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期雅一本正經地糾正,“別把我算進去。”
“就算你不承認,這也是事實。”虎烈毫不客氣地戳中它的死穴,找了一個陰涼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來。
那期雅更鬱悶了,嘟著嘴悶悶不樂。
這座水晶樓看起來帶著幾分風花雪月的纏綿之意,似乎能讓人聯想起傳奇中傾國傾城如隔雲端的紅顏,但實際上,這裏是最黑暗的死亡集中營。
這座閣樓不是傳統的內外結構模式,反而像是一個精巧的機關盒,中間是一個核心,由外向內,一道又一道曲折迂回的牆壁,如同是一個巨大的迷宮。
在順利過了第一層之後,光線突然暗了下來,四周的琉璃都圍上了厚重的深紫色帷幕,遮住了外界明亮的光線,整座明亮的宮殿,仿佛陷入了一場不可解脫的黑暗,唯有透明的地板發出模糊的光。
慕容千依走在最前,他拂開帷幕,地板下燃燒著深紫色的火焰,反射在透明的牆體上,發出輕微的光。
剛從外界一進來,眼睛還有些不能適應,但過了一會,一切的物體都清晰起來。地板上雕刻著的花朵刻紋在火焰的跳動下似乎在迎風招展,整座大殿居然是空的,一片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這下麵就是獵靈銅火,其實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火,更像是一種藥物一種符咒,能夠將人的靈魂封印起來。”
“你們仔細看得話,也許能夠發現裏麵有魂魄。”
季影踏在那仿佛在燃燒的地板上,低頭望下去,那些深深的紫色裏,仿佛有著像人參果一樣的小娃娃,白白嫩嫩的樣子,閉著眼睛蜷縮著,仿佛是母體內的胎兒。
他的心底,突然有一種怪異的熟悉感。
“這裏麵是人?”七瀧也看到了,他有點艱難地問道。
慕容千依點頭。
“那這些人會怎樣?”
“我也不知道,這是她的秘密。”慕容千依奇異的眼睛看進深深的重樓,“不過我曾聽她無意間提起過,這好像跟一種叫石芥的東西有關。”
季影聞言眼神一變,石芥、石芥……
大殿裏麵奇異的光亮將這裏變成一片森亮,已經走到另一處甬道入口出的七瀧對他打聲招呼,“別傻站了!快點啊。”
走過高高的台階,兩邊軒敞的潔白欄杆上的雕像全部是一個姿態傲然的女子,她的頭發上裝飾著結構繁複的瓔珞,麵容美麗,看起來如同是一個聖潔的女神,然而她的眼神裏仿佛有魔一般的詭異,唇邊的笑容也是一樣的嫵媚冰冷。
一眼看去這座宮殿充滿了孤絕透明的氣息,仿佛是雪山之上的風景,永遠都不可能接近。
最後一層的景象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裏卻恍然詩詞中的江南,小徑左側的翠竹清幽若畫師清淡的一筆,而在右側,卻是各種各樣的果樹藤蔓,此時正值秋季,上麵結滿了絳紫色的葡萄,看起來飽滿誘人,南園薆兮果載榮。
假山流水回廊曲折,遊魚青草樹影重重,重重院落間皆是這樣充滿悠閑氣氛的環境,仿佛此地的主人隻是一個寄情於山水田園的隱士。
平心而論,這裏幹淨,素雅,溫和,不像是那個以狠辣孤絕著稱的女子的住所。
可是在或明或暗的宮殿裏,居然有這樣一處違反自然常理的所在,本應該清雅的環境,卻憑空添了一份詭異。
一個身著繁複嫁衣的韶華女子摘了一顆葡萄直接放進嘴裏,她似乎渾身無力,虛弱地半跪在地上,精美繁複的瓔珞將她的臉龐裝飾成難以接近的絕世美麗,看起來如同綠林仙女般無憂無慮,而在那些偽裝之下,卻是掌權者都難以匹敵的陰毒。
她有著幽綠色的眼眸和黑色的長發,眼瞼處投下的陰影深沉,是一個美麗的混血兒。她的臉色蒼白,突然間樹影分拂,慕容千依來到女子麵前,恭敬地跪下來,“主人。”
她濃密的睫毛動了動,仿佛是黑翅羽蝶的翅膀,年輕潤澤的麵容上充斥著冷漠無情,又有一種狠辣和陰毒。
她冷冷一笑,左袖一拂,一掌推出,勁風吹過,慕容千依絲毫不敢躲避,生生地受她一掌,腥氣在胸膛間翻湧著,他不動聲色地按捺下去,臉色混合著高燒的潮紅,嘴唇卻蒼白,仿佛是一個重病難愈的人。
她坐起來,手無力地按在假山的石頭上,像是一個即將被風吹走的紙人,絲毫不能將柔弱的她和剛才狠戾的出手聯係起來。她的聲音低啞,充滿了冷冷的譏誚,“我不是告訴你,無事不要來這裏嗎!你是不是想死!”
“主人恕罪。”慕容千依將身子埋得更低了,他現在像是一個膽戰心驚的小動物,在自己的天敵麵前俯首稱臣。
女子冷哼一聲,眼神陰毒地像是毒蛇,她的臉龐被包裹在紅色的嫁衣裏,像是一朵蒼白無力的花。
“主人,關於那群膽大包天的入侵者,屬下有事稟奏。”他垂著頭,手在袍子裏攥緊了一樣東西。
“說。”
“主人,請看這個。”他將那樣東西拿出來,恭敬地雙手呈上,那是一個純黑色的琬圭,黑水晶質地,四周是縷空的,線條冰冷霸氣,中間似乎刻著難以辨認的象形符號,複雜地像是扭曲的小蛇。
冷漠的女子一見這個,臉色一變,她沉聲道,“呈上來。”
“是。”
拱橋石頭也是透明的,這些奇花異草仿佛在一個冰雪的天地裏。幾道機關轉動的聲音後,幾個大小不一的水晶墩出現在流水裏,看起來像是棋盤上的白子,慕容千依恭恭敬敬地垂著頭,長而濃密的頭發有些滑落到水裏,他一路上都保持著臣服的姿勢,踩著水晶墩走過去,待走到女子的麵前,他重新跪下來,雙手舉過頭頂,手心裏是那枚做工奇特的黑水晶玉佩。
慕容千依垂下的眼眸像是月色變幻了一下,華光黯淡而異象突生,烏蒙萬裏。
女子麵容蒼白,透出一種痛苦的死氣,她的手指纖細又無力,像是一隻先天發育不良的小動物,她伸出手來,準備從慕容千依的手掌中拿過玉佩細細端詳一番。
她的容顏有一種混雜出的矛盾美,如同是心機與美貌並存的鉤弋夫人。
變故就是自那一瞬間開始的。
慕容千依的腰間突然彈射出幾粒小藥丸,一接觸空氣立刻變成暗黃色的霧氣,籠罩住視線,像是某種產生菌變的毒素。他同時飛身急退,像是一個翅膀寬厚擁有雄渾力量的飛鷹。
女子到底是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對於危險的敏感可謂是本能,就在慕容千依出手的一刻,她手上的動作毫不含糊,瞬間已將拿到手的玉佩擲了出去,慕容千依眼神鎖起來,冷笑一聲,身體向後一仰,將一個水晶墩踢了出去,空氣裏劃過兩道流星一般的冷光,兩物相撞,變成了黑白飄揚的粉末。
女子冷冷地看著像是妖魔又像是天神一樣的慕容千依,眉目冷銳。
“你覺得就憑你…….能夠殺得了我……”她的臉色依舊雪白,美麗又邪惡的容顏上散發著無力單薄的柔弱氣質,她的手冰冷又無力,身子撐在水晶的地麵上,華美的嫁衣長長地鋪開來,她看起來像是冰雪荒原上的一個熱烈又殘酷的傳說。
“果然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的指尖像是融化了一般,指甲從上麵掉下來,露出了粉色的血肉,她的麵容扭曲起來,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力量正在腐蝕她的四肢百骸,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腐爛,露出了森森白骨,空氣中有種死屍的惡臭味道。
她立刻將自己的手浸泡在流水中,延緩著腐爛的趨勢,她的麵容痛苦又掙紮,長發猛地激蕩起來,如同是一個被封印在地底永不見天日的惡魔。
慕容千依惡毒地笑了一下,他嘲笑著她的痛苦和不堪,“那是,我怎麼能和您比,像您這樣不生不死地活著的幹屍,還真是少見呢。”
她憤怒又陰毒的眼神電射而來,“嘭”地一聲巨響,水柱無聲又隱秘地從空氣中旋起,像是一股可以席卷天地的龍卷風,全身閃爍著詭異的銀色之光,一層冷光仿佛保護膜般裹在女子周身,仿佛是披著白銀戰甲的戰爭女神。
唰地一聲,一支利劍撕裂了空氣冰冷襲來,像是一道雷霆萬鈞的閃電,將飛旋的水柱劈開,紮入女子背後的假山上,水晶石上立刻出現了幾道交錯猙獰的鑿痕。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後,清泉之水飛濺到慕容千依的身上,打濕了他狹長的眉眼。
“忘了告訴你,我不是孤軍奮戰。”
女子眼神鋒利又敏銳,她的半條胳膊幾乎已經變成了白骨,上麵還零星地掛著惡臭的碎肉,與此同時數道鐵索激射上假山,接著鐵索那端的人猛地發力,假山像是崩潰了一樣,齊齊崩裂,同時憑借著這一股堅實的拉力,水下前來刺殺的人拉著鐵索瞬間登上了實地。
穀雲攜帶了滿身水汽,飛身上前,使出擒拿手拽住她的手臂,身著嫁衣的女子冷笑一聲,飄忽地一扭,像是魂魄一樣換了個方位。
突擊不成穀雲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她猛撲上來,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同時順手拔下湛盧劍,靴子著地,躍上像是冰雪一樣的水晶石,回身反擊,劍上墨藍的電光絞在一起隱隱有獸紋顯現出來,糾纏起伏的電光錯綜交織。
女子用她另一隻完好無損的手按住眉心,閉上眼睛,低喝一聲,“封!”
那個“封”字帶著雷霆萬鈞的力度,穀雲下一秒就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大力傳來,渾身的力量受到了強烈的壓製,自己好像是一個虛弱的泡泡,被風一吹都有破碎的危險。
慕容千依容顏一冷,“不好!”
他的內力被強力壓製,血氣從喉管裏湧出來,像是不受控製的噴泉,他頓時咳出了大量的血沫。七瀧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半跪在地上,麵部肌肉痛苦地扭曲著。
那名女子放下手來,她打開身邊一直放著的梳妝盒,拿出一個玉梳,對著水麵輕輕梳理自己的長發,動作溫柔如同少女,她的右耳耳垂上戴著一隻綠色貓眼,看起來充滿了來自地獄的罪惡之美,“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她的眼睛冰冷又嫵媚,幽綠色的眼眸如同致命的毒藥,她冷冷地看著慕容千依,緩慢地放下手,用古怪的嬌媚笑意說道,“既然你們那麼想死,我就成全你們。”她捂住嘴角,眼波流轉,看向穀雲,仿佛在進行一場有趣的遊戲,“那就從你開始吧。”
“住手!”明白過她的意思,七瀧大喊,扣住腰間的冷器,揮手擊出。然而那名女子卻隻是輕輕地揮了揮衣袖,將暗器蕩開。
穀雲怔忪的瞬間,帶著火焰燃燒刻痕的透明薄膜以閃電般的速度從女子腳下迸出,仿佛有深不可測的力量在這裏凝結。空氣中漂浮的水霧,瞬間凝結成銀色的冰珠,呼啦啦落了下來,在地上胡亂彈跳著,恍若一小陣冰雹。
穀雲覺得眼前一花,有個白影像是魂魄擋到她的麵前,見到詭異的固水電擊過來,忋倻的手掌在空氣中塗抹了兩下,忽地一團火從她掌心噴出,如同鳴響的煙花。在火焰的阻擊下,水仿佛有生命般退了回去,像某種詭譎的活物。
忋倻一擊得手,也不乘勝追擊,扣住穀雲的肩膀飛起,落到七瀧身邊。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和季影去找我的精魂嗎?”慕容千依冷冷地說道。
“季影不放心你們,讓我來助你們一臂之力。”
七瀧為忋倻打抱不平,“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是忋倻救了我們,你非但不感激,居然還用這種質問的語氣?腦袋有毛病吧你。”
慕容千依的麵容上燃燒著冷漠,“我可沒求她來救我。”
七瀧眼睛都便綠了,不滿地瞪著他,他轉過身來,對著忋倻說,“別理他!他是個不正常的怪物!”
“好了好了。”眼看著事情有越鬧越大的趨勢,穀雲急忙喊停,“現在還有強敵環飼,你們倒好,居然內訌起來!想想怎麼脫身才是正經事。”
黔驢技窮
飄揚的帷幕,將這座水晶宮營造出鬼氣森森的感覺。
那期雅如同一個盲目的幽靈小心翼翼地走著,她的腳步有種空無的回聲,她小聲說,“虎烈,我們擅自離開,這樣不大好吧。”
她有點後悔又懊惱,悔不該聽了虎烈的誘惑入得宮殿深處。虎烈慢吞吞地走著,一看她那沒出息的樣子就來氣,“我們進去又不是添麻煩的,是去助一臂之力的。懂不?”
“可我們不會武功,就算進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
虎烈被這句話噎住了它,臉色立刻鐵青,“哼,進來都進來了,你要出去就自己出去。”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麵,“婆婆媽媽的,怎麼像個女人一樣?”
“……”那期雅表情僵硬。
“哦對了。”它仿佛剛剛想起來一樣,回頭看她,“你也是女人。”它又故意歎口氣,“同樣是女人,你怎麼就跟忋倻就差那麼多,連穀雲那個男人婆都比你強。”
那期雅幾乎要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這座巨大的行宮幾乎像是一座八卦迷宮,但那期雅的腦海中仿佛有一張清晰的路線圖,她走得毫不費力。虎烈興高采烈,它把這像是玻璃一樣的地板當做了溜冰場,以瀟灑的姿勢在上麵滑來滑去,兩條腿前後交替著,繞著大圈,口中還發出歡快的高呼,“哦呼!哇哦!”
“呀呼!”
“哇哦!”
“快跟上!”
它繞過幾個巨大的柱子,根本不理睬背後那期雅你小心點別摔倒的聲音,這座水晶宮如同一麵麵巨大的鏡子,它臭屁地擺出幾個自認為銷魂飄逸的姿勢,還對著自己的影子回眸一笑,做了一個飛吻。它抓住柱子上的一個鼻環,忽地一下將自己甩了出去,做了一個藝術體操的標準落地動作,優雅又高貴。
它毛茸茸的圓臉上寫滿了得意,雙臂抬著,像是一個高傲的小王子。
然而下一秒它就不淡定了,它落地的地方,地板如同鬼火一般,閃動著暗青色的飄忽光芒,燃燒的獵靈銅火散發著出塵的青光。虎烈一看見這個就立刻停止了旋轉飛華的花樣滑冰,噠噠地跑過去,撅著屁股趴在地板上仔細地瞧著,幾乎把自己的臉都壓扁了。
“這種陰毒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虎烈不安地低聲喃喃。
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它回過頭去,看見了鼻尖沾惹了細汗的那期雅,她似乎累得不輕,指著它的鼻子罵也罵不出來。
換做平常它遇見找它秋後算賬的人,早就跑的沒影了,此刻它早就把這茬忘到九霄雲外了,趕緊跑過去拽她的衣服,急吼吼地催促,“快走!季影有危險!”
“你說什麼?”那期雅正累得口幹舌燥,她一把抓起它,粗魯地搖晃著顫聲問道。
“沒時間解釋了,趕緊走!”它的語氣中有著往日不曾有過的嚴肅,像是一個預知到世界末日的智者。
三重簷多角攢尖頂梁的樓閣如同一座巨大寂靜的水晶墳塚,下麵沒有入口,他直接從三樓的天窗上越了進去,裏麵是無數張一模一樣的水晶長桌,上麵是樣式古舊的燈,裏麵的青色火焰一簇一簇的,仿佛是不安分的食人花。
他沿著那一排排魂燈仔細地看了過去,裏麵都有一個蜷縮著的幼小的嬰兒。他記得慕容千依說過,他隻有一半精魂被封印,所以火焰中的胎兒是畸形的。他目光如炬,看過了一層樓的魂燈也沒發現屬於慕容千依的那一座,轉身下了二樓。
二樓擱置著無數造型奇異的水晶棺,它們就像是一隻隻張開了血盆大口的怪獸,耐心又殘暴地等著獵物的上門。
季影走在這龐大的棺槨群中,像是一個遊走在黑暗裏麵目神秘的死神,他狹長的眼睛裏仿佛有無數開弓的鍭矢。
每座水晶棺裏都有一個個被風幹的屍體,那些屍體仿佛被神秘的防腐劑包裹了,麵目栩栩如生,睫毛上停息著歲月的光影,仿佛隻是陷入了一個美好而又漫長的夢境裏。即便是冷漠如斯的他,看到如此詭異的墓群也不禁有些震驚,他沒有看到,背後一座透明的水晶棺上,突然閃過了一個影子,那人全身蜷縮著,隻身著勁裝短衣,嘴唇微微有些幹燥,可以看得出來他已經在這裏有些時日了,隻是他的眼神依然如野獸般明亮狠厲,充滿了遇佛殺佛遇神殺神的鋒銳之氣。
死亡的陰影在擴散。
光影交織之中,那期雅聽了虎烈的話後就全力飛奔,眼前景物忽地一變,清水樹木出現在這座水晶宮的深處,她剛踏上橋麵的時候就聽見兵器交接的聲音,頓時心急如焚。
“一踏進她周身三丈之內,所有的力量都受到排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看著暗器再次被反射回來,七瀧皺眉。
妖異的女子踏進水池裏,她的大半個身體都腐爛了,原本華美的嫁衣也像是在地底埋藏了多年,破爛不堪,如同是幹枯的落葉。她全身幾乎都變成了森森白骨,內髒和腸子流了出來,流水帶走了骨架上的血肉,彌漫出惡心的腐臭的死屍味道。
她隻有一張臉還是完好無損的,美麗精巧似乎可以迷惑天下間所有的男子,尖尖的下巴,異族典型的深邃容貌,瞳仁如碧玉般幽綠。
可是脖頸以下,她的四肢全部變成了骨頭,骨架上還零星地掛著餒爛的碎肉,她的臉陰沉又毒辣,看起來像是一個心懷怨恨惡心無比的怨靈。
穀雲畢竟是女孩子,差點把自己吃的飯給吐出來。
忋倻拍拍她的背,冷靜的眼眸中也不禁劃過一絲愕然。
“我原本想驟然發難,必定能夠成功,”慕容千依捂住自己的胸口,剛剛那一掌還隱隱作痛,他的眼睛浮動著一場滄桑深沉的苦難,“沒想這妖女在此刻還有力氣反擊,是我大意了。”
“這種時候自責也沒用。”七瀧沒來對他沒什麼好感,但見他神色黯然,仿佛失去了生存的意誌,“關鍵是想辦法打敗她。”
“不可能了。”慕容千依緩慢地搖頭,“午時過後她的身體會重新恢複,到時我們更加不是她的對手。”
“忋倻!你沒事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喊道,眾人回頭,虎烈正蹦跳著從一處小徑旁竄過來,它的身後是緊張兮兮的那期雅。
“你們怎麼來了?”待那期雅跑過來,穀雲拉著她的手問道。
那期雅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總不能說她受不了虎烈的嘮叨和誘惑進來的吧?
“這座宮殿在設計時和五行八卦相結合,變幻莫測,難為你找到這裏。”慕容千依突然間淡淡地說了一句。
“季影呢?”虎烈探出腦袋來,問道。
“他去找慕容兄的精魂了。”七瀧皺著眉頭說道,他的目光一斜,看見了泡在流水中的骷髏女。
那期雅一聽,如釋重負,虎烈也是如此,“那就好,我還以為他掛了呢。”它的視線順著七瀧看過去,女子濃密的長發下是一副蒼白的骷髏,它眼睛扭曲起來,喉嚨裏發出一個音節,“嘔,惡心死了,一團腐肉在動來動去,僵屍都比她好太多。”
女子聞言眼神似蟒蛇般森冷,一拂衣袖,水聲大震,像是海水發生震動一樣,無數的水花飛濺上來,所有人都擺出了備戰姿勢,七瀧倒退防守,明顯處於劣勢,好在湛盧劍是上古神兵,鋒利異常,進退一時之間還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虎烈吐出一大團火,水停頓了一下,然後瞬間反撲。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虎烈正得意洋洋地晃著尾巴,沒料到水箭還能反撲,一時間愣在那裏,居然沒有躲避這毒蛇怒昂般的一擊。
那期雅就站在它身邊,情況危急之下一腳將它踹了出去。
“啊!”虎烈大怒,捂住自己的屁股飛了出去,同時怪叫,“誰踹我!”
無數冰色的箭鏃凝在前端,銳利異常,衝著麵前隊的敵人呼嘯而去,勁風激蕩
那期雅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水箭止住去勢,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猛縮了一下,然後乍然變成純粹的液體。
變故來得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全身浸泡在水中的女子漠然又陰冷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虎烈從遠處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昂著頭問,“你剛才使得什麼法子?”
那期雅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很認真很嚴肅地搖了搖頭,忋倻走過來,也是好奇地看著她,像是一隻單純的小鹿。
她的腦袋清醒了一下,低頭問那個肥毛球,“我還沒問你呢,你什麼時候會噴火了?哇,不愧是神獸啊。”
虎烈有點羞愧,它慢慢舉起一個銅質的奇怪東西,“我才不會噴火呢,隻不過以前曾經去過四川,跟那裏的噴火師傅偷學了幾招,我剛才用酒精噴的火……”虎烈懊惱地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似乎覺得很窩囊,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樣也行……”穀雲搭腔,撅著嘴巴喃喃道。
虎烈翻白眼,“怎麼!你有意見!”
“沒有……”
那些腐爛的血肉順著水流倒流過來,池水漸漸變紅變黑,女子身下是恐怖的骨骼,她的頭顱轉過來,似乎還格格作響,發出僵硬的聲音。
發臭的碎肉漸漸地浮滿了池子,看起來像是一個血腥的屠宰場。
“糟了!”慕容千依霍然站起來,嚴肅,“她快要恢複身體了,到時她再也不用被池水所禁錮,我們沒有是她的對手!”
七瀧哥倆好似地將一條胳膊搭上他的肩,“我說你能不能不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啊。”
穀雲緊盯著假山的方向,“七瀧!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姐……”他有點無奈地攤開手,“我隻是想要活絡一下氣氛而已。”
穀雲毫不領情,“哪有你這樣活絡氣氛的!”
“季影怎麼還不回來?”慕容千依的視線緊繃著,自己的魂燈尚未取來,後無退路前有強敵,他也有點心急。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衣袍飄動的聲音響起,季影純黑色的身影從水晶一樣的宮殿裏浮現出來,他的眼神高貴又冷漠,手中拿著一個暗青色的燈,看起來像是一把出鞘必飲血而歸的殺戮之劍。
顢頇冰麵瑩池心,風刮瑤階臘雪深。
末日的繁花好似盛開季影的身上,他暗黑色的衣袍靜止在空氣裏,肅冷地如同一個噩夢。
“這個給你。”他走過來,將手裏的魂燈遞給慕容千依,餘光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讓你呆在外麵嗎?怎麼進來了?”
那期雅聽了他有幾分嚴厲的指責,低下頭呐呐地說不出話來。
“喂喂喂,你來了正好,”七瀧抱著湛盧劍大呼小叫,“快把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女人解決了,然後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的臉上充滿了仿佛是踩到了大便的惡心感,“再看下去我以後都會吃不下飯了。”
季影純黑色的眉毛上仿佛刷上了一層亮色的黑粉,在昏暗的光線下浮動著攝人心魄的濃鬱,同時還有著鋒利逼人的線條。
“咕嘟咕嘟”的奇怪聲音,流動的池水像是沸騰了一般冒出血色的泡沫,那些糜爛的碎肉像是長了眼睛一樣重新回到她的身上,汙穢不堪,她的喉嚨裏發出狂喜的呼嚕聲,像是一個邪惡的鬼怪,嫁衣重新鮮豔地盛開起來,她的眼睛裏泛濫出駭人的亮光和嫵媚。
頭頂上突然嗡然一聲,仿佛有許許多多的小蟲子在齊聲震動著翅膀,抬頭望去,隻見宮樓的廡殿頂像是被外力卸開了一層,一道肉眼可見的水晶玻璃正在向兩邊緩緩移開,那外層的玻璃好似是防陽的,它一挪開,無數的光線從頂端灑下來,留下無數個斑駁的小光點。
這個樓頂居然布滿了無數的小孔,像是蜂巢的內部一樣,大大小小的孔裏灑進來陽光。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咕嘟嘟……
一群人麵色各異,同時震驚於她這詭異的重生。
慕容千依麵死如灰,他知道,她的力量馬上就要恢複了,他多年來忍辱負重潛伏許久,拿著自己的魂燈,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絕望。
女子從水中站起來,嘴角掛著一絲神秘又怪異的輕笑,她身姿妖嬈風情萬種地走過來,嫁衣幾乎是透明的,如同是一層性感而又不媚俗的紗衣籠罩住她的身體,此刻她像是一隻魅惑人的海妖,散發出致命的誘惑的力量。
如果不是剛才見過她半個人頭半個骷髏的樣子,七瀧眼睛差點就直了,此刻他強忍著內心嘔吐的欲望,“我怎麼感覺這麼瘮人呢。”
穀雲深有同感,她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是個正常人都會這樣的感覺,如果是墳墓裏爬出來的惡鬼也就算了,關鍵她還生蛆……”
七瀧閉了閉眼,仿佛在極力忍耐,眉毛像是兩片健康的葉子,他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姐,你可以不說這麼清楚嗎?我可不想留下什麼心裏陰影。”
穀雲一副好商量的樣子,她手腕一翻,一柄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帶有鋸齒的薄薄軟劍被她握在手裏,她一邊看著走過來的女子,一邊不忘對自己的弟弟說道,“也不是我說你,忋倻在你身邊呢,表現出點男子氣概來!”
七瀧,“……”
季影冷漠的嘴唇邊勾勒出鋒利的弧度,仿佛是一個目空一切的主宰,對一切都充滿了胸有成竹的自信。隻是他的眼睛裏突然劃過了一絲譏諷,像是對麵前的女子充滿了不屑。他突然抬手,衝著走過來的女子拋過去一個琉璃小瓶,裏麵裝滿了紅色的液體。
女子冷笑一聲,眼珠裏的嬌媚與冰冷一瞬間蒸騰起來,她五指成爪,在虛空裏做了一個握緊捏碎的動作,“砰”地一聲,那個在半空中劃著弧線的瓶子爆炸開來,鮮紅的液體噴濺出來,隱隱泛著腥氣,居然是血!
“這血的味道,你不感覺熟悉嗎?”季影用一種冰冷的主宰的語氣問道,輕柔的冷漠與無情。
女子一怔,鮮血灑在透明的水晶地麵上,如同幾枚雨後的嬌嫩花瓣,血液的芳香在若有若無地飄動著。
她嬌嫩妖媚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緬懷與追憶,仿佛在這空氣中飄動的,是如煙輕又如山重的往事。
“你殺了他?”她的臉色很奇怪,似森冷又似溫柔,如同是一個變異的魔獸,在噴湧的獸性裏摻雜著滾動的理智。她的眼睛垂下來,緊盯著地麵上的血,又重新問了一遍,“是不是?”
幾人大感訝異,根本不知道女子口中所說‘他’是誰,但季影卻好像明了了一切前因後果,他的臉龐籠罩著譏誚的冰冷,“他早已作古多年,也許連屍骨都已經變成粉末,這是他後裔的血。你埋藏在深淵裏的仇恨,感受到背叛之血所帶來的芳香了嗎?”
女子慢慢地蹲下來,長長的嫁衣像是一朵盛放的憂傷之花,她的手指幾乎和這水晶石一樣透明,她的指尖傳遞出熟悉的羈絆和怨恨,碰到了冰冷的血液。
她將手指含進嘴裏,口腔裏蔓延出血的味道,她緩緩閉上眼睛,仿佛極其享受一樣發出歎息,嘴角上掛著瘋狂的冰冷和仇怨。
“真的是他……”
她突然低低地笑起來,笑聲中埋藏著至死不滅的怨氣,她的喉嚨裏再度發出古怪的呼嚕聲,像是一隻瘋狂的野獸,她低沉又狂亂的笑聲在這大殿裏回蕩起來,如同地獄裏怨靈的哭號和怨恨之音的回響,詭異地令人發冷。
她並沒有尖利地笑出聲,隻是發出一種像是哭泣又像是狂喜的笑聲。
她瘋狂的笑意持續了一會便消失了,離台站起來,臉上又帶著一股冰冷的媚然,有一種瘋狂的冷靜籠罩了她。
許多年前的樓蘭。
落日的餘暉在天空下殘留出一些模模糊糊的散影,而離台卻像是進入了熱烈的夏季,美麗的樓閣高聳著,街道整齊地逼出淩厲的弧線。
她悶悶不樂地坐在二樓憑欄遠眺,她的名字就和這個城池的名字一樣,都叫做離台。
就是在這裏,她遇見了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男子。
他是個善良老實的男子,沒有奢華侵蝕後的氣息,眼神裏是天空的偉岸和大地的渾厚,笑起來會露出幹淨的牙齒,特別像一個小孩子。他說他來自呼倫貝爾草原,她對此深信不疑,的確是這樣的,他的身上,就有一種青草的氣息幹淨而健康。
她由此陷入熱戀,不顧身為領主的父親的暴怒,拒絕了許多名門望族男子的提親,一意孤行和他離開。她相信,和他在一起,一定會擁有一個自由而廣袤的人生,在那裏,有露珠閃動著動人的光芒,有成群的牛羊,偶爾興致來了,還能去獵幾隻黃羊。
而她,將會在漫長的時間裏,和他攜手一生。
畢竟是骨肉至親,父母最終還是原諒了她,允許二人成婚。
那個時候,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在她開心準備婚禮時候,並沒有注意到他陰鬱的神情。
仇恨的種子是在火場開始焚燒的那一刻萌芽。
彼時正是大婚之日,她穿著帶有馬上民族風情的嫁衣,不安又欣喜地摸了摸頭上的華麗紗帽,忐忑地等待著新郎的來臨
然而,她等來的卻是一場樓蘭王的殺戮。
原來她喜歡的男子不是坦蕩磊落的草原兒郎,而是一個處心積慮的世家盜墓者,他接近她不過是為了獲取樓蘭王墓的地下秘圖,而樓蘭王室的陵寢園就在離台。
“離台離台……”她總是沉浸在他喊她時臉上的溫柔與神情裏,卻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還有另外一個含義。
樓蘭王以叛國罪賜刑,全族都難逃其咎,身為離台領主的父親被判以劓鼻與車裂之行,母親亦是如此,而她則被判火焚。
帝王一言如九鼎,全族都判以慘烈的刑罰,唯一可以赦免的方法,就是他親自前來領取死罪。
她被綁在火刑架上,接二連三地看到親人的鮮血噴灑出去,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血雨,她在這樣的屠戮下不寒而栗,溫熱的血濺到她的臉上,她不相信,不相信那個朝夕相伴的人會是鬼蜮機詐心腸!不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利用!
桐油灑到身下的幹柴下,規定的時間已到,高位上監刑之人敲響了小金錘,高大冷漠的士兵拿來火把,點燃了她身下的柴堆。
煙火嗆得她眼鼻發酸,火焰迅速地滾了上來,舔燒著她仍舊穿著的吉服,燃燒的火焰扭曲了她的視線,一陣又一陣不曾停歇的滾燙從底下爬上來,像是吞噬人的蟒蛇,將她緊緊地纏住。
在火燒地滾燙的空氣裏,她看到了他一閃即逝的臉。
他明目張膽地站在人群中,臉上冷漠地沒有表情,也許他已經站了很久,但她剛剛發現他,也許他隻是剛剛站在那裏。
那一瞬間,離台隻感覺心痛如絞。她寧願他的眼神裏怯懦的是痛苦的,也不願意看見如此平靜無波的眼睛,仿佛一切,不過是他步步為營的周密算計,而她,隻不過是一枚舉足輕重的棋子。
那一刻焚燒著她的是罪惡的業火,是背叛之名下所帶來的苦痛。
離台嘴唇邊勾起一抹冰冷的古怪的笑意,她轉過頭來,“你們是不是想要離開這裏?是不是想要找到時空之壁?”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不明白她葫蘆裏賣得什麼藥。
離台的眼睛裏有著窺探人心的得意和冷漠。
“如果答案是‘是’的話,就跟我來吧。”她臉龐上有種非比尋常的妖豔和詭異,像是一隻在洞府裏修煉千年的女妖。她也不等眾人回答,說著就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拱橋。
眾人麵麵相覷。
虎烈托著下巴冥思苦想,“這女人到底想幹嘛?陰晴不定的,真是讓我猜不透。”
穀雲大手一揮,她將鋒利的軟劍重新收回,高高地昂起下巴,像是一個耀武揚威的小公主,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管那麼多也沒用,船到橋頭自然直。”
“說得對!”七瀧不愧是她的弟弟,兩個人思維模式一模一樣,他一震衣袖,追了上去。
他的身影像是一隻成年的雄鷹,在展翅飛掠之間,顯露著男兒的無畏和勇敢。
頭頂小小的天窗散發出小小的光芒。
人莫予毒
空蕩蕩的廣場,幾人的靴子踏在上麵有著寂靜又遼遠的回音。
這裏也是同樣的水晶石建築,高大的石柱像是被某種強大的外力切斷了,倒在一旁,地麵下是被砸出來的一個深坑和許多深淺不一的裂縫,可以想象地出它當時砸下來的力度。
這裏似乎像是一片死寂的王陵墳塚,籠罩在所有人耳邊的,隻有那一聲聲空無的足音,還有倒影在地麵上的影子。
廣場中心有一個巨大的實心軸輪,厚重的青銅上沉澱著死寂的斑駁鏽跡。中心有一個圓形凸起,像是魔獸的凶睛,偶爾閃爍過一道似明似暗的光華。
它深深地紮在地下,像是造物主鬼斧神工後留下的無懈可擊的完美遺跡。
兩邊寬闊的牆壁上鑲嵌著造型奇異的圖案,線條扭曲又簡單,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塗鴉。而在軸輪各距七丈的兩側,則有著一對巨大的諦聽塑像,那也是水晶質地,唯獨眼睛是綠瑪瑙的,閃動著幽綠幽綠的光,遠遠看去,那一對雕像和青銅軸輪在一條筆直的水平線上。
水晶宮殿折射出冰冷高傲的弧線。
離台走到它麵前,柔弱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它,目色似蒼穹般變幻,表麵悄無聲息,而祥雲已過萬裏。
那期雅驚疑不定地看著她,虎烈尨茸的圓臉上也是布滿了警惕,琥珀般透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離台的手指輕叩著軸輪的圓心,聲音慢悠悠地響起,“這個叫做離恨天,是開啟密門的第一把鑰匙。”
“你們知道嗎?”正在凝神聽的幾人突然聽到她有些懷念的語氣,“在離台的刑場上,也有著兩個一模一樣諦聽雕像。”
“我聽人們說,它能照鑒善惡,察聽賢愚,稽首本然淨心地,無盡佛藏大慈尊,尤善聽人心。”
離台諷刺一笑,“可我最終還是被施以火焚之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生不死不滅地活著,而他卻在陽世逍遙可見傳說終歸是傳說,當不得真的。”
那期雅聽她帶著黯然的諷刺,不知為何突然心痛起來。
這個女子,也曾經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她在陽光下奔跑,在暴雨中奔跑,像天下間所有的女孩一樣對未來抱有幻想,後來一往情深地付出自己的所有她的愛,她的天真,她的美麗,她的真情……
那期雅正在怔怔,卻突然聽到她的聲音尖銳起來,像是一大把鋒銳細小的鋼針紮進她的耳膜。
“不過,你居然敢殺了他,你居然殺了他!”
“這個世上,隻有我才可以殺他!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打他的主意!”她的眼睛毒辣地盯著季影,一字一句地齒縫裏擠出這句話。
“即便是他的血脈也不可以!”
離台的臉上帶著不寒而栗的笑意,她掌心緩緩抵住離恨天的青銅圓心,然後猛地向裏麵一推,咯吱咯吱兩聲後,軸輪的中心被打開,如同是一個魔方在不停地變動一樣,它的四周不停地轉動重組,咯吱咯吱的聲音不絕於耳,一個巨大的海鱉漸漸成型,粗壯厚實的脖子上還掛著一條森冷的騰蛇。
“既然你們這麼想去尋找時空之壁……”她的容貌嬌嫩地像是雪花,一吹都會融化,可是她的眼神卻如此陰狠,她用手指溫柔地卷著自己的頭發,似一個溫柔羞澀的少女,冷冷笑著,“那我就成全你們,送你們一步!”
腳下傳來轟隆轟隆的巨響,整個水晶宮仿佛發生強地震一般,視野開始無規則地亂晃。慕容千依打了個手勢,幾人立刻背靠背圍成一圈,凝神戒備。
虎烈恨恨地看著又溫柔又嗜血的離台,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混蛋!活該下地獄!哦不,下地獄對你來說還是輕的!你活該在這裏腐爛生蛆,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離台的眼睛裏泛起殺戮的血腥之氣,她在劇烈的震動中似魂魄般無依,卻詭異地站立地筆直,她像是一個凶惡的死神,冰冷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季影。
“忘了告訴你們,雖然離恨天是秘密的鑰匙,但它也是無常的招魂幡,在死神的遊戲裏好好享受吧。”她咯咯捂住嘴笑著,虎烈恨不得撲過去咬斷她的咽喉。
腳底下傳來了沉悶的轟隆聲,仿佛有什麼地獄妖魔要破地而出。
季影眼珠冷冰冰地看著這一切。
“別踩我頭發!”不安中,慕容千依突然吃痛叫了一聲,他像是榛仁兒一樣的頭發拖在地上,不知道被誰踩了一腳,扯痛了他的頭皮。
七瀧下意識地看看地下,一邊抬腳一邊道歉。
砰地一聲巨響,諦聽的巨大雕像突然像是被鋒利的劍氣肢解了,爆炸成無數的小碎塊,雕像底下留下兩個巨大的窟窿。轟隆隆的響聲從裏麵清晰地傳出來,像是一記記大錘打在心髒上,海水瞬間翻湧而上。
“你們就等著地獄之火的焚燒吧。”她哈哈大笑著遠去,那酣暢淋漓的笑意依然回蕩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地板像是被擠爆了的氣球,嘭啪啪幾聲裂開無數道巨大的裂縫,海水瘋了一般轟得湧出,虎烈一看到它此生最大的天敵,呼吸都不順暢了。
頃刻之間,海水席卷而來,淹沒了眾人的脖頸,虎烈死命扒著季影的頭頂,它慌不擇路,但腦袋還是有幾分清醒,幾人之中數他最高,它趕緊用爪子扣住他的頭,像是一個寄生蟲,眼睛驚慌地四處亂轉。
七瀧一看季影這搞笑的造型,忍不住噴笑出來,他在海水中沉浮著,抹了一把水大聲地開玩笑,“虎烈,你可別大小便失禁,要是那樣,季影的腦袋可就遭殃嘍。”
他一激動,平衡沒維持好,幾個大浪打過來,他身子一斜就要栽進水裏,還好忋倻拉住了他。
七瀧的頭發濕淋淋地往下滴水,頭發變成一綹一綹的,看起來像是異族人的小辮子,他把腦袋弄得像撥浪鼓一樣兩邊亂晃,頭發的水四處飛濺。
水平麵逐漸漲高,那期雅拚命地仰著脖子呼吸空氣,幾個人的手拉在一起,情況都差不多,肺泡裏的氧氣越來越稀薄。
“慕容千依,出去以後把你的頭發剪了,這種時候實在是太礙事了,都漂到我嘴巴裏了。”穀雲沒好氣地罵道。
慕容千依的長發像是一團團海藻在海水裏沉浮著,亂七八糟地絞在一起,擁擠在一邊,有時候張大嘴巴吸氣,會不小心喝到一股帶著長發的海水。
慕容千依容顏平靜,“這種話你還是等到出去以後再說吧。”
“你少在這裏烏鴉嘴,我們一定會出去的!”
“是你的屍體出去嗎?”他冷冷回了一句。
穀雲瞪他一眼,“你這個小人!”
在幾人喋喋不休的時候,季影正凝神看著海水的走向,“別吵了!我們必須出去,在這裏遲早淹死,三人一組,從諦聽下的洞口出去!”
“那我呢那我呢!”虎烈一聽沒有算上它,立刻抓著季影濕淋淋的頭發大呼小叫。
季影額頭的青筋憤怒地顯露出來,“你跟著我。”
虎烈一聽小命有保證,立刻安心地拍拍胸脯。它像是騎馬一樣,兩隻爪子死死地揪著季影梳起來的長發,腦袋伏低,如同是一個年輕英武的騎士,眼睛炯炯有神,口中呼喝著,“駕!”
季影憤怒地捏緊了拳頭。
其餘人趕緊別過臉去,眼觀鼻鼻觀心,一臉“我什麼也沒看到”的正經表情。
那期雅嘴角緊繃,努力憋著胸腔裏即將要爆炸的笑意。
又是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地麵徹底被掀開,整個水晶宮徹底變成了龍王的水下王國,在海水裏散發出晶瑩脫俗的美麗,一個大浪毫不留情地掀過來,就像是一張惡毒的巨手,將尚在掙紮線上的眾人狠狠地摁了下去。
海水像是魔物的巨手,撕扯著幾人的身體,也不知道是誰的手先被海浪撞開,幾個人就像是海水中的魚群,被突然襲擊的龐然大物衝散了陣型。
虎烈白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慕容千依咕咚咕咚地喝下幾口海水,長發像是烏賊的汁液一般染黑了他的視線。
季影伸手探向懷中,拿出一個鍍金的圓球,將它掰開,裏麵是兩個一模一樣的球狀物,他將兩者拿在手裏,在水裏狠狠相撞了一下,一道奇異的光從上麵發出,像是箭鏃一樣穿過水麵,射向廣袤的天空,然後像是煙花綻放一樣,在天空盛開出一朵巨大的五色火焰。
那期雅憋著氣環視一周,發現忋倻、穀雲、七瀧不知道被衝到哪裏去了,虎烈死沉沉的身體從季影的頭頂滑下來,向底下墜去,她掙脫了季影的手,向下沉了幾沉,抓住了它的身體。
季影眼神一變,剛要過去,一團棕色的絲麻線就擋住了他的視線,那是慕容千依的長發。
他手指並在一起,一道劍氣迸射而去,無形的劍鋒割斷了他濃密的長發。
慕容千依大怒,雖然他沒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觀念,但這是他一直視若珍寶的長發,即便他知道事出有因,還是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頓。
慕容千依遊過來,在海水裏對著季影怒目而視。
那期雅將虎烈塞進自己背後的兜帽裏,然後又來回結結實實地捆了幾道,才安心地想要往上遊去。她這一動才發現不對,眼睫毛像是樹葉一樣濃密,她的眼睛眨了眨,海水似乎對她產生不了什麼影像,她手腳行動自如,像是在陸地行走一樣穩穩地走了上去。
水天相接。
蘋蘩蘊藻,海水底各種花花綠綠的水生植物都翻了上來,漭沆的水麵下,視野裏昏蒙一片,溟涬濛澒,那期雅在翻湧的海浪中比魚還要靈活自在,虎烈在短短的一天內暈了兩次,那期雅將它抱出水麵,讓它能夠呼吸新鮮空氣。
慕容千依狼狽地劃出水麵,胳膊腿亂撲騰,像是一隻純陸地動物,在強大的海洋麵前不堪一擊。
他剛才狠狠地揍了季影一拳,心下大感痛快,當然他也沒撈到什麼好處,結果就是他的眼角淤青了一塊,在鹽分的侵蝕下還隱隱作痛。
他趴在一塊浮木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腦後,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水鬼。
季影剛剛被那期雅拉出水麵,他的眉眼像是濕潤飽滿的水墨,散發著潤澤的光芒,他剛毅的臉龐下不斷滴水,如同是夏日清晨帶著露珠的樹葉,每一個細微的毛孔裏都是溫熱的清新的氣息。
此刻他全身浸泡在海水裏,整個人看起來有種寧靜的溫暖,像是雪夜裏燃燒的炭火,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閉著眼睛深呼吸了一下,有種少年純真的傻氣,全然沒有往日裏的距離感。
那期雅突然又忍不住臉紅了。
她趕緊扭頭,內心一個勁地譴責自己,手裏舉著沉甸甸的虎烈,它如同吸飽了水的海綿,重得不可思議,不到一會手臂就開始發抖了。
忽然之間,一聲沉悶的鼉鼓聲響起來,巨大的陰影像是飛馳的烏雲,覆蓋住一部分明亮的陽光。
季影抬起他冰冷的臉龐,一艘巨大的戰船正乘風破浪地駛來,華麗結實的船塢像是一小座城池,在海麵上亙古地漂浮著。
邊上還站著一個得瑟的白色影子,修潔上人的頭發用羽冠梳起,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胳膊斜斜抬起,做了一個迎風招展的姿勢,意有所指地說道,“真是想不到啊,季影,一見麵你就給了我這麼大個‘驚喜’。”
“海洋裏的‘遊’客,你們好啊,有沒有感覺我就像救世主一樣偉大英武?”
一聲沉重的噗通聲,修潔上人將鎖鏈拋進大海裏,意氣風發地不可一世,“抓住它,我拉你們上來。”
上船後那期雅的第一句話是,“修潔上人,你怎麼會在這裏?!當初你不是和季影一起消失了嗎?”
“此事說來話長……”他故作憂愁地歎了口氣,眉眼低垂哀怨,如同是一個受盡婆婆欺淩的小媳婦。
“那就長話短說。”一旁的慕容千依擰了擰頭發上的水,看不慣他說話的語氣,冷冷說道。
季影幾人進了船艙後才發現七瀧一行也在這裏,那期雅一見忋倻,有點心虛,遲疑了半天才將半死不活的虎烈放到她眼前,“它喝了幾口水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忋倻將手指探到虎烈的鼻翼間,寬慰道,“無事,你用擔心,它隻是昏迷過去了。”
修潔上人拉了一個凳子坐下來,季影就坐在他旁邊,“其實這件事我也有點稀裏糊塗的,”他看上去很苦惱,“當時在迷霧裏我昏迷過去了,醒來就在那個滿是青色火焰的宮殿裏,還好你救了我,不然我肯定會被做成幹屍。”
“就這樣?”一旁的那期雅湊過來,不敢相信他這麼惜字如金,用三言兩語就概述了過去這麼長時間發生的一切。
修潔上人不滿地瞪她一眼,“你還嫌我受的罪少啊,沒良心的丫頭。”
“後來的事我就不用解釋了。”他攤開雙手,看向季影,“他救了我,我在岸邊等了許久都不見你們的蹤跡,後來看見火焰標誌,我才趕了過來。”
“所以那瓶血是你給他的?”七瀧插進來一句話,眉毛幾乎挑上了天,“我剛才還奇怪呢,他早有殺手鐧不使出來,害得我們在前線戰鬥,累死累活的。原來是你在背後搞鬼啊。”
修潔上人站起來,他經曆了時光打磨的眉眼沒有留下一絲絲皺紋,此刻他像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一樣翻了個白眼,“什麼叫做在背後搞鬼啊,拜托,你能不能不把我描述地這麼猥瑣。”
“還有一點你必須搞清楚了。”修潔上人抱著胳膊,眼神睥睨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魔君,“如果不是我,你們現在還和那個女人周旋呢,說不定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七瀧成功地被噎住了。
落日隱藏起最後一縷火焰般的霞光,天空呈現出一種夜幕即將到來的闕靜,流雲翻湧而過,不留一絲痕跡。
修潔上人將下巴擱在桌子上,無聊地轉著一個白底青花陶瓷的茶杯,眼睛骨碌碌地轉著,虎烈蜷縮著身子,趴在柔軟奢侈的波斯地毯上呼呼大睡。
“喂,丫頭,過來。”他看了眼正在縫補衣服的那期雅,放開咕嚕嚕亂響的茶杯,將它重新放好,對著一臉茫然的她招招手。
“您有什麼事嗎?”那期雅對於這個如同妖孽般不老的修潔上人,還是很禮貌的,不像其他人,直接把他當做年輕人對待。
“丫頭,你這樣做是沒用的,你看看你,”他伸出兩根手指,撚起一件衣服,擺出了長者的姿態教育她,“誰的衣服你都幫著補,季影當然看不出你對他是特別的,你要多用點心思在別的地方。”
那期雅的臉迅速熱了。
“我問你,你們之間有沒有什麼定情信物?”
她誠實地搖頭。
“那有沒有山盟海誓?”關於這一點,修潔上人很是好奇,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季影那個死人臉溫柔的樣子。
再搖頭。
修潔上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
那期雅呐呐地解釋,她的手指不安地揪弄著膝蓋上的衣服,“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城峭者必崩,岸崝者必陀。他這樣的性子,遲早有一天會吃大虧的。”修潔上人再次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淡淡地說道。
“丫頭!”他腦袋裏突然蹦出一個主意,“你應該學學人家戲文裏的姑娘,送玉佩送錦囊,你再看看你,原地踏步,沒一點進展,這不是浪費青春嗎。”說道最後,他都有點急了。
那期雅咬咬牙,草原上女兒的不羈與勇敢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擺出不恥下問的好好學生姿態,眼睛像是星辰一樣,虔誠地問,“那我應該怎麼做?”
修潔上人像看白癡一樣看她,“敢情我剛才說那麼多你都沒聽進去?送信物啊!”
那期雅想了想,覺得這個辦法可行。
接下來在海上航行的三天裏,那期雅徹底變成了閨閣中弱不禁風的小姐,悶在自己的房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連飯也是虎烈屁顛屁顛地開車小車給她送過去的。修潔上人閑著無聊,有天晚上突發奇想,像是一個無所不能的能工巧匠一一樣,三下五除二地給虎烈做了一個袖珍的四輪小車,它整天得瑟地轉著它的小車到那期雅麵前炫耀,可後者現在根本沒空理它,所以每次它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悻悻不樂地撅著嘴。
彼時的那期雅正專心致誌地做袍子,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行動派,當晚就開始下手,船上多的是名貴華麗的雲錦蜀繡,她找了件素淨的料子,做了一件白藍相間的斜襟衣袍,又織了一條發帶,可是在繡什麼底紋上卻犯了難。那期雅想了想,立刻蹬蹬地跑出臥室去找季影。
季影走上甲板,到得安靜無人的地方,他暗運輕功,躍上船頂,然後迅速折回,像隻安靜的大鳥穿梭在密林中。
他提氣上前,起手式剛剛結束,突然劍氣受阻,招式一頓,光芒攬成一圈,成包圍之勢,炸起漫天的水珠,恍若傳說中的魔物複蘇,掀起數丈高的海浪。
“出來!”他站在慢慢平複下來的海洋中,恍若殺神降臨。
艙室邊走出來一個人,帶著樸素的玳瑁簪子,是那期雅。他眼神弱了下來,目光落到她臉龐上卻是一怔,想到這幾天都沒見到她,“你生病了?”
她幾天沒有梳洗睡覺,頭發有些淩亂,臉色透露出憔悴的蒼白,眼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像是陽光落到她睫毛上折射下的暗影。
那期雅沒有答話,眼睛亮晶晶的,隻是拉著他,“季影,你最喜歡什麼?”
“什麼?”他有些不明白。
她用手指比劃著,“就是最喜歡的東西?花草之類的都可以。”
“沒有。”
“怎麼可能?肯定會有一個喜歡的東西的,你再想想。”她不依不饒。
季影皺起了眉毛,卻是認真地回答,“真的沒有。”
那期雅泄氣,鬆開了手就回去了。
夜晚下的大海沉靜地起伏著,在星光之下,像是一大片隨風起舞的黑色綢緞。這艘戰船,像是一隻孤獨龐大的座頭鯨。
那期雅將衣服疊地整整齊齊的,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偷,做賊心虛地溜出了臥室。
季影一個人站立在星光下,他扶著船舷,憑欄遠眺,看著天際的大海微微出神。
那期雅笑了一下,將一隻手背在身後,然後跑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季影回過神來,瞳仁如海洋般萬端寂靜。
“這個送給你。”她的笑容無比耀眼,手從背後伸出來,將東西遞給他。
季影的手指碰到那柔軟的布料,突然變得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驚喜又無措,他的眼睫毛像是黑絲絨,微微抖動出透明的波浪,“是什麼?”
“你看看就知道了。”她故意賣關子,月色灑在她的臉龐上,有種水一樣的溫柔。
他打開後發現是一套衣袍,那期雅又拿出一條精致的雲錦發帶,在中間還縫綴了一顆血紅色的寶石,那是她一直帶在身上的後會無期,不知道是為什麼它已經從原來的頑石狀態變成了美麗泣血的寶石。
她的眼睛裏仿佛也有一個漫無邊際的大海在沉浮,她有點緊張,像是一個蹩腳的小醜,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還有這個。”
緊閉的船艙門後,修潔上人貼著門板眯著眼睛,像是隻大漠飛鷹掃視著一切。七瀧也不甘示弱,湊過去透過門縫燃燒著自己的八卦因子,明黃色的燈籠光芒籠罩在他身上。他們兩人中間還夾著一個愛湊熱鬧的虎烈,它又抓又咬,又踢又踹,終於擠出一條縫隙,撅著屁股鑽了進去。
“你來湊什麼熱鬧?”七瀧壓低了聲音,低吼道。
虎烈抓著門板,像隻壁虎一樣牢牢地貼著,同樣咬牙回擊,“憑什麼隻有你才可以偷看!”
修潔上人在兩個不安分的家夥頭上各敲了一下,小聲警告,“小點聲,要是被發現了,我們所有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虎烈不甘心地怒瞪了一眼七瀧,最後還是選擇了偃旗息鼓,趴在門縫邊繼續著自己的偷窺大業。
“其實我本來想織一條腰帶的,後來才發現寬度不夠……”她有點懊惱,繃緊了神經解釋道,“隻好織成發帶了。”
修潔上人聽到她的話後忍不住扶額,“這個那期雅,還真是會煞風景,什麼都不說不就好了,偏偏還要認真地解釋。”
巨大的艨艟戰船像是海洋之中的戰神乘風破浪,纖鉤新月之影為這波浪起伏的海洋增添了一抹山水朦朧的神秘感。
似乎抬手觸指間就可以拍下百年時光的劃痕。耳邊隻有寂靜的海浪拍打聲。
直到背後有腳步聲傳來,那期雅才放開了一直緊扣著船舷的手,轉過身去。季影走過來,他身上穿著那襲白藍相間的衣袍,眉宇間有種不同往日他身著暗色係衣服的冷冽,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溫和。幽深的海洋仿佛化成了他的眼眸,海風吹起他發間的發帶,紅色的寶石泛著溫潤的光芒,他身上帶著詩經的青草氣息,溫暖而又芳香。
他的聲音像是被風幹了一樣,眼睛有些躲閃,“很合身。”
那期雅抿嘴笑了出來,她往前走近一步,突然看著他的眼睛很真摯地說道,“禮尚往來,你也要送我一件禮物。”
他沉默了一下,“可是我身無長物,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送給你。”
“有。”她的眼神裏散發出堅定的意味,像是永遠追逐著日光的向日葵,在他還在疑惑的時候,突然伸出雙手,猛地抱住了他,“就是這個。”
季影渾身僵硬。
虎烈吃驚地瞪大了眼珠。
七瀧也是一模一樣的震驚,“不是吧。”
修潔上人眼睛裏有一絲玩味,貼著門板感歎,“哇!丫頭簡直是女中豪傑啊!”他握拳,比當事人還激動,唾沫橫飛地指揮著,“繼續保持這樣的氣勢,勇往直前,攻下季影這個天險吧。”
“不行!我得阻止她!”虎烈眼神嚴肅,說著就要撞開艙門,一股腦地衝出去。
七瀧和修潔上人同時按住了它,“你小子搗什麼亂!沒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小心遭天譴啊你!”
“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虎烈奮力掙紮,突然間像隻成年虎豹般力大無比,七瀧翻了個白眼,手指一點,封住了它的睡穴。
修潔上人裝模作樣地掏掏耳朵,放開了手,“耳根終於清淨了。”
那期雅抱著他閉上眼睛,她的麵容浸泡在似橙汁的燈光裏,表情沉靜仿佛日間睡著的孩童,也仿佛是在這萬丈紅塵裏終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肩膀。
季影的手臂像是機械一樣無法動彈,距離地這麼近,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與呼吸,還有類似於海洋一樣清新的味道將他包裹起來。他冰涼的胸膛逐漸發熱,睫毛不規則地抖動著,如同風中的落葉,他緩緩抬起手,冰冷的皮膚下血液沸騰一樣地滾動。
那雙曾經淩厲地充滿殺戮氣息的雙手開始有些顫抖般地不穩,然後緩慢地回抱住那期雅。
此刻的他,仿佛褪去了一層冷酷的冰殼,不似那個殺伐決絕心智詭譎的男子,反而如同不諳世事的少年般可愛。
“太陽不是打南邊出來了吧?”門板後的七瀧皺著鼻子,有點不敢置信看到季影臉上浮動的溫情。
修潔上人嘀咕道,“現在是晚上,根本沒太陽。”
七瀧罵他,“你隻要理解我話裏的意思就行了,幹嘛非得咬文嚼字。”
船廊下的金鈴一聲聲敲擊著老去的昨天,昏黃色的光線將視野塗抹出家鄉的溫柔,季影的肩背挺拔,俊美頎長,他的眼神似乎是沉靜唯美的星空,如汪洋般的溫和和寂寥。
他靜靜地抱著那期雅,將下巴抵在她頭頂,心底是一番從來未有過的平和,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鬆開了手,眼珠如同幾點水墨暈開在宣紙上,對她用一種溫柔又冷漠的口氣說道,“你在這裏等我。”
那期雅見他鬆手,內心有點失落地點點頭。
他隻消失了一下,重新走出來的時候好像拿著一個什麼東西,似乎還泛著流水一樣的波光。
那是一個半圓口的玻璃瓶子,裏麵是一對展翅的斑紋鳳蝶,頭頂上是黑色的觸角,被琥珀一樣的凝脂給封起來,栩栩如生。
“這是蝴蝶?”她有點不確定地說道。
“不是,這是一種花,花朵宛如一對雙生蝴蝶,但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當時看著挺好看的,就摘了幾朵。”溫柔就這樣安靜地綻放在他的眼眶中,沉入幽深的洞穴,仿佛要安眠一冬的金色陽光,他的嘴唇邊有飄忽的笑意。
七瀧更震驚了,他透過門縫吃力地看,“想不到季影也會送花?”他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我不是在做夢吧?咦,怎麼不疼,原來真的是做夢。”
修潔上人幽幽地扭過頭,“你掐的是我。”
七瀧一看趕緊撒手,修潔上人像是鬼魂一樣的聲音幽幽傳來,“這花怎麼這麼眼熟呢?”他接著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驚叫,一拍大腿,“這不是我的隱世小屋旁邊的花嗎?話說回來,他什麼時候去摘的,我居然沒發現。”說道最後他的臉扭曲了,感覺自己的一世英名都毀滅殆盡。
“它被封在凝脂裏,永遠都不會凋謝。”他的視線落別處,似乎在和空氣說話,英氣逼人的眼睛微微緊張,故意做出滿不在乎的態度,好像它隻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反正我留著也沒用,你如果喜歡就拿去吧。”
那期雅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別扭的樣子,眼睛裏流動著一縷縷溫柔,她伸出手再次抱了抱他,飛快地說了句謝謝,然後像是某種驚慌失措的小動物一樣蹬蹬地跑遠了。
他桀驁的時候像是鐵籠裏一直不馴的獸,眉毛是棕櫚葉子般的深濃,然而溫和起來卻有一種觸目驚心的俊美,令人移不開目光。
他看著那期雅一路小跑回去,眼睛如同天空一樣高遠柔和。
“那期雅,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屋內的燈光折射出一片晚霞似的濃稠光亮,虎烈氣急敗壞地問道,它剛剛醒來後就跑過來,然後就看見她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瞳孔裏忽而有笑意忽而又溫柔,手中拿著那個裝有蝴蝶花朵的瓶子。
“嗯?嗯?”被它高分貝的怒吼驚回了神智,那期雅茫然地問道。
“白癡!”虎烈不耐煩地瞅著她,“你腦袋不是先天發育不良就是後天被門夾過,被別人賣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說,”虎烈伸出爪子捅捅她,“你別跟季影在一起,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有什麼身份背景,你們之間不會有結果的。”
那期雅將瓶子端端正正地放到桌子上,嚴肅道,“我們在一起和他是什麼身份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這個榆木腦袋怎麼就說不通呢!”虎烈氣得聲音都變了。
那期雅堅決捍衛季影,“你不要因為他曾經對你態度不好就詆毀他。”
“好吧,我才不管你呢,愛怎樣怎樣。”它徹底急了,看也不看她就從窗戶邊跳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隔天一大早起來,季影身著昨晚那期雅送他的素淨袍子,劍眉星目,在無形的冷冽之中誕生出幾抹溫和,他剛剛打開房門就發現不對,距他幾步之遙的地方有一道不易察覺的銀白色絆鎖線,像是獵人精心設計的陷阱,隻等著獵物的到來。
虎烈縮著腦袋瓜子,爪子按著絆鎖,聚精會神地盯著那一線,它擦了擦鼻子上的汗,有點不耐煩,季影怎麼還沒來?它正想著,突然一個陰影覆蓋下來,緊接著就有一雙冰冷的手將它拎了出來。
“早啊。”它皮毛被揪著,擠出一朵巨大的笑容,諂媚地笑道,“你也起這麼早啊,你不知道,這船上居然有老鼠!害得我一晚上都睡不著,剛才我發現它的影子後就在這裏等著。”它一邊說還義憤填膺地握了握小拳頭,“別讓我逮到它,否則一定狂揍它一頓!”
“是嗎?”季影波瀾不驚地看它一眼。
它忙不迭得點頭,“現在你可以放我下來了嗎?”
虎烈沒料到他會直接鬆手,它像是一個破麻袋一樣被丟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趴在地上好久都沒起來,左半邊臉痛得不行,估計接下來的幾天會腫起來,它在心裏記下了這一筆,“混蛋小子,你給我等著!”
頭頂突然傳來渾厚嘹亮的號角聲,持續不斷仿佛可以將起航的號令吹到千年萬年以後,成為神奇的音樂化石一般供人瞻觀。號角的聲音甫一響起,還在打盹的修潔上人就像是被咬了一口一樣猛地清醒了,劈手拿過床邊的外袍,蹬上靴子,一邊穿一邊跑了出去。
修潔上人一口氣也不喘地跑向瞭望台時,眾人已經到齊了,他急忙擠進去,“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忋倻手指指向西方,“西方發現尖塔。”
修潔上人激動地望過去,一座筆直的尖塔出現在天空的邊緣,它不同於佛教壘砌的神聖高塔,而是全身充滿了淩厲鋒銳的弧度,頂端是一個金屬製的正三角形,仿佛是九天戰神遺落在人間的兵器,那是彼岸生死塔的塔眼,在藍色的天幕裏,彰顯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光芒。
“終於找到了彼岸生死塔。”他的臉上有欣慰的笑意,眼神恍惚,充斥著一種膜拜般的癡迷。
他看向季影,像是一個堅韌不催的戰士,對於衝鋒的號角充滿了熱血的渴望,“花費了如此多的時間與精力,我們終於到了秘密之門的麵前。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不?不論是誰找到了黑袍人,都要讓另一方知曉。”
這裏是北方逐漸被秋意造訪的海洋,空氣都可以讓嬰孩輕易地捏出濕冷陰鬱來,這個有著海水的秋季,仿佛能夠平撫人內心躁動不安的情緒。
戰船的機動室填滿了更多的煤炭,催生出無窮的動力,促使著大船駛向命運的方向。
神秘男子
帝都的高樓危閣像是九天之上天神的府邸,充滿了厚重的神秘。
左相府文宇閣的牆壁上有無數針眼般的小孔,月光呈束狀投射進來,構造出一片虛幻的神秘魅力。光芒萬點之中,有一個圓形的銅質羅盤,散發發出黃金一樣的光,上麵刻滿了奇奇怪怪的符號和劃痕,羅盤內的指針仿佛靜止了一樣,停留在一個方向。
夜色寂靜灑進來,留下如水般流動的光點,而尋庫站在光影交織之中,眼神寂靜無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身著一襲藏青色的袍子,胸襟是對開的,華麗的手工刺繡裝點著衣袍,他的眼睛如同漣漪四起的湖麵。
即便付出了血與火的代價,換回來的還是一片空白,他的手指輕輕地抖動著,仿佛身體裏隱藏著一種痙攣。如果這就是自己的所有,如果這就是自己的命運,那還有什麼是不可失去的。
一個黑袍人的身影像是鬼魂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他的臉隱藏在黑暗裏,像是一個恐怖的黑洞,將所有的光源都阻隔在外。
“主上。”尋庫按住單膝跪地,不卑不亢地向他行禮。
黑袍人抬了抬手,他站起來,依然保持著恭敬的姿勢,完全不似朝堂上運籌帷幄不羈冷血的左相大人。
黑袍人頭扭過來,似乎在看這個羅盤,過了一會低低地笑出了聲,微微嘶啞的聲音,“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居然這麼快就到了。”
在他說話的時候,尋庫一直恭謹地垂著頭,沒有抬頭去看,也沒有去插話,他隻是站在原地,恭謹沉默地像是一個安靜的雕塑,這也是黑袍人最欣賞他的地方:永遠恪守著自己的準則,保持對主人的忠誠,懂得分寸,從不逾越半分。
隻是,尋庫低垂的眼神清寂恍若青藏高原上的神鳥,完全不似卑微落寞,他的背影像是被匠人雕刻的剛硬,仿佛經曆了千錘百煉,可以就這樣挺立千萬年。
“這樣無常的相會,不知會把其中命運交錯的人推向何方?”他聲音聽起來很厚重,充滿了渾沌感,但還是掩飾不住愉悅。
他揮揮手,寬大的黑色袖袍像是一大片沉重的烏雲,“看來我也應該去招待一下我的客人,他人遠道而來,作為東道主,可不能失了禮數呢。”
他走路的姿勢很怪異,如同魂魄一樣飄在地麵上,但又不屬於無重量的輕渺,就像是他腳底下裝了滑輪,隻是輕輕一動就筆直地,緩慢地,滑動了過去。
他的身體擴散成黑色的霧氣,消失了。
海麵輕輕攪動出暗黑色的波濤,一艘大船已經停泊進灣。彼岸生死塔像是魔物腐爛後留下巨大的骨架,在暗夜裏散發出誘惑的光芒,鬼斧神工般的建築,仿佛一個時代的翅膀觸地帶來的震動,除了史書的記載留下的傳說以及年代久遠的碑刻,所有的一切都被曆史的巨浪卷走。
慕容千依放下舷梯,一行人依次下了船。
有嘹亮的鶴鳴聲在暗夜裏回蕩,如同鸞鳥鳳凰的歌唱。
夜幕中白鶴展翅,它們的身上籠罩著如同蒲公英般毛茸茸的光芒,這些擁有纖細身形的白色禽類輕盈地劃過,振翅飛向綴滿星光的夜空,好像是帶著人們的眼神飛向一個充滿幸福的未來。
看起來,這裏仿佛是人間天堂。
可是……
腳下卻是在日光的曝曬下滾燙無比的沙子,從海岸邊蔓延過去,一望無垠,如同是浩瀚無邊的騰格裏沙漠,細細小小的沙子覆蓋了整個視野。
這是一座奇異的被海水包圍的沙漠之島。
紅楓林地下深達數十丈的地底密室中,離台摘下頭上優美奢華的流蘇,石台裏的蠟油在燭火的燃燒下安靜地融化著,水晶宮殿已遭海水覆滅,她隻能呆在這裏暫時避難。
她看向銅鏡裏的自己,鮮豔嬌嫩的嘴唇微微勾起,綻放出一抹滿意的冰冷微笑,在海浪鋪天蓋地的圍阻下,那群心懷不軌的人應該早已經葬身魚腹了吧。
恍惚之間,她仿佛聽到一聲輕微的譏誚聲。
她的瞳孔條件反射地擴散開,如同是聽到了危險的猛獸。她從地毯上緩緩站起來,盯著偌大的密室。
一團暗黑色的霧氣逶迤飄蕩,她的眼神裏不受控製地誕生出恐懼,一個熟悉的人漸漸成形,出現在她麵前。
他比夜色還要深沉的袍子垂在地上,蓋住了他所有的動作,他的臉部像是一個不能見光的秘密,隱藏在緇黑色的風帽裏。他的腰間佩戴著一個純黑色的琬圭,黑水晶質地,四周是縷空的,線條冰冷霸氣,中間似乎刻著難以辨認的象形符號,複雜地像是扭曲的小蛇。
正是因為這個配飾,當初她才會上了慕容千依的當,被他一擊得手。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為何如此緊張呢?”他淡漠如雪的聲音飄蕩起來,如同鬼魅的低語。
他仿佛是一個洞察了所有秘密的冰冷魔鬼,“難道是說你做了什麼違背命令的事嗎?”
離台扶住寬大的梳妝台,全身的肌肉微微顫抖,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無法瞞過麵前這個黑袍人的眼睛。
“可真是膽大妄為啊,”他像是鬼魅一樣走過來,依然是那種仿佛漂移般的姿勢,離台感覺他的呼吸都是冰冷的,雖然她早已死去,卻還是能夠切膚地體會到毛孔裏滲透出來的森寒冷意,“當初我在刑場見你怨念極深,特賜予你另一種生命,你也曾立下誓言會聽命於我,”他黑漆漆的風帽像是蠕動的惡靈,“現在看來,似乎不切實際呢。”
離台的視線恐懼地顫栗著,他語氣中漫不經心的殺意是如此濃重,但她還是保持著最後一份清醒與理智,“就算我違抗了命令,沒有安全地將他們送往彼岸生死塔,但如果他們連一場簡單的試煉都通不過,那要他們有何用處?”
他低低地冷笑出聲,“多年不見,那個曾經在火場哭泣的小姑娘居然也能言辭鋒利地反駁了?時光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他接著聲音更加森寒,“你以一己之私,意圖鏟除未亡人,引海水倒灌,致璃宮坍塌,即便在我麵前,居然還敢巧言令色!剛才我來之時,所有的水晶棺都是空著的,那些幹屍去哪裏了?你能解釋一下嗎?”
他的麵目是一團深不見底的漆黑,即便是這樣,離台也能感覺到,有一雙冰寒冷血的森然雙眸正緊緊地盯著她。
“我……”她全身的寒毛都被這樣的逼視下立起來了,懼怕燃燒著她的血液。
“說不出來是吧,或者是說,你其實也知道,在我麵前任何謊言都是行不通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抗命令,的確是應該給你一個教訓。”
離台猛地一驚,內息一震,下意識想要往後退去,但卻發現全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走了,她大驚,不可置信地抬頭。
“看來你是忘了,你所有的力量都來源於我,我這個本源站在你麵前,你一個分支末流又有什麼能力去反抗?”
他像是貓捉老鼠一般享受著玩弄人於股掌之中的樂趣,離台隻覺得喉嚨一緊,有一團黑霧纏住了她的脖子,然後漸漸變成了厚厚的黑色濕紙,在她麵目上像是一灘爛泥般蠕動著,死死地封住她的五官,離台的身體被一種力量控製住,根本無法大力掙紮,缺氧令她全身痙攣卷曲著,她的喉嚨裏發出動物一樣低啞的痛吟,肌肉顫抖著。
她喘不過氣來,虛弱絕望地蠕動著。
黑袍人站在原地,看著她痛苦的掙紮無動於衷,離台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那炭黑色厚厚的泥漿像是蟲子一樣爬動著,撕扯著她的呼吸,她身體像是蛇一樣掙紮了一陣,頻率漸漸降低,然後就停止了下來。
黑袍人看也不看她,冷笑一聲轉身。
在他的身後,離台的身體像是被白蟻侵蝕完畢的大樹般崩潰潰敗,從肌膚到骨骼,全身變成了灰燼散到地上,變成了麵目全非的齏粉。
夜間的潮水逐漸上漲,海濤拍打著沙子,這真是一副奇異的景象,前方是浩瀚壯闊的大海,而後麵就是廣袤無垠的沙漠之地。
那期雅在綠洲河邊撿了幾塊奇異的石頭,偶爾會抬眼偷看一下季影,季影站在一旁等她,麵容冷峻地仿佛是塊棱角分明的隕石,密集的胡楊林仿佛來自遠古洪荒時代,枝幹粗棱,夜深露重,季影是習武之人,即便衣衫單薄也不覺得寒冷,那期雅卻有點受不了了,她抱著手臂站起來,然後將自己挑的漂亮的石頭放進衣襟裏,哆哆嗦嗦著就要回去。
虎烈更是哆嗦著,它摟著自己,內心怨念橫生,恨不得將那期雅抽幾個嘴巴子。
她走過來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看見季影變得鋒銳充滿殺意的眼神,那期雅還沒回過神來,他手臂一伸就把她拉到身邊,振腕出招,接著但林中卻沒有絲毫慘呼的聲音,然而下一個交睫間,就有幾個人摔到在地,他們的身體仿佛被引爆一般全部四分五裂,血肉橫飛,像是遠古蠻荒的屠宰場。
那期雅心底的恐懼就像是灶膛上的沸水,不斷翻滾,她下意識地抓緊了季影的手臂。
幾個衣著繁複的人從林中僵硬地走出來,他們的衣飾個不相同,有的身著綀衣,有的則是西域之人的利落胡服,他們的容顏僵硬蒼白,然後齊齊抬手,為首幾人的食指就仿佛閃電一般衝那期雅的麵頰襲來,麵目是死去的猙獰,像是野獸要將她撕個粉碎,季影抱著她的腰淩空一轉,手上的力量也是毫不客氣,直接迎向攻上前來的幾人,隻聽見仿佛爆竹一般的炸響,季影的食指指尖裂開一道血痕,他的殺意猛地被激發起來,眼神冷酷如鐵。
虎烈急中生智,前爪刨後爪踢,像是沙狼一樣直接刨了個坑,然後趕緊鑽了進去,緊張地縮著,聽著外麵的打鬥聲,偶爾會像隻老鼠一樣露個頭,看見鮮血飛濺後重新縮回去。
那群像僵屍一樣的人仿佛得到了什麼命令,無畏地迎上來,他們的力道雖大,但靈活度不夠,季影摟著那期雅,左手既攻又防,兩者兼顧。
他長劍出鞘,削掉一人的臂膀,那人無痛無覺,雖然隻剩下一條臂膀但依然不能阻止他攻擊的力度。那群幹屍隻是一昧地攻擊著,動作冰冷僵硬,眼看著那期雅臉色額蒼白,季影手上電光爆出,那些咆哮的力量瞬間將那群幹屍撕碎。
無數血肉散了一地。