造成一個小家子氣經不起失敗的男人,在配上它那令人過耳不忘的假哭聲,簡直堪稱是人間最大的噩夢。

“嘩啦”、“砰”、“咚”……幾聲巨大的聲響過後,朱雀已經洗完了臉,順道把澡也洗了,又變得意氣風發玉樹臨風起來。它猛地振翅,從水底飛出來,掀起了巨大的水花,就像是海麵上永不停歇的巨浪,一個浪頭打來,兜頭淹沒了正在伏地嚎啕的虎烈,將威風凜凜的小獸變成了貨真價實的落湯雞。

這回換朱雀幸災樂禍了,不得不說,經過了長期的耳濡目染,它也沾染了虎烈那種調皮狡猾還有點小市儈的品性。

剛才在水底,它可是將虎烈的話聽得一字不落,差點氣得吐血升天。雖然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要是報仇機會就在眼前,當然要先把氣撒了再說。

虎烈嗆得喘不過氣來,它咳嗽了幾聲,吐出幾口水,然後肥肉一顫,徹底癱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朱雀拿眼瞅它,不為所動這小子花招多了去了,這回不知又想出了什麼餿主意。

虎烈還是一動也不動,甚至連肚皮也不起伏了。

朱雀又瞅了一眼,心裏有點小疑惑。

虎烈閉著眼睛,爪子軟軟的。

朱雀終於慌了,它先小心翼翼地過去,生怕它出了什麼事,但心底還是抱了一點希望。然而見它還是像屍體一樣不動彈,更加慌了,它將虎烈翻過身來,見它四肢僵硬,雙目緊閉,一絲呼吸也沒有,更加恐懼。

“你要是不說,我還不知道你瞞了我這麼多事……”一個陰涔涔的聲音從朱雀的耳邊幽幽響起,宛如魔音穿耳,餘音繞梁,頗具有陰魂纏身的效果。

朱雀膽子並不小,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它怕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鬼魂。它有一次找諦聽去玩,曾在六道輪回側,見過那些披頭散發走路飄地一陣陰風汙穢異常的冤魂們,嚇得魂不附體,雞皮疙瘩抖了一地,好幾天都食不下咽。

此刻乍一聽虎烈的冤魂之聲,嚇得兩條小細腿抖索個不停,眼淚流得更凶了,泣不成聲,“虎烈,你來找我了……”它聽見聲音從耳邊傳來,鯁直了脖子,身體僵硬地維持著一個姿勢,動也不敢動,“對、對不起……我會給你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你、你走吧……”

正在裝死的虎烈奸詐地一笑,它故意放低了聲音,陰森無比地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用些小恩小惠,你就想這麼打發我麼?”

“那我多給你送點。”一看事有轉機,它努力摒棄著內心的恐懼,保證,“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水好冷啊……”虎烈低沉地說道,它痛苦的低吟仿佛是從水底傳來的,帶著一絲濕淋淋的冷意。一滴水從它額頭上滑下來,它正在入戲,渾然不覺,見朱雀害怕,更加表演地賣力,“我死得好慘……”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朱雀點頭如搗蒜,它現在一心隻想著怎樣把這鬼魂打發到幽冥鬼域去,根本沒有察覺到虎烈漏洞百出的破綻,隻是哽咽著,“你想要什麼我都滿足你。”

自得其樂的虎烈開心極了,它下意識地點點頭,想要嘉獎一下能伸能屈的朱雀,後來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是裝死又不是真死!怎麼能被這些身外之物收買!

它清了清嗓子,張牙舞爪,齜牙咧嘴,“我要你的命……”

朱雀嚇得差點站不穩,抽抽搭搭的,眼淚像是傾盆大雨一般傾瀉而下,它嗚咽著,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巨大的悲劇,一想到馬上就要與這藍天白雲流水綠蔭說再見,它內心就壓抑不住悲鳴,它準備抬頭在看最後一眼這人間的盛景,卻看見肩膀到胸前的地方有一小片陰影。

陰影?陰影!

鬼不是沒影子的麼!

不對!鬼也不應該在白天出現啊!

它腦筋一轉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接著一扭頭,便對上了虎烈群魔亂舞齜牙咧嘴的樣子,它的琉璃眼珠瞪的大大的,爪子還勒著嘴巴吐舌頭。

虎烈一見它回頭,嘴角一抽,內心隻有兩個字完了!

在兩個冤家對頭互相耍寶期間,忋倻已經落回了地麵,她看向樹下雙目微閉明顯陷入昏迷的少女,急忙走上前去,手指搭上她的脈搏,平穩的脈搏之音像是有節奏的樂曲響在忋倻的手下,她接著又探向那期雅的頸動脈,確定無恙之後才收回了手。

“那天出了什麼事?你們又怎會在一起?當時迷霧太大,幾乎遮住了所有的視線,等我們從馬車內出來時才察覺不對。”忋倻接下來簡略地說了一下幾日來所經曆的事情,她秀美的容顏像是盛開在凜冽冬日中的一株梅花,幽黑的眼神散發出微微的冷香。

接下來的一番對話讓季影見識到了什麼事真正的“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原來幾人一直是在同一座山上,隻是所在方向不同,他所在的方位霧靄繚繞,兼陰涼無比,應該是背光坡。而忋倻身在密林之處,則是向陽坡。看來那座山外圍應該是鋁礦之類的成品礦種,因如此表麵上才寸草不生,而在向陽坡受常年季風的影響,帶來了土壤與種子,才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樹林。怪不得,那晚宿在潭水邊,眼角處總有明亮物質的反光,初時他還以為是潭水?,看來那個地方,有必要再查看一次。

繁茂的枝葉遮天蔽日,在幾人相聚之後,穀雲也隨後趕到,她一來到幾人麵前,就大喇喇地打招呼,“終於見麵了啊,哎呦,”她捶了捶自己的腰,“累死我了。”

鋪天蓋日的奇形怪狀的森林剪斷了日光,在飄蕩的密林中,旁邊流水蕩漾,還有著一小片空地,那是朱雀以前的窩。

斷斷續續的光線像是大小不一的蠟燭,不甚清晰地映出了周圍的景物。虎烈顛顛地跑過來,像隻寵物一般蹭蹭忋倻,後者將它抱起來,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門,虎烈享受地眯起眼睛,還仰起脖子,嘴裏哼哼著,“嗯,舒服……對了,我這幾天都沒洗澡,不會長虱子了吧?忋倻,你好好給我看一下。”

“……”

“哎,你別停啊。”感覺到脖頸下的動作一停,它立刻不滿地睜開眼,看著一臉猶豫的忋倻,皺鼻子,大聲嚷嚷,“你那是什麼表情?嫌棄我?”

忋倻無語。

虎烈叉著腰,正要繼續開罵,突然耳朵一抽,感覺不對,還沒做出什麼反應,腦袋就是一痛,它捂著腦袋跳腳,一扭頭便看見朱雀單腳站在水麵上,身子微微傾斜,頗有飛翔之態,脖子微歪,呈現出一個高難度的西域舞蹈動作。從它的姿勢來看,剛才那個石子鐵定是它擲出來的。

虎烈齜牙吸冷氣,這個家夥,什麼時候也學會有仇必報了?真小氣!不就戲耍了它一下麼!犯得著這樣麼!

“這個家夥,怎麼我每次見到她都能帶給我‘驚喜’呢,她怎麼了?”穀雲抱著胳膊,瞳孔望了一眼那期雅,又冷漠地逼問著季影,毫不掩飾自己針鋒相對的敵意。

季影也不介意,他的臉龐冷漠又乖僻,隻是淡淡地回答,“沒事,她隻是睡著了,一會兒就會醒來。”

“是嗎?”穀雲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不似作偽,最終放下心來。季影雖然不算是什麼謙謙君子,但以他冷傲的性格,是絕對不會撒謊的。

“你們怎麼又吵上了?”一個困倦的聲音微弱地響起,季影回頭,卻是那期雅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眼睛像是黑珍珠一般圓潤,她的神色還有著尚未完全醒來的迷蒙,像是有著薄薄霧氣的山穀。

那期雅笑了一下,有意緩解兩人之間的關係,開玩笑,“你們這個樣子,倒像是一對歡喜冤家。”

可惜的是,這句話弄巧成拙了,穀雲彎腰,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那期雅你饒了我吧,歡喜冤家?虧你想得出來,我發誓,這是我這一輩子迄今為止聽到的最令我痛苦的形容詞,”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接著道,“還不如讓我下地獄呢。”

季影的臉色陰鬱而又冷漠,像是沒有星辰的夜空,一片冷定的空茫。那期雅剛要扶著樹站起來,但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腿早就麻了,一個沒站好,差點重新跌回地麵。身後黑影一閃,雷霆電至的速度,一把扶住了她。

冰冷的溫度從身後傳來,仿佛冰海雪原一般清涼的氣息,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一個冷淡的聲音響起,“還能走麼?”

腿腳處酸麻感像是密密麻麻的螞蟻一般四處亂爬,那期雅活動了兩下,大大地笑了一下,臉頰邊的梨渦顯露出來,她男子氣地拍拍胸脯,“沒事,別說走了,跑都沒問題。”

身後的穀雲張大了嘴巴,一臉的不可思議,瞪大眼小聲地哼哼,“我沒眼花吧?這是季影嗎?”

“眼睛快掉出來了,悠著點吧。”虎烈譏笑,嗬嗬笑著。

穀雲扭頭,奸笑著看了它一眼。虎烈全身的毛濕潤又柔軟,剛才忋倻耐不過它的軟磨硬泡,幫它洗了澡,現在忋倻正把它包在一塊布裏,使勁地蹂躪著它全身的毛,偶爾還會扯下來幾根,疼得它嗷嗷亂叫,嘴裏模糊不清地叫罵著。

直到把它蹂躪出一個彪悍的發型,忋倻才滿意地停下手。虎烈滿臉鐵青,麵目猙獰,殺氣騰騰地看著笑意盈盈的女子。

“呸!你吃錯藥了?!”虎烈吐出一嘴毛,齜牙咧嘴。

它全身的毛亂七八糟地糾結在一起,像是胡亂放著的破抹布,頭頂上的毛衝天而起,根根分明地豎起來,如同遇到危險豎起全身的刺的刺蝟,不過,它現在這個怒氣衝天的樣子,跟刺蝟也沒什麼分別。

忋倻也不說話,隻是將手中的碎布扔到它的腦袋上,就像是女子出閣時頭上遮住的紅蓋頭一樣。而虎烈,就在這個‘蓋頭’之下,嗡嗡亂罵。

它一把扯下頭上的布,扔到地上,仍覺得不解氣,衝上去狠狠踩了兩腳,又把它揉搓成一團才罷手。其實它心裏是這樣想的我惹不起忋倻難道還不能踩塊布出出氣!

它氣呼呼地停下來,穀雲挪過來,一把揪住它的尾巴,然後狠狠一捏,虎烈臉龐狠狠抽了一下,舌頭一吐,差點沒背過氣去。

“……”虎烈簡直恨不得去見閻王爺,如果它現在還有力氣說話,一定會痛得哭爹喊娘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命運多舛……

“終於逮到你了。”穀雲聳著肩膀,嗬嗬怪笑出聲。她將虎烈的尾巴纏在自己受傷纏了幾纏,然後將拉拽到自己這邊,像是惡作劇的小孩子拉一隻小老鼠,虎烈被她這個動作弄得七竅生煙,差點一命嗚呼。

“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虎烈抽動著鼻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努力發揮出軟毛球動物的可愛殺傷力,小聲地問道。

“沒。”穀雲答得很幹脆,她笑得燦爛無比,像是一個小小的太陽,搖頭晃腦地看著它,“我就是想和你說會兒話。”

虎烈痛苦不堪,幾乎要口吐白沫了,“大姐,你這是準備暢談的態度嗎?”

“誰讓你都不想理我的?”穀雲說的很理所當然,繼續晃腦袋,“我母後說了,要是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不用管他的目光,繼續喜歡就好了。”

虎烈吐血,“我不是人……”話音剛落它就覺得不對勁,雖然這話說的不錯,怎麼聽起來這麼奇怪呢。

下一秒它大驚失色,指著穀雲的鼻子,“你不是吧?穀雲!你可別把我當你的真命天子啊,跨越種族!這也太驚悚了!”

沒想到穀雲反應更過激,“你神經病啊?”

“你才神經病!”虎烈不甘示弱。

“去死!”

“你才去!”

一人一虎罵戰不休,互相之間看彼此不順眼,就像是兩隻鬥雞,就差衝上去互毆了。

“對了,修潔上人呢?他沒跟你們一起麼?”那期雅看了一眼,有點奇怪地問道。

忋倻素來是不怎麼講話的,她的心思現在隻集中在虎烈身上,它氣得不輕,要是有心髒病早掛了。

穀雲拍了下虎烈的腦門,像是在拍一個皮球,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我以為他和你們在一起,說起這個,他不是和季影一塊消失的麼?”

季影目光不易察覺地一閃,像是有莫名的幽光在點燃。他的背影和他的眼神一樣冰冷,像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祇,過了半響,他才說道,“我也不知道,當時身在霧氣之中,什麼都看不到。”

“這樣啊。”穀雲又拍了下虎烈的腦門,“那我們是不是得去找他?”

“不用。”季影冷定地說道,目光像是鋼鐵一般堅硬,堅不可摧,“他一定會和我們會合的,我們必須馬上去彩虹之源,餘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彩虹之源?什麼東西?”是穀雲這個好奇寶寶,那期雅也好奇地瞅著他,等著他來解答。

季影突然間笑了一下,嘴角邊的弧度清淺,像是溪水一般安靜柔和,又有著潺潺之意。穀雲一下子看呆了,覺得自己在做夢,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確定不是在做夢之後更加覺得整個人生都不真實了,她呆滯了半響,才慢吞吞地扭過頭,用一種喜憂參半的語氣對虎烈說道,“哥們,我錯了,不對,確切來說是我們兩個都錯了,其實他才是個神經病。”

虎烈第一次和穀雲達成了一致,它也同樣呆了,傻傻地看著季影,最後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等等,”穀雲突然插進去一句話,“這名字很熟悉啊,好像在哪兒聽過。順便問一下,季影,這該不會又是什麼……”她攤開雙手,努力尋找一個合適的措詞,“……神秘的東西吧?你知道,很多傳說裏都是這樣的,一個神秘的地方往往有著寶藏啊絕世神兵啊之類的東西,然後會引來大戰。”

季影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穀雲撇嘴。

“好像沒有……”

“這句話有點歧義到底是有啊還是沒有。”穀雲不愧是沙場上英姿颯爽的兒女,連一個小小的問題都要精確到位,這個性格估計和她常年的軍旅生涯有關,畢竟,戰場上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一個小小的錯誤都可能引發大難。

“……”

穀雲毫不客氣地瞪他一眼,突然間靈光一閃,不由撇嘴,“難道我猜中了?”得到季影肯定的點頭後,她不禁摸了摸眉毛,分外憂愁,可見世間流傳的一切怪力亂神神話傳說未必是空穴來風。

“他們在說什麼?”虎烈是最耐不住性子的,蹲在那裏老實了半天又開始坐不住了,像是一隻猴子,它拽拽忋倻的衣角,問她。

它琥珀色的眼珠像是落日餘暉折射下的流光,璀璨而又不留痕跡,期間脈脈細雨無聲而下,如同一場浪漫而又不落俗套的故事。

忋倻肅容道,“類似於尋寶之類的。”

興致勃勃的虎烈大受打擊,淡粉的鼻子惡狠狠地哼了一聲,“切,沒勁。”

鳥鳴蟲啾之音向這片山穀默默灑下一片熱烈的色彩,像是舞娘所著的繁複華麗的衣裙,每一個簡單的飛揚間,都摻雜著塵世的風景。

那廂穀雲被勾起了興致,也不聽季影解釋了,手斷然一揮,像是一個剛毅的先鋒將軍,“不用解釋了,反正是一場大冒險!聽明白就沒意思了,還是無知點比較有挑戰性!”

準備被傳道授業解惑的那期雅傻了。

虎烈對著忋倻下了一句總結性的評論,“這個腦袋不正常的女人!”說完它又用那雙清澈通透的眼眸看了一眼英氣勃勃的穀雲,又語重心長地補了一句,麵容擔憂,像是慈母正對即將遠行的遊子諄諄教誨,“你以後離她遠一點,女孩家就要有點女孩樣,你看看她,雖然長得很女性化,但內在……”它痛苦地皺著眉,絞盡腦汁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個貼切的形容詞,最後隻好道,“這我不用說你也知道的,忋倻,我可不希望你成為那個樣子。”

忋倻的麵容像是千年幽潭一般沉靜,無論周圍的風景怎樣瘋長四季怎樣變遷,她永遠都是這樣恬靜又冷漠,仿佛是天宇上高不可攀的星辰。

她聽了虎烈的話,別有深意地看了它一眼,虎烈一看她這個幽深的眼神,立刻激動了,以為她會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最後卻隻聽到她淡淡拋下一句話,“背後說人壞話是要遭天譴的。”

“!”

“還愣著幹嘛?走啊。”穀雲正要舉步,一看大家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樣,不由催促。她向來是令行禁止之人,最見不得別人磨磨蹭蹭拖拖拉拉,這要是在軍營裏,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將延誤時機的人統統拖出去以軍棍伺候。

“太沒良心了吧,要走也不帶上我!”一個像是夏天一般明亮的聲音在眾人頭頂響起,帶著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又別於青澀,微微夾帶著成熟男子的磁性和低沉。

穀雲的眼睛忽地一亮,仿佛暗夜之中有龐大的妖火在燃燒著夜的邊角。她愣了一秒鍾,不可置信地抬頭,臉上有著久別重逢的驚喜。

季影的眉眼還是不動聲色的冷漠,像是利刃一般筆直的眉毛斜刺到鬢角邊,此時他的頭發並沒有梳起,而是簡單地披在背後,看上去像是遠古故事裏豐神俊朗的陰陽家子弟。他額前的頭發輕輕掃下來,遮擋住幽黑的瞳眸。

那期雅聽到那個聲音,也是驚喜地一笑,她的笑容像是燭火一般,刺破了重重黑暗。

看見三人反應各異,連虎烈也忍不住好奇心,在忋倻懷裏露出小半個腦袋,抬著眼睛,偷偷地瞄著點立在樹根上的身影。

天邊雲影婆娑,像是搖籃一般搖晃著筆直的光線。

那個人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兩排整齊的牙齒露出來,他的眉睫如同黑炭一般,清晰地印在他英氣的臉龐上。他笑起來的時候,似乎吸納了周圍的一大半光線,整個天地間,沒有什麼,能夠比他飛揚跳脫的笑容更加明亮。

這個英俊的少年,就是唯一的光與亮。

不過,虎烈一看到他那毫不吝嗇的笑容,立刻有種不祥的預感,“又一個魔星。”

因為這個評語,它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一看覺得不對勁,它再看看穀雲,這兩個人怎麼長得有點像呢?

虧它的好記性,一個靈光一閃,它立刻想起來這個人是誰,撇嘴,“原來是熟人。”的確是熟人,當初在城主府,它和他還有一麵之緣呢。

“你怎麼來了?”這是穀雲看見七瀧說的第一句話。

七瀧從樹頂輕盈地飄下來,就像是一隻本就應該翱翔在天空的鳥,隻是落地的時候平行感沒控製好,一個踉蹌,破壞了這種謫仙一般的美感。就好像是一個小小的泡泡,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彩,突然之間‘啪’的一聲,破了。

七瀧有點泄氣,沒回答長姐的問題,隻是一個人小聲嘟囔,“我明明練了好多次的,怎麼這麼衰?”

穀雲反應了一會,察覺出不對,幾乎是大驚失色,指著他的鼻子,說出了見麵以來的第二句話,“你什麼時候會輕功了?”

七瀧撓了一下後腦勺,嘿嘿得意地笑了兩聲。

“快說快說。”穀雲衝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頓時有種危機感。

七瀧高深莫測地看了穀雲一眼,分外開心,像隻準備炫耀的小狐狸,“不久之前。”

“少來。”穀雲毫不客氣地白了自己胞弟一眼,她用實際行動充分地表示出了她對七瀧的不屑。

“時間不是問題。”七瀧笑得咧開了嘴,“姐,你有沒有感覺我特別厲害?”

穀雲陰陽怪氣地抱了抱拳,然後口不對心地道,“是啊是啊,你真厲害,你真是天才。”七瀧下巴仰起來,鼻孔朝天。

“悠著點吧,尾巴都快出來了。”

“……”

接著七瀧又抱了抱那期雅,那期雅也開心地拍了拍他肩膀,輕聲道,“好久不見。”

他將她放開,剛說了幾句煽情的話,就被穀雲揉著眉心一臉痛苦地打斷,“七瀧,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居然還說起體己話了,怎麼變得像個女人?而且是四十以上的老女人。”

七瀧狠狠地向穀雲的方向殺過去一道視線。

接著他就想飛撲過去,給季影一個大大的熊抱,可剛飛撲了一半,接受到季影像是劍一般鋒利的目光,硬生生地刹住腳步,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你怎麼找到這裏了?”也難怪穀雲疑惑,這裏有山巒環繞,又有絕壁阻隔,尤其又在這神秘的樹林裏,要尋找出幾個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得意一笑,“這當然要歸功於倉霖衛了,我在路上遇見一個叫提必亞的少年,他告訴我你們的去向,我就追來了。”

穀雲隻抓住了他的第一句話,抱著雙臂,冷哼,“是啊,懿嘉侯大人,你要不說我都忘了現在你也有調動倉霖衛的權利了。”

那期雅一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明顯地感受到了穀雲的敵意,那種敵意就像是一種叫做天女散花的暗器一般,綿密地讓人無從躲避。然而七瀧卻隻是傻嗬嗬地一笑,頂了一下穀雲的肩膀,挑眉,“羨慕吧?”

穀雲本來繃著一張臉,像是飄落著鵝毛大雪的冬日,聽了他這樣孩子氣的話,卻‘撲哧’一聲笑出了聲這就是她永遠可愛又天真的弟弟,他的瞳孔像是黑水晶一般純粹,每一絲流光的乍現乍隱都清晰無比,他的麵容像是夏天一般,生機勃勃,帶有無限的活力。

她小時候掉在魘池裏受到驚嚇,當初她還是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對一切充滿了新生般的獵奇心。她隻是想看清魘池裏那條巨蟒的樣子,沒想到腳下一滑,連旁邊的七瀧也來不及拉她,就這樣直直地跌了下去,摔在巨蟒滑膩的鱗片上。那條巨蟒仿佛被驚醒了,動了一下身子,她嚇得大哭,七瀧在上麵急聲大喊。因為受到了驚嚇,很多細節都已經變得模糊,她隻記得那天七瀧沒等侍從到來,直接跳了下來拉住她。

回到寢居之後,她一度神情呆滯,最後還是七瀧到處搜羅新奇的小玩意,拿到她麵前獻寶,說,姐你看這個怎麼樣,扭一下這個還會動,還有還有,你別看這個東西小,但一吹氣就會變很大哦。當時他還是稚嫩的奶娃,說話的時候還帶著撒嬌一樣的軟音,有種天真的堅持。

她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麵容,眼睛笑盈盈地望著她,內心所有的不安與陰暗都悄悄地退了下去,像是月夜之下的退潮,每一個浪花的飛卷,都隱藏著少女的心思。

“何止是羨慕,簡直是羨慕嫉妒恨。”她明朗地笑了出來,同時肩膀一撞,毫不客氣地頂了過去。

七瀧輕而易舉地躲了過去,爆發出一陣大笑,一邊笑一邊搖頭,“我就知道。”

季影看了一眼打鬧的兩人,眼睛裏也泛濫出一絲笑意,那期雅的眼睛同時望過來,她的眼睛像是樹葉一般,幹淨美麗。

天地間突然寂靜下來,正在咳嗽的樹葉,正在呼吸的空氣……所有的一切,一切的聲音,都被消弭。

一小段根須緩緩地落下來,極緩極緩的,以一種蝸牛般的速度飄落下來,他甚至能夠數清它有多少根細須,如果不仔細看得話,你幾乎以為它是在挪動。

在這樣的寂靜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你願意跟我一起嗎?”

那期雅一愣,過了幾秒才大大地笑出來,頰邊的梨渦顯露出來,她重重地點頭,很認真很認真地說,“我願意。”

“即便是有莫大的危險?”他追問道。

“嗯。”她再次重重點頭。

“你不害怕嗎?”

“不是有你麼。”她望著他,答得理所當然。

突然之間,光影呼嘯而過,奔馳著幾乎呈現出一種不可捉摸的幻象。無數的景物模糊地攪動在一起,耳邊也傳來飛馳地呼嘯聲,像是雷電一般的速度筆直向前,廝殺著周圍的一切。

那種景象隻是一瞬間的,他隻感覺眼睛與耳朵同時一震,嗡然一聲,所有的一切都平息下來。

一小段根須從他的眼前,以正常的速度,墜向了地麵。

他神智一震,猛地睜開眼,瞳孔裏有利刃劃過一般,雪亮無比。那期雅正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個什麼東西,仿佛根本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一切都正常無比,恍似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不可觸摸的幻象。

他的容顏冷酷漠然,又深不可測,仿佛是無月之夜下波濤洶湧的海洋。袖間的匕首森涼,像是一場殺伐決絕的戰爭,每一次刀起刀落,都伴隨著鮮紅的熱血。

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扣緊了自己的匕首,手指關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