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1 / 3)

這座遠古的密林就像是一盤未解的棋局,讓人找不出任何線索穿梭出去,整個龐大的森林,在日光和月光的浸染下寂靜了千年,如同一座恢弘華麗的帝王古墓,無數的暗影飄忽迷離。未知像是一雙龐大的羽翼,每一次翅膀的扇動間所帶起的氣流運轉,都寫著詭譎莫測。

季影原本打算取原路而回,可他剛一舉步,周圍的樹木仿佛受到冥冥之中的呼喚一般,藤蔓枝葉鋪天蓋地地圍剿而來,唰唰唰密集的幾聲,衝刷著幽黑瞳孔上的倒影,隻是虛虛一晃,便到了眼前,速度之快,竟直逼箭矢。

所有人凝神戒備,七瀧的湛盧劍出鞘,青黑色的劍身像是一條生長在水底的青魚,古拙清雋,而在光線的配合下,卻流轉著虛幻的光華。

虎烈的反應更是可圈可點,它一向膽小怕事,雖說近日來也算是經曆了大風大浪,但小心髒還是忍不住顫了顫,耳朵一動,急忙縮了頭,像隻烏龜那樣,尋求忋倻的庇護。

那些飛葉亂枝並沒有發起進攻,而僅僅像是一道防禦性質的力量,將眾人隔絕在這片原始森林之中。

頃刻之間,無數的綠葉像是潮水一般,由遠及近,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逡巡而來,瞬間湮沒了整個森林。

湮沒了所有人的腳背。

一時之間,所有的地麵都覆蓋著綠色的薄毯,輕薄卻又厚實,一種古怪的矛盾感。

突然之間,一聲尖銳的長嘯劃過天際,像是在遙遠之地,一隻美麗高貴的鸞鳳醒來,繞著高達萬仞的梧桐樹,繞匝翱翔,華麗的羽翼間流溢出綿密的白色流光,如同夜間的流星,瞬間劃亮了大地的眼眸。

風聲大起。

一個模糊的影子從遙遠的天際疾飛而來,模糊地像是地府裏一個飄忽的鬼魂,那是因為速度太快而在雲卷雲舒之處所留下的重重疊影。眨眼之間,那個巨大的紅影就彈射到眾人的眼前,空氣中發出強大的氣流音,如同兩塊精致的鋼鐵,鏘然一撞,交擦出火花來。

朱雀舞動著雙翅,褐紅色的翅膀像是堅硬的鎧甲覆蓋在身上,凶睛一瞪,炯炯有神,喉嚨裏發出猛禽的鳴叫聲,然而在和空氣的交融裏,卻又帶著神鳥的弦歌之音。

它來到眾人麵前,降低了速度,翅膀向下微微一掠,季影心神一動,在它到來的一瞬間,幾乎是靈犀一照,理解了它的意思。

在雙方交錯的電光火石之間,他打了招呼,然後扣住那期雅的肩膀,單手抓住朱雀尖利厚實的爪子,腰腹用力,向上一翻,便穩穩地站到了朱雀的背上。

穀雲幾人也紛紛效仿,隻是七瀧的輕功還運用的不怎麼純熟,剛攀上朱雀的脊背,又迎著猛衝的強大氣流阻力,差點沒翻到地麵上,還好忋倻眼疾手快,一個探身,拉住了他。

他癱坐在朱雀脊背上,驚魂未定地舒了口氣,抬起頭,眉眼彎彎,明亮的笑意從瞳孔裏灑出來,“謝謝啊。”

接著他伸出手,少年的手掌幹淨又結實,“還沒有正式介紹過呢,我叫七瀧。”

忋倻奇怪地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沒有要握一下的打算,七瀧笑笑,也不介意,他接著說道,“你不用介紹了,我知道你的名字。”

“……”

虎烈鬼鬼祟祟地探出半顆腦袋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七瀧,恨不得把他盯出個窟窿來,直到把他看得發毛才收回了視線,然後又悄悄地趴在忋倻耳邊,小聲耳語,“以我閱人無數的經驗來看,這家夥看上你了。”

忋倻一臉空白地看著它,她的眼睛融合了些許陽光,看起來有些透明,仿佛是珍貴的水晶石。

“笨哪你,就是想跟你成親的意思。”虎烈痛心疾首地說道。

“你腦袋裏整天都裝的什麼?”

虎烈根本沒聽出她話中有話,直接得意開懷,它不屑地扔出一個白眼,尾巴幾乎要翹上天上了,“當然是無人可以匹敵的智慧嘍。”

“……”

高空上的風冰涼又幹淨,似乎沒有一絲塵世喧囂的味道。腳下是汪洋綠海,微風拂來,波濤洶湧,萬丈波瀾,一層一層的綠意推擠著向遠處遊動,天地相接,幾乎看不到盡頭。

或許,在這裏,根本沒有盡頭。

長風而過,吹動所有樹木的一腔情緒。

底下不時有一個小小的白點,從高處望去,看得不大真切。那是此地特有的那種肥鳥,像家雞一樣,徒有翅膀卻飛不高。

“我們要去哪裏?”虎烈柔軟的毛被被吹得無比流暢,摳了半天手指,又眺望了半天風景,它覺得無聊,開口問道。

它肥胖滾圓的身體像是山大王一般端坐著,後背摻雜著陰影與陽光,像是一個小小的孤單的身影,在光線的拉扯下,它的影子變得修長,它耷拉著腦袋,呆呆地問道。

黛色的眉睫襯得忋倻的麵容深邃古典,她望了一眼腳下蔥綠的大地,“我也不知道。”

它聽了,頓時斜著眼哼哼,然後又大聲問了一下朱雀,“傻大個,我們去哪啊?”

“去我家。”

“哦。”它還是耷拉個腦袋,大腦短路了幾秒種,才眼睛一動,仿佛受到了什麼驚嚇,猛地跳起來,如同秋天肥胖的蚱蜢,“什麼!你家!”

它炸了,“你家遠在天邊,照你這速度也得好幾天,我們還要去尋寶去探險呢!”

朱雀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幾分疲憊,反正一遇見虎烈它就容易士氣低落,“不是我老家!是我另一個家!”

虎烈再次哼哼,不服氣地嘟囔,“看樣子你還成了小地主了,居然也學起人類置辦房產了。”

朱雀奮翮而飛,幾乎是千裏急行軍,人間的八百裏加急什麼弱爆了,在太陽到達下半個山頭的時候,終於到達了它自己的府邸。

那是一個切切實實的府邸,其實準確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廢棄的府邸,一個廢棄的城池。

破敗的殘垣斷壁,寬大的街道上覆蓋了厚厚的落葉及枯木,亂草叢生,兩邊的樓舍全都腐朽不堪,布滿了蜘蛛網和灰塵,在時光的浸淫下,有些建築已經完全倒塌下去,但還是能夠看出昔日的輝煌與繁華來。房簷之下,是燕子的窩,風一吹來,陳舊的氣息彌漫了整個空氣,酸朽而沒落。

這是一個,已經死去的城池。

“我怎麼感覺鬼氣森森的。”從上方掠過的時候,虎烈大致瞅了一眼,然後很沒出息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身板,把剛才起的雞皮疙瘩給按了下去。

就在它的膽戰心驚中,朱雀的家終於到了。

百來級石階長長地斜鋪在地麵上,不同於剛才的死氣沉沉,這裏卻是異常幹淨,像是常年有人打掃的樣子。

前方的山門斜塌著,一眼就看到了裏麵寬敞的庭院。

朱雀一見到自己的老窩就精神大振,翅膀一抖,龐大的身體斜斜擦過去,然後落了下來。

等到落地之後,眾人才發現裏麵竟然別有洞天。

這看起來應該是秦漢時期的建築,基調是青黑色,古樸莊重,牆體巨大,幾乎有百仞之長,形成一個圓形,仿佛是一個放大版的巨桶,將這裏的一切牢牢地圈固在裏麵。除了剛才飛進來的那個缺口,天光隻能從上方傾瀉下來,從底下仰望而上,那就像是一麵小小的鏡子,鑲嵌在石牆的頂端。

最為奇怪的是,周圍浮凸的巨型石壁上變換著畫麵,一個個扭動起來。樹木叢生,百草豐茂,鳥鳴啾啾,百姓的吆喝聲與談話聲清晰並不嘈雜地潛在耳邊,小販挑著擔子,豪華的酒樓與茶館,酒旗飄揚,柔韌地舒展自己的身體,街道以繁忙的麵容迎接日光的到來,搖櫓的船夫在剝光晃動的河流上辛勞,浪紋飛奔,貼著船緣起舞,有人牽著拉著貨物的毛驢從拱橋上走過。夜幕降臨,世界慢慢合上睫毛纖長濃密的眼睛,行人提著燈籠匆匆趕往家中,那一團昏黃的光亮是遊子心中的溫暖之源,亦是思鄉之源。

好像這裏的一切,都是一個影像的展現。

一個城池的記憶。

一個簡易的時空隧道。

在沒有人知道這裏的過往時,唯有這些動景,能夠代替書紙,代替傳奇,回顧一切。

石壁冰涼的紋路褶皺裏包裹著濃鬱的黑暗,還有光滑的大理石被陳列在崖壁的頂端,仿佛是皇陵古墓頂部供奉的至高無上的珍寶。

虎烈張大了嘴巴。

所有人都震驚地望著這一切。

朱雀看著大家一副下巴快要落地的神情,開心地彎了彎眼睛。

“怎麼樣?這地方很好吧。”它肯定地說道。

虎烈扭過頭來,衝著它豎起了爪子中的一個,以示肯定。

“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虎烈很好奇,忍了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

“有時候看林子看得悶了,總想溜出去飛一會,可飛來飛去都是樹,好像迷宮一樣,怎麼也走不出去,有一天誤打誤撞,就來到這裏了。”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似乎是一個憨厚的少年。

“難得啊,”虎烈好奇地跑來跑去,它一會摸摸黑色的大理石一會又碰碰牆壁上不斷顯影的畫麵,“不過這麼隱秘的地方,也隻有你才能發現的了。”

“嗬嗬。”得到了虎烈的誇獎,朱雀傻傻地笑了兩聲。

夜幕逐漸降臨下來,七瀧往常是個多動的性子,今天卻一反常態,安靜地打坐,他還穿著侯爵的錦袍,上麵是奢華而又低調的刺繡,箭袖令他看起來有種不同於以往的沉穩內斂,仿佛是一塊璞玉,在時光的流轉下,終於散發出屬於自己的光輝。

隻是他的眼睛卻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穩重,反而時不時地睜開一下,像隻不安分的小動物。

身為他的胞姐,穀雲立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忋倻的麵容沉靜如霜,她抱著肥胖的虎烈,和它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穀雲得意地露出一個惡趣味的笑容,她不吭不響地挪到他身邊,故意拿胳膊撞了撞他,促狹,“看什麼呢?”

七瀧立刻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如同是一個名門望族穩重老成的掌權者,“我正在打坐,沒有看什麼。”

“得了吧你,在我麵前就不要用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點用都沒有。”穀雲胸有成竹地看了他一眼,有點不屑有點高傲,“你搖一搖尾巴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七瀧目光還是聚集在一點上,真摯地反駁她,“我沒尾巴。”

“這不是重點。”穀雲毫不客氣地瞪他,接著又拿胳膊撞了他一下,像是誘哄乖寶寶的人販子,“說吧說吧,我是你姐,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問我尤其是關於未來弟妹的事。”

七瀧翻了個白眼,“算了吧。”

“快說快說,”穀雲像是一個市井八婆一樣八卦,拽著他的胳膊不肯罷休,一個勁地追問,“你是不是喜歡忋倻?是不是?”

七瀧的耳朵一下子紅了,但在夜色的掩映下也看得不甚清晰,可穀雲畢竟是老奸巨猾,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如同一個醫者那樣扣住他的脈搏,她立刻開心地大笑出聲,“小子,跟我鬥,你還差得遠呢,哎呦這脈搏跳的,怎麼這麼快啊。”

七瀧立刻一把捂住她的嘴,求饒,“姐,我的好姐姐,你最好了,善良大度風華絕代,你饒了我吧,小聲點行不?”

穀雲立刻來勁了,她一把掰開七瀧的手,然後湊近他,臉上的表情像是一個知心老大媽,“行,怎麼不行,那你先說,你是不是喜歡忋倻?”

威逼之下,七瀧紅著臉,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那廂,虎烈豎著耳朵,偷聽了好大一會,撇著嘴瞪了一眼七瀧,然後從忋倻膝上跳下來,一路小跑到那期雅身邊,也不管有季影那個殺人魔王在眼前看著,直接跳到她腿上,神神秘秘地向她附耳道,“我給你說個秘密。”

那期雅看它一臉神秘的樣子,根本沒放在心上,虎烈這家夥一貫愛小題大做,它的秘密無非就是哪棵樹上長了什麼奇怪的果子或者它今天吃了很多但拉得卻很少之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她還是表現出充滿興趣的樣子,倘若她興趣缺缺虎烈一定暴跳如雷,她壓低了聲音,“你說。”

“七瀧那小子是個色胚!”它咬牙切齒地控訴。

“啊?”

“不僅是個色胚!還是個膽大的色胚!”它仿佛陷入了憤怒的泥淖,一臉猙獰地低吼道。

“哈?”

“你不要說感歎詞,表示出一點實質性的東西啊,你說,他是不是個混蛋!”它一臉渴求地看著她,力圖尋求站在同一陣線上的戰友。

那期雅選擇了沉默是金,“……”

虎烈還在那惱火,“這小子居然敢打忋倻的主意,實在是……實在是……”它絞盡腦汁了半天也想不出形容詞,最後隻得搬出了自己的慣用詞,“實在是個混蛋!”

“你說什麼?七瀧和忋倻……”不同於虎烈的火冒三丈,那期雅卻是興奮異常,她望了一眼八卦事件中的主人公,發出一聲目眩神迷的歎息,“哇,好般配啊,果真是神仙眷侶。”

虎烈麵容扭曲,殺氣騰騰一字一句地問,“你再重複一遍!”

那期雅小心翼翼地看它一眼,乖乖地閉上嘴巴,不說話。

智者諭

不要愛得太深

這三丈軟尺紅塵?皆是夢一場

可年少時的我?對此不屑一顧

時光倥傯後

才發現

原來我們的愛

也不過是山間霧嵐

轉瞬即逝

月至中天的時候,像是鐵桶一樣的殿宇間突然傳來了輕微的空茫的歌聲,細若遊絲,卻又清晰地在眾人耳邊環繞。

那期雅正睡得迷迷糊糊,被這夜半歌聲嚇得一個激靈,她剛要坐起來,突然被一雙冰冷的手按住,季影也醒了過來,他示意她噤聲,然後手臂一動,將她拉近自己的胸膛。

那期雅頓時心跳如鼓,隔著衣物,她甚至能聽到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如同是弘大配樂中的晨鍾暮鼓,不留痕跡地敲擊著人的耳膜。

她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衣袖,渾身僵硬,根本不敢抬眼看他,她的睫毛像是風中的樹葉,輕輕晃動著,咬著嘴唇不發一言。

月光空靈地灑進來,照映在光滑的不斷變動影像的牆壁上,有一種山高水遠的朦朧,像是年代已久的壁畫,在歲月的斑駁下,變得模糊不清。

像是茫然又像是低吟的歌聲輕輕地回蕩著。

季影的眼睛亮如刀鋒,他像是一隻潛伏在黑暗深處的魔獸,冷酷又嗜血。牆壁上的畫麵如同結了冰的湖水一動不動,呈現出一種肅然的靜止。整個空間裏漂浮著空茫的歌吟聲,像是鬼魂一般飄忽不定,高高低低,時近時遠。

“什麼人!”季影正在暗處凝神戒備,準備以靜製動,沒想到靠著柱子休息的七瀧卻像小豹子一樣騰地而起,手掌向下,無數把鋒利的匕首從他的手掌中飛旋而出,在深夜中像是一抹抹流暢的月光,鋪天蓋地地刺向那個無形的詭異的歌者。

叮叮叮一陣亂響,恍若兵刃交擊,數把流光撞擊到牆壁旋轉而過後又重新反射回來,聚集成一把光束纏回七瀧的腰間。

在那樣密集的攻擊下,居然沒有任何痛呼和反擊,唯有如霧氣般不可捉摸的歌聲依然在飄蕩。

“難道是鬼?!”七瀧不可置信地看著虛空,瞪圓了眼睛,一個人低聲喃喃。

幾人早就醒過來,隻不過都是保持著沉默的姿勢蓄勢待發,沒想到七瀧這家夥這麼耐不住性子,穀雲氣得直接給了他一拳,“小子,你搗什麼亂!雖然你武功大有長進可這腦袋,”她沉吟了一下,“還是不怎麼的,這下好了,打草驚蛇,你滿意了?”

朱雀迷迷糊糊地正在眼睛,它的雙瞳在黑夜中散發出巨大的光,像是兩個掛在高處的巨大燈籠,它挪了挪巨大的身子,然後打了個哈欠,神誌不清地解釋道,“不用這麼緊張,一開始我在這裏住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後來才發現,每當快到月圓之夜的時候,這歌聲都會出現,簡直比滴漏還準時。”

虎烈打腫臉充胖子,“我不怕!”

“這是誰在唱歌?”七瀧睜著明亮水潤的眼睛問它。

“不知道……”朱雀昏昏欲睡地嘟囔著,那仿佛燈火一樣的眼睛,漸漸地想要闔上。

虎烈鄙視地瞅它一眼,都說貓的好奇心旺盛,老虎的和它不相伯仲,它最討厭別人說一半留一半了,於是快速地跑過去衝著它的腿狠狠地啃了一口,在成功拽下一撮毛後立刻撅著屁股拔腿就跑。

朱雀痛叫了一聲,發出尖利的鳴音,幾乎是瞬間它就清醒了,殺氣四溢地尋找罪魁禍首,待看到一臉嫌惡正用爪子不斷擦嘴的虎烈後,便立刻偃旗息鼓了。

“你多少天沒洗澡了?我的天啊,這個味道,就好像我吃了一坨便便。”虎烈嫌棄地說道。

朱雀咬牙,憤然反擊,“你以前不是經常吃大便嗎?”

“呸!”士可殺不可辱,虎烈直起腰,像是一個怒火衝天的潑婦,“你才經常吃屎!”它平息了一下怒火,衝著忋倻說道,“忋倻,我懷疑它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洗過澡,身上的泥垢簡直比可以用來當肥料!也不知道它身上到底有多少寄生蟲!真難以想象下午我們被它馱著飛了那麼久!說不定都有蟲子爬到我身上了!我就說嘛,怪不得從剛才我身上就這麼癢!”它現身說法,配合一般地撓了撓自己的背。

朱雀深吸氣,一閉眼,不跟這個肥仔計較!

忋倻有點頭疼地看著它,一揚手,一道匹練似的光芒從缺口處從頭頂的天光處流進來,仔細看才知道那並不是光,而是幹淨的水,七瀧第一次見到這樣神奇的武功,長大了嘴巴,忋倻收發自如地控製著水的走向,在虎烈的頭頂分散成無數道水線,像是一個小小的蓬蓬頭,而虎烈則笑彎了眼睛樂嗬嗬地在下麵衝涼。

而這一次,忋倻甚至還弄來了去汙力極強的皂角葉子,壓榨住汁水,兩道不同顏色的水交彙在一起,自上而下,將虎烈淋得濕漉漉的。

看著它那麼得意,朱雀也有點羨慕,它突然感覺頭頂上一涼,水花迸濺到地上,它豁然一下站起來,看見自己的頭頂也有一個類似的蓬蓬頭,源源不絕的水注入後再流下來,幾道透明的水光將地麵映得山水朦朧。

它一抬頭,看見季影也是一模一樣的動作,無數的水受到召喚而來,空靈而透徹,宛如一首無聲的詩歌。

“這生活實在太美好了,有吃有喝還有澡洗居然還能冒險,不知道比在弱水那破地方好了千萬倍,哼,回去之後一定要氣死大哥!”它一邊在身上洗出泡沫一邊不甘心地嘟囔。

“說起來,你還沒告訴我月圓之夜有什麼秘密呢?”它費力地在水花下搓澡。

朱雀巨大的身體像是在雨幕裏一樣,頭頂巨大的蓬蓬頭像是成精的蓮蓬,它閉著眼睛享受著,“根本沒秘密。”

“啥玩意!”虎烈憤怒地將水花甩過來,它感覺自己被愚弄了話本小說裏經常有這樣的情節,民間傳說裏也經常有這樣的故事守護神獸總是睿智通靈,知曉許多不為人知的往事和埋藏在時光夾縫裏的秘密。而現在朱雀輕描淡寫地告訴它什麼都沒有怎麼不令它憤怒。它還一心想著怎樣去冒險怎樣去跟那個老成穩重的大哥炫耀呢。

朱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從沒說過這裏有什麼驚世的秘密啊。”

虎烈吐了一口唾沫,“你逗我玩呢吧,這個地方這麼不同尋常,很明顯就是隱藏了什麼,茶樓裏的說書先生不都這樣說嘛,事有反常必為妖,這裏肯定有寶藏啊武功秘籍啊之類的東西。”

它此話一出,七瀧幾人也覺得很有道理,紛紛點頭。

朱雀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看起來有點羞赧,“不是我騙你們,我在這裏生活了這麼多年,從不知道這裏隱藏了些什麼。”

七瀧插話道,“那你為什麼一直守護著這裏?”

朱雀很誠實地搖頭,“我不知道,反正這就是我的使命。”

那期雅望天守護神獸的腦袋這麼單純,實在是萬裏難挑一,不過它這樣耿直簡單的性子,的確和這份使命很相稱。

“你這個笨蛋!”虎烈一腳將腳邊的石子踢飛,恨恨地罵了一聲。

飄忽不定的歌聲一直持續了一夜,充滿了女子的幽怨與彷徨,像是一個遺失許久的秘密,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在暗夜裏,在潮濕處開始滋生出厚厚的青苔。

別有洞天

巨大的圓月像是神獸靜看人間百態的巨大瞳仁,算起來,他們幾人已經在這座廢棄的死城裏漫無目的地轉了兩天了,而今夜,則是月圓之夜。

血紅色的月亮暈染開不詳的顏色,掩映在雲霧間的另一半身體似明似暗,如同是正在蛻皮的巨蟒,下麵則是荒廢已久的死城,映襯著這破敗卻又華美的建築,一切似乎都在夜色的渲染下變得愈發詭異起來,更像是上古時期神秘的圖騰崇拜,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是深不可測的深淵。

而隱匿在淵下的暗冥之物,即將破空而出。

在不同尋常的血月的籠罩下,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無法破解的迷局。

虎烈像是一個英勇的戰士,睜著炯炯有神的眼睛不肯入睡,它盤著雙腿,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就差在屁股下墊個蒲團。

那個空茫的歌聲,在月至中天的時候,不負它所願,如期地回蕩起來。

“來了來了。”虎烈興奮地小聲喊道。

朱雀斜睨它一眼,暗自嘀咕,“用不著這麼激動吧。”

女子哀婉的聲音像是迷霧一般,仿佛裏麵有大片大片不乏彌補的傷口,在經年累月的腐蝕下,淤血潰爛腐臭,最終變成了一團腐肉。那歌聲一直蔓延到整個巨大的空間,甚至還從通風口飄蕩出去,籠罩了整座廢棄的荒涼的舊城。

在這個遠古的遺跡裏,沒有風聲,隻有這個古怪的歌聲,是唯一的動態。

七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牆壁,趁著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悄悄地往忋倻身邊挪了挪,結果換來了虎烈的怒目而視和穀雲的掩嘴偷笑。

月光像是胭脂一樣細細密密地灑下來,

粗糙不平的石壁上的景象開始轉動,像是一個神奇的鍾表,一點一點地旋轉起來,三道長短不一的氣流像是指針一樣,一開始距離很遠,後來逐漸彙聚在一起。

冥冥之中,空氣中似乎有一個短促的爆破音。

虎烈長大了嘴巴,它摩拳擦掌似乎等待著奇跡的出現,不屑地看了一眼像是小山一樣的朱雀,“哼,我的預想果然沒錯,哪像你這個傻大個,呆在這裏這麼多年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朱雀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不服氣哼哼唧唧,“我現在也沒看到有什麼異常。”

虎烈氣結,指著牆壁給它看,“就在腦袋左邊,沒看見麼?別告訴你是個瞎子!”

朱雀尷尬了一會才小聲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眼神不好。”

“我給忘了你是個近視眼。”虎烈一拍腦門,“不過你度數也忒高了吧,你怎麼不是夜盲啊你。”

朱雀近乎是崇拜地望著它,“你怎麼知道我是夜盲?”

虎烈僵硬了一下,太陽穴跳動地很是歡快。

此刻的九重梵天,充斥的不是對萬物的滋養潤澤,而是一種殺伐四溢的決然和冷酷。

仿佛時辰已到,巨鍾重重地敲了一下,整個牆壁上的畫麵像是爆炸的煙花,呈圓形轟然綻放,然後幻化成一個五芒星的漩渦。

無數扭曲的畫麵像是被吞噬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被漩渦拖進去,季影從石柱上隨手挖了一塊綠寶石,一抬手試探性地扔了進去,仿佛石沉大海,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微微遲疑了一下,對眾人低喝了一聲讓開,手臂一揮,像是切豆腐一樣輕輕鬆鬆地將一塊鼎立的石柱斬斷,轟然一聲將花崗岩地麵砸出一個深坑,屋頂失去了支柱,磚瓦寶石頃刻間像是流星一般砸向地麵。

他冷著一張臉,手臂用力,抬手將那倒塌下來的石柱送進了漩渦,過了許久,才傳來一陣遙遠的沉悶的回聲。

“走吧。”他一個人走在前麵,在即將進去的時候突然又轉過身來,一把拉住那期雅,眼神毫無波動,語氣也是單調地沒有起伏,隻是在那其中卻好似隱藏了什麼情緒,“跟在我後麵。”

那期雅彎了下眼睛,回握住他的手,跟著他一起消失在不斷旋轉的漩渦裏麵。

幾人也陸續地走了進去,七瀧也想展示一下自己作為男人的力量和英勇,低聲對忋倻說,“你不用怕,我會在你前麵保護你的。”

忋倻的容顏像是潭水一般寂靜,她的眼睛看起來有點疑惑,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意思,遲疑了半響,她才回答出一個簡單的音節,“哦。”

虎烈立刻發出一聲竊笑。

它一扭頭,瞅了一眼仍舊呆呆的朱雀,不禁心急地催促,“快過來啊。”

朱雀依依不舍地看了它一眼,它巨大的身軀像是一座山丘一樣,眼神流露出不舍的悲傷,它似乎有些掙紮,最終它還是在虎烈期待的眼睛裏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你走吧,我還要守在這裏。”

虎烈急了,一下子竄過來,“你自己呆在這裏多沒意思啊,和我們一起吧,我們一起冒險一起玩。”

朱雀搖了搖頭,“不行,我必須要呆在這裏。”

虎烈抓著腦袋,似乎有些苦惱,過了一會,它有些討好地商量,“要不這樣,以後我再也不欺負你了,有什麼好吃的也讓給你,好不好?”

朱雀巨大的雙目裏泛濫著微弱的笑意,然而下一秒又變得黯然,如果換做以前,它一定會伸出翅膀來抱住虎烈,但是現在它太大了,根本不能抱住它,於是它低下頭來,親昵地蹭了蹭虎烈的身體,然後才抬起頭來,“對不起……”

虎烈抬起頭來,它看見了朱雀溫柔的悲傷的眼睛,一瞬間明白過來,在這個耿直簡單的朋友心裏,守護這裏是不可推卸的責任,它的心底似乎奔馳過無數的荒涼和疼痛,那些從未有過的情緒像是沉默許久卻又突然爆發的瘟疫,刹那間擊中了它的心房,而它卻在這樣來勢洶洶的情緒麵前束手無策。

它急得眼神都變了,卻還是想說服它,“你跟我走吧,沒有人會知道的。”

朱雀隻是溫和地看著它,不發一言。

那樣的目光,似乎要在漫長的生命裏教會它什麼叫做離別,虎烈一瞬間有了逃避的衝動,它聽到朱雀輕輕地說道,“快走吧,你的朋友還在等你。”

忋倻靜靜地站在牆壁麵前,漩渦裏巨大的吸力讓她的裙裾往後生生扯去,翻飛的衣袂,像是破碎的蝴蝶。而她的眼睛卻和朱雀的一樣,同樣是溫柔的安靜的目光,像是一道無法逃避的箴言,又像是歲月的使者,在安然的故事裏,教會那個隻知道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它所不明白的東西。

朱雀用尖利的喙輕輕地往前推了它一把,“走吧。”

虎烈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它,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說服它,它圓潤地像是寶石一樣的眼睛泛起輕微的水花,如同霧氣一般迷住了它的雙眼。

“等以後我不再呆在這裏了,會去找你的。”朱雀仿佛又變成了當年那個孱弱的小鴨子,對虎烈許下諾言。

“真的?”它甚至已經帶了哭腔。

朱雀鄭重地點頭,“當然,我說話算話。”它看了一眼急速飛旋的漩渦之眼,近視加夜盲的眼睛讓一切都變得昏暗,但它還是能夠辨別出呼嘯的風聲,又推了它一把,“快走吧,這個漩渦快要消失了。”

一大片一大片的楓林在夜色中靜默地站立著,如同在山野上,秋風颯爽,那期雅驚訝地站在楓樹下,被冷風一吹,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一場稀奇古怪的夢,但是她知道這是現實,因為旁邊,就是季影擲進來的石柱。

接著又是幾聲輕微的落地聲。

虎烈無精打采地走在最後,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小動物,孤單又悲傷。

突然之間,枯枝斷裂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倒掛在樹上的蝙蝠像是被驚醒了,呼啦啦地飛起來。

在月光下,女子的剪影倒影在地麵上,她瞳孔幽深,碧綠色的眼眸透露出一種欲說還休的味道,棕色的卷發一直拖到地上,她的容顏精致地如同虛幻,又長又密的頭發在走動間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此時正值深夜,眾人剛從死城走出來,不免有些謹慎小心,況且這麼美麗的女子在此地出現,總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幸虧她有影子,不然幾個人非得嚇一跳。

她的眼睛看起來有點空無,視若無物地從眾人旁邊走了過去,如同是一個美麗的木偶。

“等一下!”那期雅見她即將離去,立刻喊住了她。

穀雲無力地扶額,“這個那期雅,還是這麼莽撞,此刻敵我未明,她就冒冒失失地上前……”

那期雅掙開了季影的手,一路小跑過去,“姑娘,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那名女子轉過身來,眼神還是有些迷蒙,仿佛剛剛睡醒一樣,但是下一秒她就瞪大了眼睛,像是疾風一樣撲過來,驚喜地喊道,“人!是人!”

嗓音帶著不容忽視的低沉和力度,季影一行都怔住了,居然是個男子!

他深邃的眼睛裏燃燒著狂熱和狂喜,像是一個瘋狂的宗教信仰者,那期雅看著他狀若癲狂的樣子,有點緊張地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是沒男子的動作快,他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冰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像是看一個美味的獵物,“溫的!是活人!哈哈!是活人!”

季影這才看出不對,男子的瞳仁裏燃燒著瘋狂的喜悅,他英俊地像是恢弘詩歌的麵容透露出幾分不安分的魔性,季影快步上前,扣住對方的手腕,冷漠無情地命令,“放開她!”

男子轉頭看他,亦正亦邪的眼睛裏有著幾分惡作劇般的好奇,季影隻覺得一股大力從他身上彈出,他一時不察,手臂被彈開。

那期雅見他處於弱勢,焦急地喊了一聲,“季影!”她皺著眉頭使勁掙紮,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道,“放開我!混蛋!放開我!”

季影眼神一冷,剛要揮手出招,但是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一個氣華萬千的影子從他身邊斜飛出去,同時將一個沉重的肥毛球甩給他,“照顧虎烈!”

忋倻提氣躍起,空手翻折,和那名男子過招,同時單手一扯一推,將那期雅安全地拉出了戰鬥圈,那名男子仰麵向天,重心都在上身,但他卻隻憑雙足撐地支住了整個身體,做出一個充滿柔韌性的高難度舞蹈動作,他仿佛在水中沉浮著,軀體呈現出一種古怪的狀態。

他躲過一擊,廣袖華服和翻飛的發絲令他多了幾分飄逸出塵的氣質,叮地一聲,他似乎在空氣中做了一個撫琴的動作,隨後冷光閃爍,一柄長劍不知從哪裏出現,被他握在手中。

他仗劍而立,腳尖點地飛出,背倚著一株泛紅的楓樹,他極度美麗的容顏和這景色相得益彰,有一種亦仙亦妖的氣質。

“我無意與你們為敵,”他纖長的手指拂過長劍,手指一彈,發出清脆的聲音,他的眼神和楓林一樣美麗,“俗話說相逢即是有緣,幾位不必一上來就大動幹戈。”

忋倻冷漠地看著他。

七瀧幾乎是崇拜地看著這個男子,剛才他流暢的劍意和飄忽的風采一下子把他征服了,他在心底盤算著要拜他為師,這個念頭和當初想要討好季影一樣,不過季影是屬於茅坑中的石頭又臭又硬,他使盡渾身解說也無一絲動容,如今看來這個陌生的男子溫和高貴,應該會答應他的請求。

“哼,誰讓你表現出一副欠揍的樣子,打你還是輕的。”穀雲像是一個英氣逼人的將軍一樣,她抱著雙臂,冷傲如冰。

楓林婆娑,篩檢下許多亮麗又虛幻的顏色,在更高的天際之下,圓月似乎是一隻破舊的燈籠,散發出微弱的光,也許是因為林間水汽充足,加上溫度的影響,此刻有稀薄的霧氣在上空徘徊著,飄渺難測,如同所有人的命運一樣。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的?”虎烈在季影懷裏亂撲騰了一陣,就差用爪子和牙齒對他又抓又咬了,它此刻停了下來,很好奇地問。

“我也是和你們一樣,都是充滿著好奇心的迷路者,”他的聲音輕柔,眉宇間的氣質像是一個高雅的琴師,剛才幾人誤將他當做女子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的容顏深邃而不粗獷,有別於西域人的粗魯,反而精致地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不過,我還比你們多了一個身份我還是一個囚犯。”

他看起來高貴無比,氣質出眾,而他卻說自己是一個囚犯,虎烈不禁覺得好笑,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似作偽。接下來的時間裏,季影幾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是樓蘭人,卻有一個中原化的名字慕容千依,少年時的他遍閱奇聞軼事,一人仗劍走遍萬裏山川,後誤入此地被一個女子囚禁。

“我原以為自己的武功已獨步天下,可是在她的麵前卻不堪一擊,”慕容千依說起來還有點惆悵,“沒有辦法隻好被困在這裏,我也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年,所以一開始見到諸位有些失態。”

“這麼厲害,看來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了。”七瀧摸著下巴思量著。

“你們要找她?”慕容千依眉宇間的妖氣濃鬱了些。

“當然,不然我們來這鬼地方幹嘛?”穀雲很是豪爽地道。

慕容千依直言不諱,“你們不是她的對手,平心而論,她的武功不是很高,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旦和她交手,總有一種受到壓製的感覺。”

“是嗎?”穀雲也和七瀧一樣摸著下巴。

忋倻對這一切都不在意,她走到季影旁邊想要把虎烈接過來,卻看到它閉著眼睛呼吸沉重地睡去了,有些訝異,“居然睡著了?”

季影也不隱瞞,“不是,剛才它鬧騰的太厲害,我把它敲暈了。”

忋倻,“……”

季影將虎烈還給她,直奔主題,“她在哪裏?”

慕容千依用混合著邪氣和高貴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並不答話,反而繞著他轉了一圈,他的長發垂在地上,夜風吹過來,有種非凡的美麗,然而他此刻卻像人肉販子一樣打量著他評頭品足,“眼神剛毅堅韌,有很強的意誌力,不為外力所動,膂力非凡,武功極高,”這樣推崇的盛讚由他說出來帶出了幾分古怪和暗示,他笑了一下,話鋒一轉,“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越是剛硬的劍刃越容易被折斷。”

季影眼睛冷漠,他針鋒相對,“我隻聽說過禍從口出,話多的人總是很容易喪命。”

慕容千依大笑,他的嘴唇上似乎沾惹了月光,有種不可多得的純粹,然而在弧度的轉折間,偏偏又帶了幾分狂傲的邪氣,讓他這個人充滿了亦正亦邪的矛盾感。

“問你一個問題,你真的相信我嗎?”慕容千依看著他,“從你的眼睛裏,我看出來的全是不近人情,我不大相信,你能相信一個僅有一麵之緣的人。”

季影眼珠冰冷地像是冬天的冰棱,“不管相信還是懷疑,目前你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慕容千依聞言將手收進了寬大華美的袍子裏,他的眼睛像是一場無辜的夢,聲音卻是冷冰冰的,“跟我來吧。”

七瀧更是崇拜地望著他氣質出眾的背景,他棕色的長發像是宮廷女子的裙擺,長長地拖在地上,並不添累贅,反而有一種飄逸的華麗。七瀧在心中感歎,哇,這家夥不論是語氣還是神態,都像極了父王口中所說的陰晴不定的高手,他暗暗下定決心,拚死拚活也要拜他為師。

慕容千依在前,緩慢而又高貴地走著,這片楓林竟然極大,他帶著眾人在裏麵繞來繞去,像是在走迷宮,直到天色微微泛起白灰色時季影才聞到一絲鹹澀的海風味道,那是一種自然的博大的味道,無論何時都能喚醒人的迷失。

“休息下再走吧,還有很遠的路,”他眼波流轉,像是一個傾國傾城卻又妖豔異常的女子,他直接坐在地上,似是無意間提起,“還有,我幫你們帶路,你們要給我什麼報酬?”

穀雲眼神裏勾勒出一抹冷笑,重點來了!

七瀧怪叫,“這於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況且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大不了我們自己走出去罷了。”

慕容千依嘴角邊掛著自信的冷笑,他仰著頭背靠著楓樹,又不屑又挑釁,“你大可以試試,如果你能走出去,我也不攔你,在你不服氣想要探索之前容我提醒你一下這裏號稱‘千道輪回’,稍有差池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七瀧臉龐扭曲了一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氣呼呼地一屁股坐下了。

季影短促地冷漠道,“你的條件。”

慕容千依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帶著十二分的倨傲和邪意,“這才是做買賣的人該有的態度,不過你們放心,我的條件也不過分,你們一定可以做到的。”

“少廢話!”七瀧沒好氣地怒道。

慕容千依也不動怒,隻是微笑著說,“你們要帶我一起出去。”

“就這個啊。”七瀧鬆了一大口氣,“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太簡單了,你跟我們一起走就好了。”他接著拍拍胸膛,示意‘我罩你’。

穀雲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無奈還是頭痛,七瀧就是這個樣子,心性簡單,所有的表情都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生氣快消氣也快,他這個樣子實在不適合在官場為生。

“先聽我說完,”慕容千依打斷他,“我的另一半精魂被封印了,你們需要把它帶到我麵前,我們才能一起離開。”

“另一半?”七瀧聽得毛骨悚然,他瞄了一眼恍若天神般的慕容千依,有些不寒而栗。

“它被封在哪裏?”

慕容千依看了一眼發問的季影,“在她房間的燭台裏。”

“她不是鬼嗎?怎麼也住在房間裏。”穀雲打岔。

慕容千依沒理她,他現在一門心思全在如何恢複自由上,“如何?這是項很公平的交易。”

季影的眼神冷酷像是冰雹,他點頭,“成交。”

晨曦初露,灰白色的天光漸漸被洗幹淨,整個天空變得像是幹淨美味的瓜果,充滿了一種青翠的清新感。楓葉飄揚,一片一片地落下來,看起來像是浮動的火焰,熱情的顏色充斥了眼眸。

海浪撞擊著礁石海岸,飛濺起雪白的泡沫,寬廣的海岸線一直延伸到海天盡頭。

海風千年不變地吹過岩石凸起的峽灣,鹹澀的味道擴散在空氣裏,巨大的海麵微起褶皺,就像是藍靛一樣的裙裾被風吹起。這裏是四海傳奇的誕生地。

清冷的天空下,數以千計的木槳拍打著海水,無數龍船停泊在天然避風港中,密密麻麻的排列在海麵上,就好像要開始戰爭一樣嚴陣以待卻又躍躍欲試,帶著血一般激烈的欲望與激情,想要征服四方。從高空俯瞰下去,這些巨大的船隻就像是一窩黑色的螞蟻般密集。

這是即將要開始遠航的巨大船群。

海水澒洞。

那期雅站在岸邊,海邊的風吹得她眼神模糊,“我們不是在日月山麼,怎麼一瞬間就到了海濱。”

日月山位於青藏高原西北,距海洋千裏之遙,那期雅的思維有些恍惚,數月來接連不斷發生的事情都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仿佛命運的齒輪,從她遇見季影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改變了方向。

而在這齒輪的咬合過程裏,被改變的,也不隻她一人。

一行人隨著慕容千依登上最大的一艘戰船,一個長袍男子站在船頭,他戴著帶有垂帶的風帽,看起來像是一個遊曆人間的智者,他脖頸上係著的黃金的遠古護身符露了出來,他的額頭寬廣地像是迷人的土地,濃密的棕色眉毛和深邃的眼窩組合在一起,帶著極強的侵略性。

穀雲走在最前麵,乍一見這個男子嚇了一跳,男子帶著裝飾著鉚釘的手套,在陽光下泛著冷漠的光,隻是他的眼睛卻是空洞的,仿佛留在人世間的,隻是一具被腐蝕掏空的軀殼。

“不用驚慌。”慕容千依走在最前麵,他的眼睛被風調和出熟悉的邪性和高雅,“這是她用死人做出來的玩偶。”

“你這麼一說我更害怕了。”穀雲雖然口中說怕,但眼神卻還是充滿了十足的英氣和沉穩,“這姑娘腦子有毛病吧,還把死人做成幹屍,這種心理變態的人最可怕了,陰陽怪氣不可捉摸。”

那名首領的頭頂上,是在海風中獵獵作響的黑色船旗,上麵畫著一個猙獰的白色骷髏頭,黑白的對比增加了視覺上的威懾力。

這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海盜標誌。

在上古傳奇中,海盜就是血腥與殺戮的代名詞,傳說他們常年遊蕩在廣闊寂寥的海麵上,截獲往來船隻的貨物,男子就一律殺光,將年輕美貌的女子收為囊中之物,豢養成女奴。他們無惡不作,手段殘酷,令海上的船隻聞風喪膽。

而伴隨著惡名的同時,海盜也是巨額財富的象征。因為他們善於海戰,而且有迄今最為先進的作戰船隻,還有擅長快攻的小艇,沒有人可以抵擋這種閃電般的進攻,他們無往不勝,到處收斂金銀珠寶,獲取財富,然後將它們按等級劃分,等級越高份額越大,所以,隨著逐年逐代的累積,海盜頭領們都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力,傳說,他們將巨額的寶藏埋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除了他們的嫡係繼承人,沒有人知曉。

海麵上的風漸漸變大,這些陳舊的卻依然充滿戰鬥力的船隻就這樣擱淺在淺海中。

慕容千依的靴子踏在木製的甲板上,有種渾厚沉穩的味道。在他的背後,是一片仿佛命運一般莫測的海風。

艙內堆積著無數的絲綢、瓷器,還有印度的香料,拜占庭的金屬製品,這些珍稀的貨物,像是垃圾一樣被擱置在此處而無人問津。

海闊天空,一片蠱惑人心的鈷藍。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他的雙手影藏在寬大的袖子裏,看起來像是一個充滿魅惑之力的妖魔,而在那邪意的張力中,卻又夾雜著高雅的花香。

穀雲不放心他,高聲叫住即將要離去的慕容千依,“我跟你一起去吧,萬一有什麼事,還能互相照應一下。”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虎烈剛剛轉醒,一聽立刻從忋倻的臂彎中跳了下來,急吼吼地跟在後麵,瞬間消失在艙門邊。

甲板上,慕容千依從袖子中掏出一個琉璃的小瓶子,裏麵裝滿了黑色的液體,沉浮之間隱約可見紅色的光點,像是小小的紅色眼睛。穀雲凝神冷漠地看著他,慕容千依也不在意,純粹當她是透明的,他將瓶子打開,然後將裏麵不知是何用途的液體盡數倒進了海水中,接著又以一種隱士般風輕雲淡的姿態站在船舷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穀雲的目光掠過去,下麵的海水一遇到那些液體,像是煮沸了一般翻滾著,發出咕嚕咕嚕聲,還伴隨著潔白的泡沫,看起來仿佛是一鍋正在燉煲的鮮湯。

大約等了半刻鍾,他又依次拿出幾個不同顏色的瓶子,將裏麵的東西也撒了進去,咕嘟咕嘟的冒泡聲還在繼續,不一會穀雲就看到一些淺海的魚就翻著肚皮飄了上來,還有一些貝類,隱約間可以聞到令人垂延欲滴的鮮美之味。穀雲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他這不會是在做飯吧?可是、可是哪有人是這樣做飯的,居然以海洋為底鍋,也不用加柴放炭,居然以一種恍若撫琴般優雅的姿態,迎著海風海浪,隻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她趴在船舷上看得出神,突然猛地驚醒,“你這魚不用刮鱗片洗內髒嗎?這應該沒辦法吃吧。”

慕容千依神秘一笑,也不說話,隻是伸出手來,示意她看下去。

咕嘟咕嘟,那一小片海水仿佛與周圍的海水完全隔絕了,那些蚌貝似乎已經撐到了極限,漸漸張開了殼,在高溫的強勁攻勢下,裏麵的鮮肉徹底地脫離了堅硬的外殼,逐漸沉向了深處,隻剩下孤單的硬殼像是裝飾物一樣在湯中飄著,而那些魚,似乎也已經煮好了,渾身泛出乳白色的光澤,就連剛才的海水似乎也真正地變成了湯,泛出誘人的香味。

他這才伸出手來,扳動著一個軸輪一樣的機關,一陣鐵鏈的呼啦聲響起,穀雲這才看到,有幾枚粗長的黑色玄鐵一直延伸到船下,仿佛連接著什麼東西。

海水突然向上翻動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就要破水而出。

一圈淺灰色從海底升起來,像是某種巨大的光圈,神秘而又神秘。

海水的嘩啦聲中,一個古樸的大砂鍋從海底升起來,砂鍋的沿邊四周被穿了幾個洞,鎖鏈拉著它緩緩而上,像是一張可以翻雲覆雨的巨手。

慕容千依轉動著軸輪將它拉了上來,然後又去扳動另一個軸輪,砂鍋在空中緩慢轉了一個方向,然後不疾不徐地降落到地麵上,在這一套動作中,裏麵的湯汁一點都沒灑出來。

穀雲徹底看傻了。

他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勺子,將上麵的貝殼撈出來然後扔掉,攪動了一番後嚐了一下味道,他像是一個宮廷禦廚一樣,麵上的表情高深莫測,看不出來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穀雲很是深切地懷疑,這海水不是又鹹又澀嗎,做出來的東西能好吃到哪兒去,況且這魚沒洗又沒收拾……這玩意不會有毒吧?

過了一會,她忍不住提醒,“喂,怪人,魚沒收拾。”

慕容千依看她一眼,“這是此地的特產,名叫海盜魚,外表和泥鰍有點相似,根本沒有鱗片,而內髒,我已經摘除了。”

“什麼時候?我怎麼沒看見?”穀雲驚奇。

“這你就用不管了。”

那個砂鍋簡直就像是一個厚重的大缸,慕容千依不慌不忙地又攪動了一番,砂鍋還冒著熱氣,他中間消失了一下,去後艙儲藏室拿了幾個精致的瓷碗,還有托盤,待一切都放定後,他才用勺子舀滿,然後吩咐站在一旁變換了各種表情的穀雲,“好了,端進去吧。”

穀雲眼神直愣愣的,呆呆地應了一句好,下一秒鍾又恢複了精神氣,回味了一下他的語氣,“我不是店小二!我不端!”

“是不是店小二對我來說沒有區別。”他的眼睛妖豔又雅致,毫不回頭地說,“以往都是我一個人吃的,而如今我已經免費替你們做好了食物,沒道理再讓我當跑腿的。”

穀雲恨恨地咬牙,眼一閉心一橫,端著托盤就進了艙室。

慕容千依的長發像是一襲美麗的華袍,他剛準備端起自己的那一份,眼角一斜,看見了被穀雲落在身後的幾隻勺子。

他對著正窩在一個酒桶邊傻傻地留著口水的虎烈招手,“你過來。”

虎烈沒出息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散發出陳年酒香的木桶,它甫一上船就聞到了濃鬱的酒香,此刻更是饞得直流口水,眼神貪婪,像是一隻數十天都沒吃東西的食肉動物。它看一眼蹲下來的慕容千依,然後一顛一顛地小跑過來,一張大臉幾乎笑開了花,諂媚地看著恍若天神與魔物結合體的慕容千依。

他將勺子遞給它,虎烈這次非常有眼力見,立刻一把銜在了嘴巴裏,像隻小狗那樣眼巴巴地瞅著他,慕容千依摸了摸它大大的腦袋,“真乖,你想喝酒是嗎?把這些給屋裏的那些人,我就把整艘船上的好酒都給你作為獎勵。”

虎烈聽懂了,笑眯眯地點頭,然後以獵豹般的速度衝向了船艙。

給眾人分發好食物,穀雲還感覺有點不真實,她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手中的東西不是幻影後才安下心來,她一抬頭,看見七瀧那個沒心機的傻蛋就要直接往嘴裏送,頓時火上心頭,喊道,“等一下,先別吃。”

她看了一眼窗外,從一個袖珍的盒子裏拿出一根銀針,一一試過沒毒後才對眾人點頭,“沒事,是我多心了。”

她剛說完,門外就射進來一個沉重的肥毛球,虎烈圓滾滾的身子像是皮球一樣滾了進來,嘴巴裏還叼著幾隻勺子,忋倻見它辛苦,便接下了勺子,順手摸了摸它的腦袋,“你去哪了?”

虎烈來不及喘口氣,對忋倻眨了眨眼睛就要離開,然而七瀧的下一句話讓它僵住了腿腳“這些勺子難道是給我們用的?順便問一句,虎烈,你確定你嘴巴裏沒有死老鼠味?”

虎烈肺都快氣炸了,“我每天都漱口!還有!你才吃老鼠呢!”

“莫生氣莫生氣。”穀雲出來打圓場,狠狠地拍了自己胞弟一巴掌,對著它笑眯眯的,“生氣會變老的,莫生氣哈。”

“你才變老呢,黑山老妖!”虎烈火沒消,“你全家都是又老又毒的黑山老妖!”

那期雅渾然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湯,來了精神,突然問道,“黑山老妖是誰?”

季影眼神溫和又冷漠地掃過來,像是一個嚴肅的大家長,“你別在裏麵攪和了,小心引火燒身,乖乖地吃飯吧。”

那期雅撇撇嘴,如同受到批評教育而又略有不甘的小孩子,但還是乖乖地低下頭專心致誌地吃東西。

虎烈扔下一個不屑的白眼,然後屁顛屁顛地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裏。

到了甲板上,慕容千依已經不見了,它有點小苦惱,那他說的承諾還算不算數?不管了!反正人間都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看他高貴的樣子,也不像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它一打定主意,就繞著堆起來的木桶打轉,瞅準了一個比較低的地方,矯健地跳了上去,然後像是上台階一樣一級一級地往上跳,然後像是鬥牛一樣,用堅硬的腦殼狠狠地頂了過去,木桶接二連三地滾了下來,發出一陣沉悶的撞擊聲。

它捂住耳朵閉上眼睛,等到聲音消失後才睜開,“該不會被裏麵的人聽到吧?萬一他們跟我來搶怎麼辦?”

它現在一心都撲在護食上麵,根本沒想過自己根本喝不了這麼多酒,它現在就如同是一個貪心的小鬼,眼睛咕嚕亂轉,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

“奇怪啊,這些酒怎麼像是垃圾一樣堆在這裏,難不成……”它嘿嘿笑起來,“酒窖裏有更好的?”

它腹黑地笑了兩聲,然後也不管地上滾落一團的酒桶,跳了下來,向酒窖的方向跑去。

酒窖在甲板的下方,虎烈站在入口處,一個梯子放在那裏以供使用,雖然有點高有點黑,但是……它咬了咬牙,為了自己的美酒它拚死也要下去,它還握了握拳給自己加油打氣,然後蹦了下去,雖然它想得很好,但真正跳下去的時候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身體眼看著就要直挺挺地摔下去,幸虧它急中生智,爪子一伸,像是隻小猴子一樣抓住了梯子,它驚魂未定地喘口氣,然後才敏捷地落地,厚厚的肉墊踩在堅實的甲板上,沒發出一點的聲響。

酒窖裏居然有光,這倒是令它驚訝了,無數白色的蠟燭在青銅支架裏燃燒著,前方是一個巨大的池子,散發出濃烈醉人的酒香,上麵還有一座小巧的木橋,仿佛是商紂王窮凶奢華的酒池肉林一般。

它在心底為自己剛才跑進地窖的行為讚賞了一番,剛要跑過去狂喝一番,就聽到一扇門裏傳出男子低沉的說話聲。

隔著厚重的木板,聽起來有點模糊,它小心翼翼地慢走過去,將門推開一小道裂縫,看到了裏麵的情景。

一個一人高的巨大燭火燃燒著,裏麵仿佛有一個女子的身影,虎烈好奇地揉揉眼睛,準備看得更清楚點,卻看到慕容千依的背影。

他濃密的棕色長發垂在地上,在燭火的跳躍上,發絲上隱隱有支離破碎的光影,他背對著虎烈,單膝跪在地上,單手按在膝蓋上,仿佛是一個勇烈的武士。此時此刻,他身上那種正邪不辨的氣質仿佛被剝去了,隻剩下一昧的服從。

“屬下應如何應對,還請主人示下。”

“時空之壁即將開啟,的確會被一些宵小之輩覬覦,”女子的聲音流露出一種嫵媚的冰冷,如同是掌控一切秘密的絕代妖姬,“不知天高地厚的貪婪者,是最好的祭品……”

“不知道你們血的味道,是否如表象般美味?”燭火裏漸漸浮出另一個畫麵,裏麵虎烈最熟悉不過的幾人像是心地單純的小孩子,帶著海洋味道的陽光投射在地麵上,映得幾人臉上也有著幾分透明。

女子的眼神冰冷,仿佛對一切都有恃無恐,她回過頭,看著恭敬的慕容千依,語氣無波,“你做的很好,日落之前將這幾人引到璃屋來。”

慕容千依頷首,“是。”

女子開心地笑起來,仿佛一個溫柔慈愛的母親在看著自己的孩子,隻不過她的笑聲帶著死亡的陰氣,還有一種殘忍的殺戮之意。她的眼神留戀在還未消失的畫麵裏,長長的指甲像是毒蜘蛛的腿,尖利地笑出聲來,“和我一起在腐爛裏跳舞吧。”

忋倻用手支著下巴,海麵波光粼粼,似是無數魚亮麗的鱗片,船上的窗戶半開著,有光線筆直地折了一個角,落在她的長發上,散發出脫俗的不可靠近的美麗。

“虎烈又去哪了?”她一個人望著迎風的海麵,自顧自地說道。

“要我說,就應該在這家夥脖子上套一個繩子,偶爾讓它出去遛遛就好了,這樣的放養式實在讓人不放心,萬一有天它迷路了也找不回來。”

她回頭,看見站在一邊英俊的少年,是七瀧。

他的臉龐不經意地紅了一下,眼神直接地看著她,她的眼神像是無波的潭水,容顏如同鏡子般找不出任何痕跡。

虎烈的心髒在胸腔裏砰砰直跳,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讓它知道了慕容千依的真實麵目,看樣子他要對忋倻一行不利,不行!自己要趕快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它爬出了酒窖,發瘋似地狂奔,幾乎用上了畢生的力氣,它一邊飛奔一邊不時地擔心回頭,穿梭在船頂樓閣間,左拐右拐,在心驚膽戰之下居然迷了路。

它一看這陌生的集裝箱就傻眼了。

這裏所有的船隻都一模一樣,就連船骨上麵的刻紋都分毫不差,而且首尾用粗實的鐵鏈串聯起來,虎烈一時情急,居然跑到另一艘船上了。

它徹底懵了,咬著自己的爪子喃喃,“完了,這可怎麼辦?”

慕容千依走近艙室的時候,還不到巳時,光線在輕輕地流轉著,還有一些細小的灰塵和蟲子。他換了一身暗紅色的袍子,襟袖邊鑲著黑邊,長發還是簡單地披散著,隻在後發處係著一個祥雲如意的絲帶,他的瞳孔恍若煙霞,看起來似是一個風流倜儻的末代貴族,充滿了一種邪肆高傲的氣質。

“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有光線在他的衣角上流連忘返。

“等一下,虎烈還沒回來。”忋倻出聲道。

慕容千依蹙眉,似乎不耐,“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它也許是在哪裏玩瘋了,不如你給它留下標記,讓它循著蹤跡來找我們。”

忋倻的眼睛像是流雲一般渙散,卻又有著不容忽視的堅持,“我必須在這裏等它。”她想了一下,“不如這樣,你們先走一步,等我找到虎烈,再去跟你們彙合。”

“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七瀧像是一個倔強的孩子一樣。

穀雲開口,“虎烈雖然頑皮,但卻不至於沒分寸,它也許一會就回來了,再等一下吧。”

慕容千依麵容冷了下來,那期雅剛想說話,卻突然聞到一絲煙火的味道,甚至還有些嗆鼻,她心神一震,似乎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注入了房水,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待再次睜開時,她的眼睛像是冰雪一樣寒人遠處海上黑煙彌漫,火光四處蔓延,能夠看到船隻上的桅杆轟地倒下,燃燒的船骨支撐力逐漸減弱,巨大的奧斯堡船開始傾斜,海水倒灌進去,橡木相繼倒下。

季影看出她的不對勁,冰涼的手抬起來,下一秒鍾,那期雅卻突然抓住了他,眼神似有焦慮,“東南方,大船失火。”

她此話一出,船內的人麵容各異。季影離門口最近,他立刻走了出去,朝著東南的方向望了一眼,聲音凝重,“的確有大船失火,難道這裏除了我們還有別人?”

他的眼神像是鋒利的神兵利器,冰冷地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慕容千依。

滾滾濃煙在海麵上飄蕩著,虎烈嗆得直咳嗽,它不斷地躲避著四處吞吐的火舌,狼狽地東躲西藏,像是一隻偷了東西的小老鼠。即便是這樣,它尾巴上飄逸整齊的毛還是被燒去了一大截,幸虧它應變能力強,立刻就地一滾撲滅了火,它身上一塊黑一塊白,看起來狼狽不堪。

大火已經燃起來了。剛才它實在想不出什麼好主意,隻好孤注一擲,撞推踹踢,像是一個雜技演員,使出了渾身解數,將酒桶全部打翻,酒水幾乎灑滿了大船,它找了一個火折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沒用過早就潮濕不堪,費了半天勁也沒擦出半點火花,最後隻好采用原始的鑽木取火,才將整個船都點燃了。

它想以此為契機來吸引眾人的注意力,等著有人來救它。它這個破釜沉舟的辦法完全沒給自己留半點退路,現在它像是在火焰上跳舞一般狼狽,爪子被燒了一塊,散發出烤肉的香氣,它悲從中來,幾乎要落下淚來。

“我現在也算是個英雄了吧?為傳遞訊息在烽火中凜然無畏地死去……”都這個時候了,它還有心思想這個問題。

火與煙交織在一起,看起來像是一大片黑色的憂傷,那些陳年擱淺的船隻仿佛展開了甜美的肆意的火焰之花,在海風的引導下,接二連三地燃燒起來。

滾滾煙火,覆蓋在寬闊的洋麵上,大麵積的焚燒與毀滅,仿佛是敗軍之將瘋狂的最後證明。

像是一場崩潰的預言。

大火瘋了一般地燃燒,晃動著萬頃波光的海麵,仿佛是一麵龐大的鏡子,倒映著慘烈又絢爛的霓虹之光,更像是從海底噴發出的暗紅色岩漿。淺海處的岩石上也跳躍這血色的浪漫,如同是妖魔的洞府。

火勢繼續蔓延,季影眼睛裏似乎有輕微的折痕,他走上船頭,手腕一震,無數的海水立刻翻滾而起,浪花飛濺,形成了巨大的水龍,然後呼嘯著撲下來,像是一場傾盆大雨,澆滅了即將撲上大船的火舌。

空氣裏有種煙水交融的刺激性氣味。

“是虎烈!”那期雅的感官似乎在一個瞬間達到了巔峰,她突然喊起來,“我聽到了它的聲音!”

忋倻搶身一步走到她身邊,“它在哪裏?”

那期雅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透露出一種觸目驚心的純淨的黑色。連接在一起的船群形成了龐大的火浪,吹過來的煙火之氣,幾乎熏痛了她的眼睛。她的視線就像是一道猙獰的閃電,撕裂了交織的火海,看到了在掛在桅杆的一處鐵鏈上戰戰兢兢的肥毛球。

它全身被熏得烏漆麻黑,要不是對虎烈極其熟悉,那期雅還真認不出來是它。

“在那裏!”那期雅的手抬起來,指向一個方向,她的腦海中仿佛出現了一幅清晰的地形圖,上麵的岩石小艇船隻的每一個方位都清晰地像是文字,標記在她的神經上。

“東南方位,距離此地二十七丈,西南風,風速8.7m/s,它掛在一個鐵鏈上,你們還有半盞茶的時間,船馬上就要沉了。”

忋倻毫不遲疑地就要前去,七瀧上前一步,“我陪你一起。”

“多謝。”忋倻的眼睛有不曾掩飾的焦急,她對著冷漠如往昔的季影說道,“我需要你的幫助,你用水控製住火勢,我去救虎烈。”

季影點頭,忋倻和七瀧先後點地而起,像是一隻隻飄忽的魂魄,魅影萬千,向著那期雅所說的方向飛落下去。

“那期雅,你和穀雲去把連在一起的鐵鏈斬斷。”他一邊操控著湛藍的海水,一邊說道。

穀雲臉色凝重地搖頭,“不行,如果這樣大船沒有了支撐點會立刻飄走。”

“在倉庫裏還有備用的錨。”出聲的卻是在一旁沉默許久的慕容千依,他眼中善惡難辨的矛盾感褪去了,隻剩下認真,他的身上充斥著一種令人可以完全信任的穩重和真誠,仿佛是穩固的磐石。

“你幹嘛幫我們?”穀雲對著他還是抱著敵意。

他忽地笑起來,聲音低沉又魅惑,眼睛裏的邪氣又複活了,“我們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不得不幫你們。”

海風裏有著濃烈的煙氣。

虎烈一隻爪子抓著粗實生鏽的鐵鏈,渾身幾乎脫力,它咬著牙堅持著,萬一一不小心它可是會掉進對它來說簡直是十八層地獄的海水裏。

忋倻闖進了火海裏,她畢竟能夠操縱五行的力量,這些火對於她來說跟空氣一樣虛無,她就像是閑庭賞花一般姿態嫻雅,手指並在一起,輕鬆地像是在玩一場遊戲,將麵前的火海切開,她手臂一揮,無數還在燃燒著的木板就像是火球一樣飛進了海洋中。

桅杆上也已經起了火,逐漸鬆軟的支架仿佛已經支撐不住鐵鎖鏈沉重的力道。一陣風吹過來,鐵鏈上經年累月積累起來的鐵屑像是毒粉一樣吹落下來,灑進了虎烈的瞳孔裏。

它痛苦地眯了眯眼,感覺眼睛異常難受,一層水汽浮了上來,它的眼睛也在鐵鏽的入侵下變得通紅。幾乎是條件反射,虎烈想要揉一揉眼睛,可就是這樣一個本能的動作,讓它鬆開了一直緊緊抓住的救命稻草。

下一秒鍾它已經回過神來,但已經太晚了,它的尖叫噎在喉嚨裏,圓滾滾的身子像是一個沉重的鉛球,向著海麵急速墜落,然後砸出一朵巨大的砰然的浪花。

它的眼睛又圓又大,胡亂撥弄了幾下爪子,可根本無濟於事,它的鼻孔冒出了幾個氣泡,像是一隻死去的肥魚,往海底深處沉落。

忋倻剛剛看見它,來不及說任何話,就看見它摔了下去。

她急忙探身到船頭,海麵一片寂靜,連虎烈的影子都看不見,她翻身一躍,宛若一個自由輕盈的精靈,隨即跳入了海中。

七瀧滿臉煙灰地跟在忋倻身後,衣袍的邊角都被燒焦了,他不像她那樣對火的力量視若無睹,一路行來有些狼狽,此刻見忋倻消失在船頭,他立刻大驚失色,想也沒想也跳了進去。

海風吹起每一寸水麵,無邊無際的蔚藍就像是少女內心最為單純的幻想之國。

海水中,一大群遊魚從遠處成群結隊地遊過來,還有些其他的奇形怪狀的魚,有幾隻尖利的牙齒凸出來,這是大陸架處常見的食肉型動物,其他在水藻裏休憩的魚見到它們立刻一擺尾巴遊出老遠。它們突然停了下來,眼睛貪婪又好奇地看著肚子鼓囊囊的不斷下墜的虎烈,似乎在確定這是個什麼東西,待確定它沒什麼攻擊力之後,鋒利的牙齒閃著寒光,準備一擁而上,將它撕個粉粹。

嗤啦一聲,幾道急速的氣流從遠處迸發而出,像是鋒銳的小小弓箭,洞穿了幾隻蠢蠢欲動的魚,它們的血灑在海水裏,像是一朵朵盛開的花忋倻正好從遠處趕到。

她遊過來,一把將虎烈撈過來,見它毫無知覺,手指像是在進行塗鴉一般,在它周圍隨手劃了幾圈,一個透明的蚌殼延展而出,將它包了起來。

她摟住那個蚌殼就要往上遊,突然間看到了在海水中不斷掙紮的七瀧,他好像嗆了幾口水,腳踝和身上還纏繞著些青色的海帶,有些小小的魚還時不時地在他臉上輕啄一口。他一見忋倻,立刻大喜,張開嘴想要說話,又咕嘟嘟地灌進幾口鹹澀的海水。

她像是沒有重量的魂魄,輕巧地遊過來,她的眼睛如同海水一半深沉美麗,在這靜謐之處散發著如同遺址一般難得一見的溫柔。

“走吧。”她拉住他的手,用口型輕輕說道,七瀧先是一愣,然後開心地笑了一下,牙齒幹淨又健康,同時又喝進去一大口水,他的臉色立刻變得很痛苦,海水幾乎將他的味覺都給毀了,舌頭一片澀然,像是吃多了沒熟的柿子。

火焰在四處舔舐著可燃物,季影像是司掌著降雨的龍神,一片又一片的海水潑下來,火勢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控製。

穀雲還沒將湛盧劍出鞘,就看見那期雅像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一樣,直接用她纖細潔白的手,不費吹灰之力,將結實的鐵鏈給扯開。

嘣的一聲,鐵鏈發出沉重尖銳的斷裂聲,穀雲敬佩又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呀,了不起,你力氣怎麼這麼大?”

那期雅也有點不能接受,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有點癡呆。那邊穀雲一個人瞎嘀咕著,甚至還親自提了提扔在船上的鐵鏈,眉毛皺起來,表情扭曲,“唔,好重啊,胳膊要斷了。”

慕容千依將準備好的錨一拋,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俊美如畫的容顏上依然沉澱著不可捉摸的亦正亦邪之意。

大火已經被撲滅,燃燒後的積木上還飄散著煙火之氣,船上落滿了厚厚的灰燼。有一些船隻四分五裂,緩慢地將自己沉進海水中,像是一場殘忍的自殺。期間還不斷坍塌剝落著,海水將大船吞沒進去,船隻翻進去發出的聲響,像是海獸貪婪滿足的滴嚎聲。

七瀧渾身濕淋淋的,像是一個狼狽的水鬼,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幹淨清爽的忋倻,她全身好像包裹著一層防水的保鮮膜,整個人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泄氣地擰了擰衣擺上的水,忋倻將蚌殼敲碎,手掌狠狠地壓向虎烈鼓脹的腹部,即便是在昏迷中,它的身體還是忍不住痙攣了一下。

“不是這樣的。”七瀧趕緊將她拉開,他趴下去,仔細地聽了聽虎烈微弱的心跳,才喘了口氣,幸虧他剛才阻止了忋倻,不然虎烈沒被淹死也得被她壓死。

他的手掌有技巧地按向虎烈的胸部,這個膽小又自私的小胖家夥像是沉浸在一個美好的睡夢裏,閉著眼睛,再也沒有往日那種囂張跋扈的氣焰。

在他規律性的手法下,虎烈吐出了幾口水,呼吸也變得穩健,它睜開比藍天比海洋還要純淨的琉璃眼眸,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忋倻,“要是我死了,你一定要給我修一個豪華的墳墓,要以帝王的規格。還要燒很多紙錢,不然到了無間地獄,我就變成一個倒黴的窮光蛋了。”

忋倻無奈又好笑,小心地摸了摸它濕漉漉的腦門,她的目光柔和地不可思議,像是看一個虛弱的小孩子。

“話說得這麼流利,看來是沒事了。”七瀧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又擰了擰衣服上的水。

季影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原本密集的船群現在隻剩下這一艘大船,其餘的像是一座座安靜的墳墓,蔓延出無聲的煙氣。

幾人在岸邊彙合,高大的沿海岩石,像是一座小山,又像是一座懸崖威嚴無聲地挺立出一筆偉岸的線條。

慕容千依從懷裏掏出一張厚厚的地圖,那其實是一大片風幹的熱帶植物的葉子,做工粗糙卻明了,上麵用黑炭畫著路線還有標記。

“別信他!別信他!”虎烈突然大叫起來,它一開始腦袋還有點懵,此刻突然醍醐灌頂,顯然是想起來他和那個神秘女子所說的話,“他是壞人!他和一個壞女人商量要在日落之前

將你們殺掉!”

“是真的!真的!我在酒窖裏親耳聽到的!”它大聲說著,眼睛憤憤地看著像是海妖一樣的慕容千依,“他叫那個壞女人主人!”

所有人的眼神都聚集到慕容千依的身上。

而他英俊妖異的臉龐上卻沒有驚慌之色,隻是有點訝然地看著質控他的虎烈。

季影的眼睛像是鋒利的兵刃,冷漠無情。

“我的確和她密謀要引你們前去。”他的聲音低沉,卻好不隱瞞,這次倒換眾人有點吃驚了。

季影的手指蓄勢待發,像是一個悠閑卻又緊繃的獵豹。

慕容千依渾若不覺,他的眼睛掃視了一周,“但我沒有想要你們死。”

“呸!老狐狸!現在還撒謊!”虎烈鄙視地吐了一口唾沫。

慕容千依邪氣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玩世不恭,滿不在乎,仿佛少年一般狂傲,然而在他的臉龐上卻浮現出一抹苦澀,“我對你們說過,我的另一半精魂在她的獵靈銅火裏,一舉一

動都被她知曉。在我隱瞞之前,還不如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她,讓她知道我為她所用,降低戒心。”

季影冷笑,充滿了咄咄逼人的血氣,“那你現在這樣直白地告訴我們,就不怕她知道嗎?”

慕容千依神秘地看了一眼遙遠的天空,“這個啊,她現在應該無暇顧及。”

太陽像是一個毫不吝嗇的長者,將自己的一切都毫不保留地展露給大地,包括它雄渾的熱量。

“萬物相生相克,她是魂魄,不論力量有多強,也會受到太陽的製約。此時是她最虛弱的時候,如果我沒猜錯,她現在應該躲在自己的璃屋裏,根本不會有其他的精力來分心。”

他轉過身來,用一種掌控睥睨的語氣說道,“這也是她為什麼要我在日落之前將你們引過去的原因。”

七瀧嘴角邊劃出一抹鋒利,“原來你不過是一個背叛者。”

慕容千依大笑,“她把我的精魂封印,以生命來作為籌碼命我成為供她驅使的奴仆,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效忠。況且,我也從未對她效忠過。與其說是背叛,不如說我是為自己而

戰。”

“巧言令色。”七瀧對他的說辭不以為然。

虎烈跟他站在同一戰線上,它還沒忘了是就是慕容千依這個罪魁禍首導致它半條命都送進了鬼門關,“口蜜腹劍!”

“狼子野心!”

“人神共憤!”虎烈意猶未盡地罵著。

“如果你們不相信我,那我也沒有辦法。”慕容千依攤開雙手說道,如同是最貴的王侯,挫敗卻又驕傲。

季影看他一眼,“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慕容千依笑了,他揮揮手,“那走吧,再耽擱時間可就不好了。”

磅礴的大海翻滾著波浪,一道一道雪白的線被風推著,向著岸邊逼近。

這是島嶼的另一端,一塊巨大的黑色平麵岩石,像是一道鬼斧神工的天然屏風,傾斜地搭在岩石上,海水裏還有著幾個巨大的水輪,如同幾個威武高大的巨人,在海風的吹動下轉動著,連著轉動的機械軸承,成為一個永不休止的汲水器。

這個汲水器自下而上,將海水沿著那塊光滑的岩石翻上來,源源不絕地流入另一端,像是一個小型的瀑布,飛掠而下。

而在那個瀑布的水幕裏,竟然有一座水晶一般的宮殿,晶瑩剔透,如鏡麵般的牆壁上,滾動著彩虹一般的絢爛,陽光折射下來,似是夢境。海水飛濺在琉璃一般目眩神迷的屋脊上,再濺落下來,流入屋子下麵的水潭裏。

這座美麗的琉璃樓閣,像是淩空架在水潭上,剪影高貴虛幻,仿佛是不可觸摸的海市蜃樓。

一座真正的水上城堡。如行積冰之磑磑兮,清泉冱而不流。

女孩子們都看呆了。

虎烈也看呆了。

“哇,這簡直就是水晶宮啊,不知道龍王是不是就住在這種地方。”過了好半天,那期雅才發出一句感慨。

虎烈臉都扭曲了,“老子活了這麼長時間也沒這麼享受過,她一個早就咽氣的,居然這麼逍遙?”

穀雲也歎,“真漂亮。”

忋倻深有同感點點頭。

水幕交織出一片瑰麗與奢華,如同是夜空下點綴著宮燈的皇宮。慕容千依轉過身,精致的容顏裏放著嚴肅與慎重,“地圖上的位置你們記好了麼,不要掉以輕心,即便是在正午發難,她本身的力量也不容小覷。”

“我明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七瀧按住湛盧劍,像是一個英勇熱血的小兵。

銀海中的高宇之樓,水晶一樣透明的宮殿,像是墳墓一般死寂。季影拉住也要跟著進去的那期雅,“你不會武功,進去了也是添麻煩,和虎烈呆在這裏,等我們出來。”

那期雅感覺受到了輕視,憤憤。但他說的的確是實話,隻好不樂意地停下來,和被忋倻扔下的虎烈大眼瞪小眼。

“你在比誰眼睛大嗎?”虎烈學著她的樣子蹲下來,用爪子扒著眼睛,做出一個鬼臉,對她吐舌頭,“你比不過我的。”

“是啊是啊。”那期雅興趣缺缺,隨手抄起一個石頭,在地麵上漫無目的地寫畫著。

虎烈仰頭看了看頭頂耀眼刺目的太陽,也有點鬱悶,“他們嫌我們沒用,把我們丟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